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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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維茲立刻轉頭望向寶綺思。她毫無表情,面容緊繃,雙眼全神貫注凝視著班德,彷彿忘卻了週遭的一切。
  裴洛拉特的眼睛張得老大,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崔維茲不知道寶綺思會(或者能夠)做些什麼,他勉力擊退排山倒海而來的挫敗感(並非只是想到死亡,主要是想到尚未發現地球的下落,尚未明白他為何選擇蓋婭作人類未來的藍圖)。他心中很明白,自己必須盡量拖延時間。
  他努力保持聲音的平穩與咬字的清晰。「你一直表現得像是個謙恭有禮、風度翩翩的索拉利人,班德。我們闖入你的世界,你絲毫不以為忤,還好心地帶我們參觀你的屬地和宅邸,並且回答我們的問題。如果你現在讓我們離去,將更符合你的品格。沒人有必要知道我們來過這個世界,而我們也沒有理由再回來。我們到這裡的動機很單純,只不過是想要尋找資料而已。」
  「你當然會這麼說,」班德從容道:「如今,你們的命都是跟我借的。你們進入我們大氣層那一瞬間,性命就不再屬於自己了。當我和你們進行近距離接觸時,我可能會做的——也是應該做的——是立刻將你們殺掉。然後,我該命令專職機器人解剖你們的屍體,看看外星人士的身體能為我提供什麼知識。
  「伹我沒有那麼做,我縱容自己的好奇心,屈服在自己隨和的天性下。不過現在該適可而止了,我不能再繼續下去。事實上,我已經威脅到了索拉利的安全。因為,我如果由於某些弱點,竟然被你們說服,讓你們安然離去,你們的同類必會接踵而至,現在你們如何保證都沒有用。
  「不過,至少我能做到一點,能讓你們死得毫無痛苦。我只消將你們的大腦稍微加熱,使它們趨於鈍化,你們不會感到任何痛苦,只是生命就這樣終止。最後,等到解剖研究完畢,我會用瞬間高熱將你們化為灰燼,這樣一切就結束了。」
  崔維茲說:「如果我們非死不可,我不反對迅速而毫無痛苦的死亡。可是我們沒有犯任何罪,為什麼一定要被處死?」
  「你們的到來就是一項罪行。」
  「這話根本沒道理,我們無法預知這樣做是有罪的。」
  「什麼樣的行為構成犯罪,不同的社會有不同的定義。對你們而言,它也許是無理而專斷的,但對我們則不然。這裡是我們的世界,我們有絕對的權利決定各種事務。你們犯了錯,所以必須受死。」
  班德仍面帶微笑,彷彿只是在愉快地閒聊。它繼續說:「你們的品德也沒多高尚,能讓你們拿來作為申訴的藉口。你有一把手銃,它利用微波束激發致命的高熱,功用和我如今的目的相同,可是我能肯定,它所導致的死亡將更殘酷、痛苦得多。如果我笨到允許你有行動自由,讓你能將手銃從皮套中拔出來,又如果我沒把它的能量抽光,你現在會毫不猶豫地用它對付我。」
  崔維茲甚至不敢再看寶綺思一眼,生怕班德的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他抱著最後一線希望說:「我求你,就算是發發慈悲,不要這麼做。」
  班德突然現出冷酷的表情。「我必須先對自己和我的世界仁慈,所以你們都得死。」
  它舉起一隻手,一股黑暗立刻籠罩崔維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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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之間,崔維茲感到黑暗令他窒息,他狂亂地想:這就是死亡嗎?
