第98節
我們跟在後面。我無法把目光從他倆身上移開,他們古怪得太有魅惑力了。倆人的胳膊無時無刻不牽在一起,每走幾步,就用舌頭發出很大的卡嗒聲。
「他們在幹嗎?」我小聲問。
「我認為他們是通過那樣來看路,」米勒德說,「和蝙蝠在黑暗中看路的方式一樣。他們發出的聲音碰到物體再反射回耳朵裡,這樣在他們頭腦中就形成一個畫面。」
「我們是回聲定位人。」喬爾和彼得說。
顯而易見,他們的聽覺也非常靈敏。
這條路分叉,再分叉。在某一刻我耳中感受到突如其來的壓力,不得不擺動它們來釋放。那時我知道,我們已經離開1940年,進入了一個時光圈。最後大家走到盡頭,來到了一面鑿著垂直階梯的牆跟前,喬爾和彼得站在牆根兒,指著頭頂的一點日光。
「我們的房子——」年長的說。
「在那上面。」年幼的說。
說著,他們退回陰影中。
長滿青苔的台階很難爬,我不得不放慢腳步,不然就有摔下去的危險。台階沿著牆壁一直向上,通往天花板上一扇一人大小的圓形門,一束閃爍的光透過門照進來。我把幾根手指插進門縫裡往旁邊推,門如同相機快門一樣滑開了,映入眼簾的是一條磚砌的管狀通道,它向上延伸二三十英尺,頂部可見一片圓形的天空——我正站在一口假井的假底。
我把自己拉進井裡開始向上爬,爬到一半時不得不停下來休息,把後背抵在豎井另一面上。當肱二頭肌裡的灼燒感平息後,我爬完剩下的路,翻出井口落在一片草地上。
我到了一座庭院中,庭院裡有幢看起來破舊的房子。天空是陰暗的黃色,好像被污染了一樣,卻沒有煙霧,也沒有引擎的聲音。我們置身於某個更古老的時代,在「二戰」之前——甚至還沒有汽車的時代。空氣中有一絲寒意,飄忽不定的雪花緩緩下落,在地面上融化。
接下來艾瑪從井裡爬上來,然後是賀瑞斯。艾瑪決定只由我們三個來勘查這幢房子。我們不知在這上面會有什麼發現,如果需要迅速撤離,最好人少一點,這樣行動比較快。留在下面的人都沒有提出異議,喬爾和彼得關於血和鬼的警告把他們嚇住了。只有賀瑞斯不高興,一個勁兒自言自語地嘀咕著,希望自己壓根兒沒在廣場上抓住那只鴿子。
布朗溫從下面朝我們揮手,然後把井底的圓形門拉上了。門朝上的那面被塗得像水面一樣——水又暗又髒,你永遠不會想把飲水桶放進去——非常聰明。
我們三個擠作一團,四下張望。這個庭院和這幢房子因疏於照看而雜亂不堪:井邊的草被壓倒了,但其他地方雜草灌木叢生,甚至高過一層的一些窗戶。角落裡有一個塌了一半的狗窩正在腐爛,在它不遠處一根搖搖欲墜的晾衣繩正逐漸被灌木叢吞噬。
我們站著等待,傾聽鴿子的聲音。我能聽到馬蹄點地的聲音從房牆之外傳來。沒錯,這一定不是1940年左右的倫敦。
然後,在其中一扇高層的窗戶裡,我看到窗簾移動了。「上面!」我指著它低聲說。
我不知道那是鳥還是人幹的,但值得一探究竟。我開始向一扇通往裡面的房門靠近,召喚其他人跟上——接著我被什麼東西絆倒了。那是一個躺在地上的人,從頭到腳踝被一塊防水布蓋著,一雙穿壞的鞋從一頭伸出來,指著天空。在一隻有裂縫的鞋底裡插著一張白色的卡片,上面用工整的手寫體寫著:
A.F.克拉姆布裡先生
近期離開外省
迅速衰老未能被活著帶走
誠懇請求將他的遺骨投入泰晤士河
「倒霉蛋。」賀瑞斯小聲說,「他從鄉下來這裡,八成是他自己的時光圈被突襲了——逃到這裡,沒想到這裡的時光圈也被突襲了。」
「可他們為什麼把可憐的克拉姆布裡先生像這樣丟在戶外?」艾瑪低語道。
「因為他們不得不急忙離開。」我說。
艾瑪彎下腰,伸手去夠克拉姆布裡先生身上的防水布邊緣,我不想看又身不由己,半轉過身去卻透過指縫往回偷看。我本來預期看到一具乾枯的屍體,但克拉姆布裡先生看起來毫髮無傷而且出乎意料地年輕,或許只有四五十歲的年紀,一頭黑髮只在鬢角處有些發灰。他安詳地閉著雙眼,彷彿只是睡著了,他難道真的已經像我從佩裡格林女士的時光圈拿出來的蘋果一樣,迅速衰老了嗎?
