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節
徐沉舟又是驚訝,又是好笑。
只得隨意安撫兩句:「好歹財寶等都找回來了,大人且節哀。」
鄭盛世悲從中來:「我寧肯金珠寶貝丟了,也不想這些絕世筆墨遭逢如此命運。」仍舊哇哇大哭,傷心至極。
徐沉舟見如此,便悄悄地退了出來,站在門口看了會兒天,無聲一笑,搖搖頭,轉身下了台階。
次日,鄭盛世復開堂審訊,這一次卻很快宣判,竟把先前所斷盡數推翻,竟判了霍城無罪,當堂釋放。
鄭盛世於結案陳詞中說道:「本案案情撲朔迷離,一度連本官也被蒙蔽,幸而天理昭昭,雖然一時迷霧不散,但畢竟有撥雲見日的時候……」
說到這裡,想到自己那辛苦收集的字畫等卻再不可得,便灑了兩滴淚,又繼續說道:「幸而本縣新任的徐捕頭,同本縣謝鳳小公子,兩人聯手,窺破其中玄機,才令好人沉冤得雪,也讓本縣未曾誤殺良民。如今此案真兇已經相繼伏法,不必再提,本縣也會寫陳情表上奏朝廷,自請查探不詳不嚴之罪,也望治下子民以此為鑒,勿要以身試法,還當安分守己才是,退堂。」
衙差將霍城手銬腳鐐去了,霍家四個人,抱在一塊兒,喜極而泣。
雲鬟因也來至現場,聽了鄭盛世這一番陳詞,倒也連連點頭。
此刻徐沉舟走過來,道:「我答應你的事如何?」
雲鬟作揖:「多謝徐爺,果然一諾千金。」
徐沉舟笑掃她一眼,雲鬟問道:「我聽人說,是徐爺告訴了鄭大人,說張一闌臨死之前一夜,曾私下裡托人告訴徐爺那寶物所藏地方,此話當真?」
原來雲鬟也覺著張一闌的死情可疑,如何在捉拿霍城的第二天,偏巧就死了?且聽人描述,說張一闌精神恍惚自撞了馬兒,然而張一闌畢竟是當過捕快的人,身手極好,竟然一絲也閃避不得,反而以頭搶地當場就磕死了?
雲鬟心裡忖度,只怕張一闌是知道事情即將敗露,所以選擇一死封口,只要他死了,就算有霍城的口供,但是死無對證,何況他畢竟是公差,縣衙的人自然偏向他多些。
先前徐沉舟曾提起,張一闌的兒子新成親,故而他不想將事情鬧大,一死了之,也是有的。
可既然他選擇了死,又怎會良心發現告訴徐沉舟藏寶地方?豈不是要坐實了他的罪行?
徐沉舟聞言一笑,雲鬟看見他這般笑容,就知道是他弄鬼。
張一闌自然不曾告訴過徐沉舟藏寶地方,這是徐沉舟自己想出來的。
當日雲鬟安排他四人在蘭渚山下「案發現場重演」,雖然揭破了張一闌口供有假,可是徐沉舟心中同時也想到了另一個疑點:既然如此,張一闌跟范捕快將贓物藏在了哪裡?
蘭渚山下左右十里並無人煙,若是貿然將贓物藏在山中,或許會被人發現,何況那蒙汗藥藥效有限,霍城又是個習武之人,只怕很快醒來,若發現他兩個不在,事情豈不是就暴露了。
且張一闌跟范捕快內訌,繼而范捕快死,張一闌跟受傷鏢師狙擊霍城,這一系列都是連串發生,此後便是公差趕來……
所以他們兩人處置贓物的時間,只能在霍城跟鏢師中藥昏迷的那一小段時候裡。
這樣短的時間,把贓物放在哪裡才最妥當?