  彷彿他的思緒激起了回聲,他聽見一個低微的聲音說:「這就是死亡嗎?」那是裴洛拉特的聲音。
  崔維茲試圖開口,結果發現沒有問題。「何必問呢?」他說,同時大大鬆了一口氣。「你還能發問,光憑這一點,就表示這不是死亡。」
  「在一些古老的傳說中,死亡之後還有生命。」
  「荒謬絕倫。」崔維茲低聲道:「寶綺思?你在這裡嗎,寶綺思?」
  沒有任何回答。
  「寶綺思?寶綺思?」裴洛拉特也喚道。「發生了什麼事,葛蘭?」
  崔維茲說:「班德一定死了。他一死就不能再為他的屬地供應電力,所以燈光就熄了。」
  「可是怎麼會……你是說這是寶綺思干的?」
  「我想應該是的,希望她沒在過程中受傷。」在這個全然黑暗的地底世界(若不計牆壁中放射性原子偶然的衰變造成的肉眼下可見閃光),他趴在地上,以雙手雙膝爬行。
  然後,他的手摸到一個溫熱柔軟的物體,他來回摸了摸,認出了抓著的是一條腿。那條腿顯然太過細小,不可能是班德的。「寶綺思?」
  那條腿踢了一下,崔維茲只好將手鬆開。
  他說:「寶綺思?說句話啊!」
  「我還活著。」寶綺思的聲音傳過來,不知為何卻變了調。
  崔維茲說:「可是你還好嗎?」
  「不好。」隨著這句話,他們周圍重新活了起來,但卻相當暗淡。牆壁發出微弱的光芒,毫無規律地時明時暗。
  班德垮作一團,像是一堆昏暗的雜物。在一側抱著它的頭的,正是寶綺思。
  她抬起頭望著崔維茲與裴洛拉特。「這個索拉利人死了。」在幽暗的燈光下,她的雙頰閃爍著淚水。
  崔維茲愣了一愣。「你為什麼哭呢?」
  「我殺死了一個有思想、有智慧的生命,難道不該哭嗎?這並非我的本意。」
  崔維茲彎下腰,想扶她站起來,她卻將他一把推開。
  裴洛拉特過去跪在她身邊,柔聲道:「拜託,寶綺思,即使是你,也無法讓它起死回生。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事。」
  她讓裴洛拉特把自己扶起來,含糊地說:「班德能做的蓋婭也會,蓋婭能夠利用宇宙間分佈不均的能量,僅藉著心靈的力量,將它轉換成適當的功。」
  「這我早就知道。」崔維茲試圖安慰她,卻不太清楚該怎麼說。「我們在太空中相遇的情形,我還記得很清楚,當時你——或者應該說蓋婭——制住我們的太空船。當班德奪走我的武器,又令我動彈不得的時候,我就想到了那件事。它也制伏了你,但是我確信,你若想掙脫是絕沒問題的。」
  「不對,如果我企圖掙脫,那一定會失敗。當你們的太空船在我/我們/蓋婭的掌握中,」她以悲傷的語調說:「我和蓋婭是真正的一體。現在卻有超空間的分隔,限制了我/我們/蓋婭的效率。此外,蓋婭的所作所為,全有賴於齊聚無數大腦而生的力量,然而即使我們的大腦全部加起來,也比不上這個索拉利人的轉換葉突。我們無法像它那麼巧妙、有效又毫不疲倦地利用能量——你看,我就不能讓這些燈光變得更亮,我也不知再過多久就會筋疲力盡。而班德即使在睡覺的時候,也能為整個廣大的屬地供應電力。」
  「但你制止了它。」崔維茲說。
  「因為它並未察覺我的力量,」寶綺思說:「而且我什麼也沒做,完全沒讓我的力量曝光。所以它沒有懷疑我,也就沒特別注意我。它將精神全部集中在你身上,崔維茲,因為帶武器的是你——再次證明你武裝自己是明智之舉。而我必須等待機會,藉著出其不意、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擊制服班德。當它即將殺害我們,當它全副心神集中在那個行動以及你身上的時候,我就有了出手的機會。」
  「那一擊相當漂亮。」
  「這麼殘酷的話你怎麼說得出口,崔維茲?我的本意只是制止它,只希望阻絕它的轉換器。我的打算是,當它想要毀滅我們的時候將會發現它不但辦不到,周圍的照明還會突然熄滅。在它驚訝不已的那一瞬間,我就收緊我的掌握,使它進入長時間的正常睡眠狀態,再將它的轉換器鬆開。這樣電力可以維持不斷,我們便能逃出這座宅邸,返回太空船,盡速離開這顆行星。我希望做到的是,當班德終於醒來時,會忘記見到我們之後發生的一切。如果不必殺生就能辦到,蓋婭絕對不會濫殺無辜。」
