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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天色黑了下來之後,天開始冷,他們每一個人身上有的,只是被烈風撕碎了的布條,飄飄蕩蕩的布條,當然不能抵擋任何寒意,於是,老的、弱的,皮膚上都開始起了肌粟,使得裸露在外的身體,看來難看之極。夜越是深,寒意越是濃,每一陣微風吹上來,都像是有利刀在割裂著肌膚一樣。
  如果是一個吃得飽,喝得足的身體,對於這樣的寒意,或許很容易抵禦,大不了灌幾口烈酒,也可以令得身子產生一股火燒一樣的暖意。
  可是如今所有的人,都又饑又渴,怎能再抵抗寒意的肆虐?
  老嚮導來到了裴思慶的身邊,聲音低得聽不見:「息一息吧。」
  裴思慶點頭:「好,明天天不亮就走,早上那段時間,又不冷又不熱,最好趕路。」
  於是,四隻駱駝伏了下來,所有的人,身體擠著身體,盡可能靠在駱駝的身上。這樣子才會有一點至少可以維持生命的溫暖。
  在這樣的情形下,也格外顯得駱駝的重要,一匹駱駝,至少可以使靠著它的六七個人,得到起碼的溫暖,所以,裴思慶一直到了三天之後,才想到殺駱駝,那時候,已經有六七個人,由於老弱飢渴,倒在沙漠之中,再也起不來了。
  那是他們遭到了大風暴之後在沙漠的第一晚,裴思慶沒有睡,只是閉著眼,聽著自駱駝內所發出來的「咕嚕」、「咕嚕」的聲響,聽著自己肚子中發出來的「咕嚕」、「咕嚕」的聲響。
  他想著長安,想著自己的萬貫家財,想著大宅中寶庫內的各種珍寶,想著兒女,想著柔娘。
  柔娘是他的妻子,可是並不是他兒女的母親——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情形,也不算奇怪的是,柔娘十分年輕,三年前被他娶進門的時候,才十五歲。
  裴思慶絕忘不了那天晚上,他把燭火移近柔娘時,柔娘的神情——一雙大眼睛充滿懊惑驚疑地望著他,一個十五歲的少女,望著一個正當盛年、壯健威嚴的大豪富,所以她的眼光,恰如一頭落到了獵人手中的小鹿。
  裴思慶雙手輕輕捧著她的臉,想安慰她幾句,可是卻沒有說出什麼話來,他只是輕拍著她柔嫩得出水的臉頰,告訴她:「別怕,每一個女人都是這樣的,嫁給我,已經是最好的了,你慢慢會知道。」
  他也不知道柔娘聽懂了沒有,他想,她應該懂的。三年了,柔娘當然懂的。
  他又伸手按了按腰際的匕首,暗歎了一聲,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那個故事,甚至是他心中的禁區,他非但不讓人問,而且不讓自己想。
  這時,他暗自下了一個決定,真要是沒有活路了,非死在沙漠之中不可了,那麼,在臨死之前,他一定要把這件事,再想一遍。
  然後,不知怎麼熬過去的,天就快亮了。
  熬過了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不斷有人倒下去,到了三日三夜之後,裴思慶終於殺了第一頭駱駝,用啞得不能再啞的聲音告訴活著的人:「慢慢吞,一絲一絲地吞。」
  沙漠中連生火的材料也沒有,可是又老又韌,生吞下去的駱駝肉,也硬是支持了人的生命。
  又是三天三夜,第二匹駱駝倒地。
  等到第三匹駱駝倒地時,裴思慶扯著嗓子直叫:「水源在哪裡?水源在哪裡?我們在哪裡?」
  他一面叫,一面抓住老嚮導的肩頭,用力搖著,令得老嚮導的全身骨頭,發出清楚的「格格」聲。
《毒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