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完全沒有。儀助立刻答道。「林藏先生管賬之前,我一直覺得一切都很好。可是,我大錯特錯了,以前的方式漏洞百出。這個教訓我一直謹記在心。」
「也不算漏洞百出,我也覺得之前那樣就挺好。那不是你的責任,你只是聽從我的吩咐而已,不必為此懊惱。」
「是。」
「更不能懷恨在心。」
「那是沒有的事,小的不敢動那歪心思。小的一直是由衷感謝他的。」儀助雙手貼地,「不光是小的,所有下人都很感謝他。」
那是當然了。林藏將節約下的所有錢財都花在了下人身上。如若放任不管,那些錢本就不存在。就當作一開始就沒有,這樣也就不覺得有什麼損失了。林藏這樣對剛右衛門說。也不知是出於何種打算,剛右衛門竟聽從了林藏的意見,將那些錢全都分發給下人們。這一舉動十分有效,大家的幹勁更足了。
接下來。「那是為什麼呢?是因為之前一下子辭退了很多下人,你有意見?如此說來,當時你好像很反對。又要舊事重提?」
林藏建議剛右衛門注意分下去的錢是如何被下人們使用的。大部分人拿到錢後都受到鼓舞,幹活也更上心了。但是,仔細觀察後又慢慢發現,確實也有一些表現不正常的下人。
剛右衛門於是吩咐儀助,除去有萬不得已的理由的人之外,注意那些一下子就將錢花光的人的動向。結果發現,那些人有沉迷賭博的,也有貪戀女色的。總之,都是一些將發給他們的錢看作意外橫財的傢伙。結果不出所料——那樣的人,幹活的勁頭都不高,品行也不端正。觀察了三個月之後,剛右衛門警告過一次那些不好好幹活的人。
林藏又說,仍舊不知悔改的就解雇吧。剛右衛門聽從了他的意見,視情況總共解雇了二十六人。
「那件事小的現在也覺得做得很對。」儀助道,「當時小的同情心氾濫,說了些不該說的話。但是他們被解雇——那樣做,也確實是情理之中。是他們自作自受。當然,那些人中有一些在這裡幹了很久,小的只是覺得要處理得妥善才好。說心裡話,小的也不覺得那些人還能改過自新。」
「可是,你當時不是主張嘗試辭退之外的解決辦法嗎?還說人手少了,活也幹得慢。」
「小的當時覺得,一下子辭退那麼多人,會讓下人們感到恐慌。可沒想到事實正好相反。剩下的人不但沒有恐慌,反而鬆了口氣。最終結果是這一舉動得到了一致好評。有人因為頂替空缺而升職,還有人因此而更換崗位,找到了更合適的位置,幹活也更得心應手。這些都是不爭的事實。人數減少了,相應地工作量也有所增加,可下人們都幹勁十足,從來沒聽到過關於人手不足的抱怨。」
「是吧。」那樣做只不過是省掉了不必要的花銷而已。「那只不過是擠掉一些膿水罷了。如果放任不管,膿水最終還會變得腐臭。如果是這樣,你就更沒有理由對他不滿。」
儀助再一次伸出雙手,低頭行禮。「怨恨之情——小的從未有過。」
「那你到底要說什麼?從那之後,林藏給出的建議不全都帶來了大大的好處嗎?他簡直就是個大福星,也沒有什麼可疑之處。你又有什麼不服呢?付給他的錢,只是每月賬上很小的一部分。比給你的錢少多啦。」
小的明白。儀助低著頭應道。
剛右衛門有些不耐煩了。「說到底,他也是個商人,肯定還會從其他商戶那裡賺一些錢。即便如此,這也是他的能力,對我們也不會造成什麼損失。跟他交易有利無弊,你還有什麼好懷疑的?」
「是。」
「是什麼是?儀助,你究竟怎麼了?該不會是覺得,我太過重用林藏而輕視了你?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男人小氣的故事,就連灑落本都不願意登。」剛右衛門不快地說道。
「不是。不是這樣的。」
「那是哪樣?你別繞彎子了,趕緊痛快說了吧。究竟是什麼能讓我煩心的事?」
「林藏先生是個聰明人,」儀助道,「也有經商頭腦。小的只有向他學習的份。正如老爺所說,對於這個店,他或許真是個大福星。只是……」
「只是什麼?」
「那個人對老爺……究竟是怎麼看的呢?」儀助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怎麼看?」
看中了為人——他是這樣講的吧?先不說真假,這種話可不該從自己的嘴裡說出來。剛右衛門於是保持沉默。
這無關道理,而是感情的問題。儀助繼續道。「小的跟所有下人一樣,都打心眼裡敬重老爺,也把您當作依靠。這都是真的。可是……」
「你難道想說,林藏心裡其實是厭惡我的?」
「不、不是那個意思。雖不是那樣,但是,林藏和下人還是兩回事。對下人們來說,老爺是主子,不可或缺、獨一無二,是杵乃字屋的主心骨。可是……」
這樣的話林藏也講過。
「可是對於林藏來說卻不一樣。對他而言,老爺只是眾多客人當中的一個而已。」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原來是這樣啊,一切都跟林藏所說的一樣,剛右衛門心想。儀助這番話應該全都出自對剛右衛門的忠誠和尊敬。區區一個賬屋,竟然跟自己的主子平起平坐——這或許令儀助無法忍受。
「唉,你如此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操心,實在是令人欣慰。」
剛右衛門此話一出,儀助立刻皺起眉頭,神情有些怪異。
「可是儀助,這就是你有所誤會啦。我如今雖是一副主子的派頭,從前也只是個流離失所的草民而已。我並無任何過人之處,跟你們一樣,跟林藏也一樣。」
「不是這樣。」儀助道,「老爺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沒錯。一切都正如您所言。可是,小的……小的總覺得老爺被利用了。」儀助終於把話說完了。
「利用?被林藏麼?」
「是。此人是個聰明人,也確實幫助我們很多。可是,他跟包括小的在內的所有下人不同,他沒有對主子盡忠的義務。說到底他也只能算個有些本領的謀士,他……」
「他騙我又要做什麼呢?」
「並不是說他騙。該怎麼說呢。他……」
「夠了,儀助。我告訴你,昨天晚上林藏可還在我面前對你大加讚賞,說再找不到像你這樣好的下人。當然,我也是這樣想的,還告訴他我十分感恩。怎麼,你現在竟然要把這個誇讚你的林藏說成壞人?」
「這……」儀助拭去額頭的冷汗。隨後他抬起頭,嘟嘟囔囔地問道:「城島屋的事……您怎麼看?」
「這件事……」這正是剛右衛門一直在考慮的。「我想找你商議的正是這件事。儀助,這事你又怎麼看?我……」「舉棋不定」這樣的話又怎麼說得出口?「十分信任你,所以想找你問問。」
「小的……反對。」
「你反對?」儀助竟回答得如此果斷。這讓剛右衛門有些意外。「為什麼?這不是把生意做大的好機會嗎?你將理由說來聽聽。」
「生意或許是會做大。可是,老爺,這可是招城島屋的兒子來做女婿。那不就等於,整個店都要被人搶去嗎?」
「被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