  「哪裡出了差錯呢,寶綺思?」裴洛拉特柔聲問道。
  「我從來沒接觸過像轉換葉突這樣的東西,我沒有時間詳加研究,瞭解它的構造。我只能猛力展開我的阻絕行動,可是顯然做得不正確。受到阻絕的並非葉突的能量入口,而是能量的出口。在一般情況下,能量源源不絕迅速灌人葉突,大腦則以相同的速率排出能量,以保護本身不至受損。可是,一旦出口被我阻絕,能量馬上累積在葉突中,在極短的時間內,大腦的溫度遽然升高,使腦中的蛋白質急速鈍化,然後它就死了。當燈光盡數熄滅時、我立即收回阻絕的力量,但是那已經太晚了。」
  「我看不出除了這樣做之外,你還能有什麼辦法,親愛的。」裴洛拉特說。
  「想到我竟然殺了人,怎麼講都無法安慰我。」
  「班德眼看就要殺掉我們。」崔維茲說。
  「因此我們要制止它,而不是殺害它。」
  崔維茲猶豫了一下,他不希望表現出不耐煩的情緒,因為他實在不願惹寶綺思生氣,或是讓她更心煩。畢竟,在這個充滿無比敵意的世界中,她是他們唯一的防衛武器。
  他說:「寶綺思,別再遺憾班德的死亡,現在我們該考慮別的了。由於它的死,這個屬地所有的電力已經消失,其他索拉利人發現這點只是遲早的問題——也許不會遲只會早。它們將不得不展開調查,假如幾個人聯手攻擊我們,我認為你根本無法抵禦。而且,正如你自己承認的,你現在勉強供應的有限電力,將無法持續太久。所以說,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趕快返回地面,回到我們的太空船裡,一刻也耽誤不得。」
  「可是,葛蘭,」裴洛拉特說:「我們該怎麼做?我們走了好幾公里彎彎曲曲的路,我猜這下面一定跟迷宮差不多。就我個人而言,我對如何回到地表毫無概念,我的方向感一向很差。」
  崔維茲四下看了看,明白裴洛拉特說的完全正確。他說:「我猜通向地表的出口應該很多,我們不一定要找到原來那個。」
  「可是出口的位置我們一個也不知道,又要從何找起呢?」
  崔維茲又轉向寶綺思。「你用精神力量,能否偵測到任何有助我們找到出路的線索?」
  寶綺思說:「這個屬地的機器人都停擺了。在我們正上方,我可以偵測到一息微弱的次智慧生命,但這只能說明地表在正上方,這點我們早就知道。」
  「好吧,那麼,」崔維茲說:「我們只好自己尋找出口。」
  「瞎闖亂撞?」裴洛拉特被這個提議嚇了一跳,「我們永遠不會成功。」
  「或許可以,詹諾夫。」崔維茲說:「如果我們動手找,不論機會多小,總有逃出去的機會,否則我們只好待在這裡,永遠別想逃出去了。來吧,一線希望總比毫無希望強。」
  「等等,」寶綺思說:「我的確偵測到了一點東西。」
  「什麼東西?」崔維茲問。
  「一個心靈。」
  「有智慧嗎?」
  「有,可是智慧有限,我想。不過,我感到最清楚的,卻是另外一種訊息。」
  「是什麼?」崔維茲再度壓制住不耐煩的情緒。
  「恐懼!無法忍受的恐懼!」寶綺思細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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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維茲愁眉苦臉地四下張望。他知道剛才是從哪裡進來的,但他不會因此產生幻想,認為他們有可能原路折回。畢竟,他對那些拐彎抹角的道路未曾留心。誰想得到他們竟會落到這個地步,不得不自求多福獨自折返,只有明滅不定的幽暗光芒為他們指路。
  他說:「你認為自己有辦法啟動那輛車嗎,寶綺思?」
  寶綺思說:「我確定可以,崔維茲,但那並不表示我會駕駛。」
  裴洛拉特說:「我想班德是靠精神力量駕駛的,車子在行駛的時候,我沒看到它碰過任何東西。」
