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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他沒有聽懂中年人對他的稱呼,所以那時候他並不知道人家把他當成了是游救國。
  陳名富在那中年人極有禮貌的邀請下走進去,那男僕也改變了態度,便把陳名富手中的網籃接了過去。
  陳名富心想,這屋主人盧振中和寫信的游道聖果然是情同手足,憑一封信,對方就如此熱情招待。
  進了屋子,陳名富只感到有點頭暈,因為屋子中的陳設和排場,他都見所未見,光是男女僕人就有七八個之多,一律向他行禮,叫「游大少」──他還是聽不懂,不知道那是甚麼意思,只知道是表示恭敬而已。
  那中年人並不請陳名富在客廳就坐,而是把他帶上了樓梯。到了樓上,更有很多穿戴華麗的婦女,有的擠在一起,嘰嘰喳喳在說話,視線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分明是在議論他。有的過來和他打招呼,陳名富雖然聽不懂她們說些甚麼,也很有禮貌,大方的向她們一一行禮,而且可以感到她們的反應都十分好。
  接著從一扇房門中又走出一個相當富態、大約五十出頭的婦女來,那婦女一出來,所有其它婦女都靜了下來,一起稱呼:「太太!」
  這一下稱呼,陳名富倒是聽懂了,那使他知道這位婦女是屋子的女主人,當然也就是盧振中夫人。
  所以他也立刻明瞭一聲:「盧伯母!」
  盧夫人極之熱情,聽得陳名富叫她,不但滿臉笑容,而且雙手一起抓住了陳名富的手,相當大幅度的搖動,接下來以極快的速度說了一番話。
  那一番話當時陳名富一個字都沒有聽懂,是後來才漸漸瞭解到的。當時盧夫人一面搖著陳名富的手,一面拉著陳名富向房間走,一面嘰嘰呱呱地幾乎沒有間斷地說話。
  她說話的語氣聽來很誇張,也充滿了高興,她說的是:「好囉!你終於來了,你還叫我伯母?阿鵲她爸爸早幾天聽上面來的人說你會來,高興得人立刻有了精神,馬上吩咐準備辦喜事,我看你和阿鵲的喜事沖一衝,阿鵲她爸爸的病就立刻會好了!」
  陳名富完全聽不懂,只當是普通的歡迎詞,只好連連點頭。
  而這時候他已經被拉著進了房間,一看清楚房間中的情形,他就不禁怔了一怔。
  房間很大,正中是一張大床,床上半躺著一個老人,那老人的臉容十分可怕,肥腫難分,可是雙頰卻又很紅,一手拿看那封信,信紙和手在一起發抖,他的另一隻手,想抬起來向陳名富招手,可是卻由於劇烈地發顫,而變得很滑稽地在打圈子。
  在床前,有三個穿著白衣服的護士,還有兩個穿長衫的人,可以推測是中醫,還有兩個穿西裝的,應該是西醫。
  陳名富能夠很快的看出那四個人的身份,是由於他一眼就可以肯定床上的那個老人,已經重病到了死亡邊緣,順理成章,圍在垂死病人旁邊的當然是醫生。
  根據他的常識,他甚至於可以知道,老人的臉上發紅,是由於心情極度亢奮所形成。這種出現在重病病人身上的現象,有一個專門名詞,叫作:迥光返照!是病人快要接近死亡的一種徵象!
  陳名富當然也可以知道床上的老人就是盧振中。
  他絕沒有想到盧振中會是一個瀕臨死亡的病人,所以一時之間更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
  這時候床上的老人,向他望來,目光居然還有焦點,可以集中在他的臉上,而且立刻在他浮腫的臉上現出笑容來──雖然那種情景絕不賞心悅目,可是也可以看出,老人的笑容發自內心,是由衷地感到高興,才會有這樣的笑容。
  老人還開口說話,聲音雖然微弱,可是能聽得到,而且他一開口,說的是官話,陳名富能夠聽得懂。
  老人(當然就是盧振中)道:「你終於來了!前幾天有人下來,說你爸爸要你來找我,本來我病得朝不保夕,聽到了這個消息,我說甚麼也要撐到親眼看到你和阿鵲成親,你爸爸和我,真是比親兄弟還要親啊!」
  直到聽了這番話,陳名富才知道事情遠較自己想像的複雜,那封信中所說的事情,原來和游救國的婚姻有關。
  這時候陳名富也知道對方把自己當成了游救國,所以他想加以說明。
  他道:「我,我……」
  他說了兩個「我」字,盧夫人已經把他的手交到了盧振中的手中。重病中的盧振中手上一點氣力都沒有,可是他握住陳名富手的神情就像是臨死的人遇到了救星一樣。他不讓陳名富說下去,自顧自道:「你爸爸在信上胡說八道!當年我知道你爸爸有了你,我又有了阿鵲,這段親上加親的姻緣根本就是天作之合,怎麼可以當成戲言!這些年來,不知道為了甚麼原因,一直無法和你爸爸聯絡,多少人來向阿鵲提親,都給我推掉了,這姻緣既然是老天的安排,你就一定會出現,果不其然!哈哈!哈哈!」
  他一口氣說了那樣多的話,還要揚聲大笑,突然之間氣接不上來,雙眼反白,眼看就要斷氣。
  在床邊的人,有的叫,有的推,有的揉,盧振中總算又回過氣來,又道:「你們別擔心,我還死不了!沒有看到阿鵲和救國成婚,我會死不瞑目!」
  事情發展到了這一地步,陳名富覺得自己非把話說清楚不可,可是他還沒有開口,盧振中已經叫道:「阿鵲,你在哪裡!」
  接著陳名富就聽到了一個悅耳之極的女聲:「阿爹,我在。」
  站在床一邊的幾個人讓開,陳名富一抬頭,剎那之間就如同有幾百股閃電一起擊中了他。閃電來自一個美麗少女的雙眼,陳名富和那少女的眼光一接觸,視線就再也離不開那少女秀麗的臉龐。
  那少女清秀亮麗,口角微抬,似笑非笑,有三分嬌羞、三分矜持,明艷照人,並不畏懼他的眼光,反而在她的眼中流露出無數難以確實,可是又可以有深深感受的信息。
  陳名富整個人都變成呆在那裡──這種反應,當年王實甫先生的形容是:「這般可喜娘曾罕見」和「靈魂兒飛上了半邊天」!至今為止,千餘年來,還沒有更好的形容。
  所以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中,發生了一些甚麼事,有甚麼人說了一些甚麼話,陳名富完全不知道。他像是騰雲駕霧,輕飄飄地,喉嚨裡可能還發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聲響。他只感到少女動人的秀容在漸漸接近,鼻端也飄來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總之在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情的情形下,盧振中和盧夫人已經合力將它的手和那少女的手放在一起。陳名富的手一碰到了少女的手,那種理柔軟綿滑潤如絲的感覺迅速從他的手中傳遍全身,他在心中大叫:「握緊它!就算有人要把我的手砍下來,還是要握緊它!」
  他在那樣想的時候,自然而然手指用力,那少女並沒有縮手。
《本性難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