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白素道:「我不明白,整件事情之中,小展這樣的老實小伙子,似乎不應該牽涉在內的。」
我來回走了幾步,道:「首先,小展和翠蓮,是有密切關係的,小展一定在迷戀著翠蓮。」
白素說道:「這一點,毫無疑問。」
我又說道:「從已經獲得的資料來看,他們的計劃,十分完美,其中也需要一個象小展這樣的老實人。」
白素的神情仍然不明白,道:「為什麼?」
我道:「他們將毒下在茶桶裡,出外經營的客商,在世途不太平的時候,行事會特別小心,對路邊茶棚的茶水,多少有點戒心。但是小展在茶棚,正在喝著茶。小展在喝的,當然是還未曾下毒之前的茶水,那四個客商,看到有人在喝,當然不會再起疑,於是,他們就喝下了有毒的水,中毒身亡。」
白素「啊」的一聲,道:「計劃真的周詳之極。而且,小展也不知道他放在茶桶中的是毒藥,只知道那是蒙汗藥……那當然是王成等三人騙他的。小展不想害人,他們一定利用了什麼言辭,說動了小展,奪取那四個客商身邊的錢財。」
我悶哼了一聲,道:「我相信說客一定是翠蓮。所說的話,大抵是小展有了錢,就可以和她雙宿雙飛之類,這才令迷戀她的小展動了心。」
白素歎了一聲,道:「結果,四個客商中了毒,翠蓮先出現,取走了客商身邊的財物,她可能還對小展說過,財物先由她保管。」
我點頭道:「是的,因為她一上來,就沒安著好心。」
白素再道:「可是,王成等三人,卻以為小展得了財物,所以一直在逼小展。」
我苦笑了一下,道:「其中一次逼問,就是楊立群的那個夢,南義油坊中的拷問。」
白素吸了一口氣,道:「那是最後一次逼問。」
我手握著拳,在空中陡地一揮,憤然道:「翠蓮這婊子也太狠心了,小展這樣維護她,她不和小展分享這筆錢財也罷了,如何殺了小展!」
我的情緒太激動了,是以白素瞪了我一眼,我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白素道:「事實上,事情一開始,翠蓮就將那四個男人玩弄於股掌之上。她殺了小展,嫁禍王成,令得王成等三個人非逃走不可,而錢財一直在她的身上,等到沒人注意她了,她才帶著錢財走了。」
我道:「從此之後,沒有人再知道她的下落,也沒有人再知道王成等三人的下落,而在若干年之後,他們當然全死了……」
我講到這裡,並沒有再講下去,神情也變得相當程度的怪異。「若干年之後,他們全死了。」這樣,應該整件事,全告結束了。可是,事實上,情形卻不是這樣的,事情並沒有結束,而延續了下來。
小展變成了楊立群,楊立群保留了一部分小展的記憶。翠蓮變成了劉麗玲,劉麗玲也保留了一部分翠蓮的記憶。胡協成的情形怎麼樣,我不清楚,因為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但胡協成的前生是王成,已是毫無疑問的事。可能在胡協成的一生之中,也有著重複的怪夢,也有可能是胡協成在臨死之前的一剎那,才想起前生的事。這些,都不必去深究了。
而奇妙的事,胡協成和劉麗玲,今生曾經是夫婦。劉麗玲是這樣美麗出色的一個女子,她如何會嫁給胡協成這樣一個一無可取、外形又如此猥瑣的男人,不但旁人不明白,只怕連她自己也不明白。世上有許多這樣的配偶,旁人只好歎一聲:「感情是沒有道理可以講的。」
但,真是「沒有道理可講」?古老傳言,有「不是冤家不聚頭」之說,劉麗玲和胡協成,看來就是冤家,所以才聚了頭。翠蓮曾做過許多對不起王成的事,甚至誣陷王成是兇手,害得王成要逃亡。這一點,是不是劉麗玲莫名其妙做了胡協成三年妻子的理由?
我一面想著,一面將自己所想的講出來。白素一直在用心聽著,沒有表示什麼意見。直到聽到我提出了劉麗玲嫁給胡協成這一點,才皺著眉,道:「你的意思是,凡是今生成為夫婦的,都有前生的因果在?」
我想了好一會,因為白素的這個問題,並不容易回答。在想了至少三分鐘之後,我才道:「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頭,『冤家』的意思,並不單指在冤仇而言,有過異常的關係,都可以總稱冤家。也就是說,這是一種因果糾纏,『果』是好是壞,要看『因』是如何而定。」
白素喃喃地道:「越說越玄了。」她講了一句之後,忽然望定了我,道:「我和你前生又有什麼『因』?」
我苦笑了起來,道:「誰知道,或許我是一個垂死的乞丐,你救了我!」
白素幾乎直跳了起來,道:「什麼話?今世你是在報恩?好不知羞!」
我雙手高舉,做投降狀,說道:「別為這種無聊的問題來爭好不好?」
白素的神情變得嚴肅,道:「前生有因,今生有果,這是可以相信的。但是我不認為如今發生的每一件事,都由於前生的因。」
我有點不明白,道:「請你舉一個具體一點的例子。」
白素道:「譬如說,一個劫匪行劫,傷了事主,難道可以說是因果?難道可以說是這個事主前生一定有著被這個劫匪刺傷的『因』在,所以才有這樣的『果』?那麼不論做任何壞事,都可以有藉口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拍了幾下手,道:「說得好!當然不是每一件事都由『因』而來。但是,有『因』一定有『果』,『因』是可以有開始的。劫匪傷人,那是他種了惡因的開始,結果一定會有惡果!而惡果的嚴重,比惡因一定更甚。像劉麗玲,莫名其妙做了胡協成三年妻子,我想她在這三年內所受的苦痛,一定比當年王成逃亡的過程更痛苦。」
白素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又道:「而王成當年,拿毒藥欺騙了小展,後來又曾幾次毒打小展,那是他種下的惡因,結果是胡協成死在楊立群的刀下,那是惡果。」
白素見我一直講不停,連連揮著手,道:「別說下去了。我們對於這方面的事,可以說一無所知,你先別大發謬論。」
我瞪著眼,道:「怎麼見得是謬論?人有前生,已經可以絕對證明。」
白素搖頭道:「我不是否認這一點,而是其中的情形怎樣,我們一無所知。人有前生,那是說,人死了之後的記憶,有可能進入另一個人的腦子之中?」
我迅速地來回走著,想用適當的字眼,來回答白素的問題。可是我發現要找到適當的字眼,十分困難。想了好一會,我才道:「我們可以先假定,人死了之後,靈魂就脫離了肉體……」
白素道:「然後呢?」
我揮著手,道:「然後呢,這個靈魂就飄飄蕩蕩,直到機緣巧合,又進入了一個新生的肉體之中,這就開始了他另外一生。」
白素冷笑著,現出了不屑的神色來,道:「你這樣說法,比鄉下說書先生還差。照你這樣講,應該每一個人都記得他的前生。事實上為什麼只有極少數的人可以憶起他的前生,絕大多數人都不能?」
我乾嚥著口水,答不上來。在受窘之後,多少有點不服氣,道:「那麼,照你說呢?」
白素道:「我早已說過,對於這些玄妙的事情,不單是我們,整個人類,還一無所知。我要說,也只不過是我的一種想法。」
我笑道:「別說那麼多開場折,就說說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