  寶綺思溫柔地說:「沒錯,它用的是精神力量,裴,可是要如何使用精神力量呢?你當然會說是藉著操縱裝置,、這點絕對沒錯,伹我若不熟悉操縱裝置的使用方法,就根本沒有任何幫助,對不對?」
  「你好歹試一試。」崔維茲說。
  「如果我去試,必須將全副心神放在它上面,這樣一來,我懷疑自己是否還能維持照明的燈光。即使我學緩笏如何操縱,在黑暗中這輛車子也幫不上什麼忙。」
  「我想,那我們必須徒步遊蕩了?」
  「恐怕就是如此。」
  崔維茲凝視著前方,他們周圍籠罩著幽暗的光芒,此外盡皆是厚實沉著的黑暗。他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
  他說:「寶綺思,你還能感受到那個受驚的心靈嗎?」
  「是的,還可以。」
  「你能不能分辨它在哪裡?能不能帶領我們到那裡去?」
  「精神感應是直線行進的,幾乎不會被普通物質折射,所以我能知道它來自哪個方向。」
  她指著黑漆漆的牆壁,繼續說:「但我們不能穿牆而過,最好的辦法是沿著迴廊走,一路選擇感應越來越強的方向。簡單地說,我們得玩一玩『跟著感覺走』的遊戲。」
  「那麼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裴洛拉特卻躊躇不前。「慢著,葛蘭,我們真想找到那個東西嗎,不論它是什麼?假如它感到恐懼,或許我們也會有恐懼的理由。」
  崔維茲不耐煩地搖了搖頭。「我們毫無選擇餘地,詹諾夫。不論它是否感到恐懼,它總是個心靈,它可能會願意——或者我們能叫它指點我們回到地表。」
  「而我們就讓班德躺在這裡?」裴洛拉特語帶不安地說。
  崔維茲抓住他的手肘。「來吧,詹諾夫,這點我們也沒有選擇。終究會有某個索拉利人著新啟動這個地方,然後某個機器人會發現班德,為它料理善後——我希望是在我們安然離去後。」
  他讓寶綺思在前面帶路,不論走到哪裡,她身邊的光芒總是最後。在每個門口,以及迴廊的每個岔路,她都會停下腳步,試圖感知那股恐懼來自何方。有時她會在走進一道門或繞過某個彎路後,又折返著新嘗試另一條路徑。崔維茲只能袖手旁觀,一點也幫不上忙。
  每當寶綺思下定決心,堅決地朝某個方向前進時,她前方的燈光便緩罅起來。崔維茲注意到,現在燈光似乎較為明後——可能由於他的眼睛適應了昏暗的環境,也可能是寶綺思學會如何更有效地轉換能量。有一次遇到一根那種插入地底的金屬棒,她便將手放在上面,燈光的後度立時顯著增強。她點了點頭,好像感到十分滿意。
  沿途未見到任何熟悉的事物,因此幾乎可以肯定,他們現在走過的地方,是這個曲折迂迴的地底宅邸另外一部分,他們進來的時候未曾經過這裡。
  崔維茲一路注意觀察,想要尋找陡然上升的迴廊,有時又將注意力轉向屋頂,試圖找出任何活門的痕跡。結果他一直沒有任何發現,那受驚的心靈仍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他們走在寂靜中,唯一的聲音是自己的腳步聲;走在黑暗裡,唯一的光線緊緊包圍他們身邊;走在死亡的幽谷內,唯一的活物是他們自己。他們偶爾會發現一兩個朦朧的機器人身軀,在昏暗中或立或坐,全都一動不動。有一次,他們看到一個側臥的機器人,四肢擺出一種古怪的僵凝姿勢。當所有的電力消失時,崔維茲想,它一定處於某種不平衡狀態,是以立刻倒了下來。不論班德是死是活,都無法影響著力的作用。也許在班德廣大的屬地各個角落,所有的機器人皆已停擺,或立或臥僵在原地,而在屬地的邊界,這種情形一定很快會被人發現。
  不過或許不會,他又突然這麼想。當索拉利的一份子即將由於衰老而死亡時,索拉利人應該全都知道,整個世界都會有所警覺,並且預先做好準備。然而,班德正處於盛年,它現在突然暴斃,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預兆。誰會知道呢?誰會預期這種結果?誰又會期待整個屬地停擺?