徐沉舟暗中將現場留神打量了一番,心中已經有數。
後來他回到城中,明裡暗裡又打聽了一番,果然張一闌在過去數月,曾幾度出城,有人便在山下的照鑒湖邊看到他,當時還以為他是為了「案子」。
所以徐沉舟判定,這贓物不在別處,就恰恰在眾人眼皮底下——水裡。
果然派了水兵一陣搜摸,便將這兩個箱子找到,找到箱子的同時,又在水底撿起兩根斷了的繩子,所以推斷當時張一闌跟范捕快把贓物用繩索捆住,栓在岸邊青石上沉在水裡,後來範捕快死,無法來取贓物,張一闌又養了一個月傷,再來找時,不料不知如何繩索斷開,箱子沉了水底……竟是讓他幾度徘徊,卻終究無法得手。
徐沉舟將贓物撈起,並不說是自己找到的,只說是張一闌臨死之前「其言也善」。
鄭盛世雖然生性愚笨,又愛好附庸風雅,算不上一個聰明能幹的官員,但卻也並不是那一味好殺、愛草菅人命的,見徐沉舟說得有理有據,醒悟自己錯怪了霍城,又見贓物起出,便當即決心改判。
這些話,徐沉舟也並未跟雲鬟直說,只道:「當不當真,你心裡自然猜得到,只答應我的話,別再反悔。」邪邪一笑,搖搖擺擺去了。
自此之後,縣衙裡果然便多了一名喚作「謝鳳」的書吏,卻並非如徐沉舟等在「快班」裡,而是跟隨典史身旁,負責一些緝捕、刑獄等的文書之事,每日裡按部就班,除了偶爾會跟隨典史出外差,其他都十分清閒。
這典史姓程,年事已高,卻是個老當差了。
典史雖然是個沒品級未入流的官兒,但卻也是經由吏部正經銓選皇帝簽批的「朝廷命官」,加上這程典史資歷深,所以縣丞主簿等都也敬他三分。
年極高的人,故事兒自也多,程典史閒著無聊,便說起些陳年舊案趣事,別的年輕人只怕會嫌絮叨不耐煩聽,可雲鬟天性跟人不同,反聽得津津有味。
程典史見她年紀雖小,卻如此恬和沉穩,便心裡喜歡,時不時又同她說些辦差等要留意的事項,都是老經驗的,倒也受益匪淺。
這一日,雲鬟自衙門往回,走到半路,忽然聽到有人叫她。
此刻旺兒正在衙門接了她,兩人回頭一看,卻見竟是霍城領著良兒跟霍植兩個,左手還提了一隻大白鵝,霍植手中捧著個籃子,走近了看,見竟是十來個極大的鵝蛋。
雲鬟道:「霍大哥,這是要去哪裡?」
霍城笑道:「正是要去可園,不想在此遇見了。」
雲鬟低頭看看兩個小的,又看看那只嘎嘎叫的白鵝:「這個又是?」
霍城有些赧顏,道:「我才回家不多久,也沒什麼好東西,家裡這只鵝是極好的,最能生蛋,我娘子讓我親自給謝公子送來。」
雲鬟忙推辭:「不能要。」
霍良兒脆生生道:「哥哥你收了吧,只不過別殺了她,她很能看家,也能生蛋,你留著她生蛋吃好不好?」
因為先前霍娘子曾說要送這白鵝給雲鬟吃,——她家裡總共這一個活物,先前也多陪著她兄妹兩個長大的,又能生蛋賺錢。雖然極感激雲鬟,卻也有些不捨這白鵝被殺死。
霍城忙道:「良兒。」又對雲鬟道:「若是有好的,自不用送這拿不出手的東西來,我也知道謝公子自然看不上,可是畢竟是我們一片心意,若不是公子仗義執言,此刻霍城只怕早成地府遊魂了。」
霍植也把籃子捧高,道:「公子,這個給你吃。」
先前因霍城「失蹤」,霍娘子一家三口度日甚是艱難,鵝蛋都捨不得吃,一概拿去賣了換兩個錢度日,這也都是省下來的。
雲鬟看看霍城,又看那一籃子鵝蛋,便笑道:「也好,不過,我不要白鵝,只要這一籃子蛋吧。」說著命旺兒接了過來,又對霍城道:「霍大哥若不當我是外人,就不要再為難我了。」
霍城對上她的雙眼,看出裡頭極清澈的懇切之意,他微微一笑,低頭看看那嘎嘎叫的白鵝,點頭道:「好!就聽謝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