「喂,你死了還是睡著了?」艾瑪問。她用靴子輕輕推了推那個人的耳朵,他的這半邊頭就塌陷並碎成了粉末。
艾瑪倒抽一口冷氣,任防水布落了回去。克拉姆布裡風乾成了的自己的鑄像,脆弱得連一陣強風都能把他吹散。
我們離開可憐的破碎的克拉姆布裡先生向房門走去。我抓住門把手轉動起來,門開了,大家穿過門進到一間洗衣房。一個大籃子裡放著看起來挺新的衣服,水槽上整潔地掛著一個洗衣板。這個地方才被遺棄不久。
「感覺」在這裡更強烈,不過仍然只是殘留物。我們打開另一扇門進到一間起居室裡,我胸口一緊——這裡有明顯的打鬥痕跡:傢俱四處散落、翻倒在地,照片從壁爐架掉下來,牆紙一條條撕成帶狀。
然後賀瑞斯咕噥道:「噢,不。」我隨著他注視的方向抬頭望去,看到天花板上有一個大致是圓形的變色斑塊。樓上發生了可怕的事。
艾瑪緊閉雙眼。「只管聽,」她說,「聽鳥的聲音,別去想其他任何事。」
我們閉上眼睛傾聽,一分鐘過去了。然後,終於聽到了一隻鴿子顫動的叫聲,我睜開眼睛看聲音是從哪裡發出的。
樓梯間。
我們輕輕地登上樓梯,努力不讓腳下咯吱作響。我在喉嚨和太陽穴裡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我能應付得了老舊易碎的死屍,但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受得了兇殺現場。
二樓的走廊裡到處都是殘骸,一扇從合頁上被扯下來的門裂成了碎片。穿過破損的門廊,是一座已經倒塌的「塔」,它本由行李箱和梳妝台堆疊起來。這是一道失敗的封鎖。
隔壁的房間裡,白色的地毯被血浸透了——污跡滲過地板漏到了下面的天花板上,但流血的人早就不見了。
走廊裡的最後一扇門沒有強行闖入的跡象。我小心翼翼地將它推開,雙眼掃視著房間:裡面有一個衣櫥、一張梳妝台,上面精心地擺滿了小雕像,蕾絲窗簾在窗口飄動,地毯很乾淨,一切都未經打擾。
然後我的目光移動到床上,看到床上的景象,我向後跌靠在門框上。兩個看似睡著的男人安臥在潔淨的白色被單下——在他們之間,是兩具骷髏。
「迅速衰老了,」賀瑞斯雙手在喉嚨邊發著抖,「其中兩個比另兩個迅速得多。」
那兩個看似睡著的人和樓下的克拉姆布裡先生一樣,死了,賀瑞斯說,如果我們觸碰到他們,他們就會以同樣的方式粉碎。
「他們放棄了,」艾瑪小聲說,「他們厭倦了逃亡,放棄了。」她用既憐憫又反感的眼光看著他們。
她覺得他們脆弱膽小,於是選擇了簡單的方法解脫。但我禁不住好奇,這些異能人是否只不過比我們更清楚幽靈如何對待他們的俘虜。如果我們知道,或許我們也會選擇死亡。
我們緩緩移動到走廊裡,我感到眩暈噁心,想要離開這幢房子,但我們還不能走,還有最後一段樓梯要爬。
在樓梯頂,我們發現了被煙火損毀的樓梯平台。我想像著異能人承受住了對這幢房子最初的進攻,聚集在這裡做最後的抵抗。也許他們試圖用火與惡勢力鬥爭——又或許壞人試圖把他們熏出來,不論是哪種情形,看起來房子快要被燒燬了。
彎腰穿過一道低矮的門廊,我們進入了一間狹窄的斜牆閣樓。這裡的一切都被燒黑了,火焰把屋頂燒出了大洞。
賀瑞斯踮起腳尖走到屋子中央,即興哼了起來:「嘿~~~~~,鴿子,鴿子,鴿子……」
然後,我們聽到一聲振翅和哽塞的鳥叫從身後傳來,回過頭看到的不是一隻鴿子而是一個黑裙女孩兒。她的一半身體藏在陰影裡。
「你們是在找這個嗎?」女孩兒把一隻胳膊舉到一束陽光裡,鴿子在她手中扭動,掙扎著想要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