  不對(崔維茲將樂觀與自我安慰拋在腦後,那會引誘自己變得太過自信,實在太危險了),班德屬地所有的活動都已停止,索拉利人一定會注意到,然後緩螈即採取行動。它們都對繼承屬地有極大的興趣,不會對他人的死亡置之不理。
  裴洛拉特滿面愁容,喃喃說道:「通風系統停止了。像這種位於地底的場所,一定要保持通風良好,當初有班德供應電力,但現在它已不再運轉。」
  「沒關係,詹諾夫。」崔維茲說:「在這個空曠的地底世界,還有足夠的空氣讓我們活好幾年。」
  「我還是悶得慌,是心理上的難過。」
  「拜託,詹諾夫,別染上了幽閉恐懼症——寶綺思,我們接近些了嗎?」
  「近多了,崔維茲。」她道:「感覺變強許多,我對它的位置也更清楚了。」
  她邁出的腳步更為堅定,在需要選擇方向的地點,也下再那麼猶豫。
  「那裡!那裡!」她說:「我強烈感覺到了。」
  崔維茲不以為然地說:「現在就連我也聽得到了。」
  三個人停下腳步,自然而然屏住了氣息。他們聽到了一陣低低的悲鳴聲,還夾雜著氣喘吁吁的啜泣。
  他們循聲走進一個大房間,當燈光後起後,他們看到裡面滿是色彩繽紛的陳設,跟原先所見的各個房間完全不同。
  位於房間中央的是個機器人,它微彎著腰,伸出雙臂,像是正準備做個親暱的動作。不過,當然,它僵在那裡一動不動。
  柄器人身後傳來一陣衣裳拍動的聲音。一隻充滿恐懼、睜得圓圓的眼睛從一側探出來,那種令人心碎的啜泣聲一直不斷。
  崔維茲衝到機器人後面。只聽得一聲尖叫,一個小身形從另一側冒出來,猛然摔倒,躺在地上用手蒙住眼睛,兩腿向四面八方猛踢,彷彿要逐退來自各方的威脅,同時繼續不停地尖叫,尖叫——
  「是個孩子!」寶綺思說。這點顯然毋庸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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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維茲向後退了幾步,感到十分不解。一個孩子在這裡做什麼?班德對自己絕對的孤獨多麼自傲,而且還極力強調這點。
  面對令人不解的事,裴洛拉特比較不會訴諸理性分析。他立刻想到答案、脫口便說:「我想這就是繼承人。」
  「是班德的孩子,」寶綺思表示同意,「可是太小了。我想它無法成為繼承人,索拉利人得另外找人繼承。」
  她凝視著這個孩子,但並非目不轉晴地瞪著它,而是用一種輕柔的、帶有催眠作用的目光。那孩於果然漸漸靜下來,睜開雙眼,回望著寶綺思,原本的叫喊已經收斂,變作偶爾一下輕聲的抽噎。
  寶綺思發出一些具有安撫作用的聲音,雖然斷斷續續沒有什麼意義,不過她的目的只是要加強鎮定效果。她彷彿在用精神指尖,輕撫那孩子陌生的心靈,設法撫平其中紊亂不堪的情緒。
  那孩子慢慢爬起來,目光一直沒離開寶綺思。它搖搖蔽晃地站了一會兒,突然衝向那個既無動作又沒聲音的機器人。它緊抱著機器人粗壯的大腿,彷彿渴望得到一點安全感。
  崔維茲說:「我猜那個機器人是它的——保母,或者是管理員。我猜索拉利人無法照顧另一個索拉利人,甚至無法照顧自己親生的孩子。」
  裴洛拉特說:「而我猜這孩子也是雌雄同體。」
  「一定是。」崔維茲說。
  寶綺思的心思仍全放在那孩子身上。她慢慢向它走去,雙手平舉,手掌朝向自己,彷彿強調她沒有抓住它的意圖。那孩子現在不哭了,看到寶綺思走過來,它把機器人抱得更緊。
  寶綺思說:「來,孩子——溫暖,孩子——柔軟,溫暖,舒適,安全,來,孩子——安全——安全。」
  她停了下來,壓低聲音,頭也不回地說:「裴,用它的語言跟它講。告訴它我們都是機器人,因為這裡停電,所以我們來照顧它。」
  「機器人!」裴洛拉特嚇了一跳。
  「我們必須這樣自我介紹,它不怕機器人,但它從沒見過人類,也許甚至無法想像人類是什麼。」
  裴洛拉特說:「我不知道能否想出正確的說法,也不知道『機器人』的古語是什麼。」
  「那就說『機器人』吧,裴。如果不管用,就改說『鐵做的東西』,反正盡量說就對了。」
  裴洛拉特開始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著古銀河語。那孩子望著他,緊緊皺著眉頭,像是試圖瞭解他在說些什麼。
  崔維茲說:「你在跟它溝通的時候,最好順便問它如何才能出去。」
  寶綺思說:「不,暫時不要,先建立信心,再問問題。」
  那孩子一面望著裴洛拉特,一面慢慢鬆開機器人。它說了幾句話,聲音高亢而帶有音樂性。
  裴洛拉特慌忙道:「它講得太快,我聽不懂。」
  寶綺思說:「請它再慢慢講一遍,我盡全力消除它的恐懼,讓它保持鎮靜。」
  裴洛拉特又聽了一遍那孩子說的話,然後說:「我想它在問健比為什麼不動了,健比一定就是這個機器人。」
  「再問一遍確定一下,裴。」
  裴洛拉特再跟那孩子談了幾句,又說:「沒錯,健比就是這個機器人,這孩子管自己叫菲龍。」
  「太好了!」寶綺思對那孩子微微一笑,那是個燦爛開心的笑容。她伸手指指它,然後說:「菲龍,乖菲龍,勇敢的菲龍。」又將一隻手放在自己胸前,「寶綺思。」
  那孩子也露出微笑,它展現笑容時,看起來非常討人喜歡。「寶綺思——」它那個「思」的發音有點不正確。
  崔維茲說:「寶綺思,如果你能啟動這個機器人健比,它也許能告訴我們一些我們想知道的事。裴洛拉特可以跟它溝通,不會比跟這孩子溝通更困難。」
  「不行,」寶綺思說:「那樣做有問題。這個機器人的首要任務是保護這孩子,如果它被啟動後,發覺我們這幾個陌生的人類,它或許會立即攻擊我們,因為這裡不該有任何陌生人。到時我若被迫再使它停擺,它就無法提供我們任何訊息,而這個孩子,看到它心目中唯一的親人再度停擺——唉,我就是不要那麼做。」
  「可是我們都聽說過,」裴洛拉特柔聲道:「機器人一律不能傷害人類。」
  「我們的確聽說過,」寶綺思說:「可是沒有人告訴我們,這些索拉利人設計是什麼樣的機器人。即使這個機器人被設計得不能傷害人類,它也必須做出抉擇——一邊是它的孩子,或者說幾乎是它的孩子;另一邊卻是三個陌生物件,它也許根本認不出我們是人類,只會把我們當成非法闖人者。它自然會選擇保護孩子,而對我們發動攻擊。」
  她再度轉身面對那孩子。「菲龍,」她說:「寶綺思,」她指指自己,接著又指向其他兩人,「裴——崔——」
  「裴,崔。」孩子乖順地跟著說。
  她向那孩子走近些,雙手慢慢向它接近。它一面望著她,一面向後退了一步。
  「冷靜,菲龍:」寶綺思說:「乖乖,菲龍;摸摸,菲龍;好乖,菲龍。」
  它向她走近一步,寶綺思鬆了一口氣。「乖,菲龍。」
  她摸了摸菲龍裸露在外的臂膀,它跟它的單親一樣,只穿了一件長袍,前胸敞開,下面繫著一條束腰。她只輕輕摸了一下,手就趕緊移開,等了一會兒,才又將手放回它的手臂上,輕柔地撫摸著。
  在寶綺思心靈的強力鎮靜作用下,那孩子的眼睛微微閉上。
  寶綺思的雙手慢慢往上移,動作非常輕,幾乎沒有觸摸到它的肌膚。她兩隻手一路摸到孩子的肩膀、頸部、耳朵,最後伸進它棕色的長髮中,來到它雙耳後方偏上的部位。
  她隨即將雙手放下,說道:「轉換葉突還小,頭蓋骨尚未發育完全。那裡有一層硬質皮膚,等到葉突長成後,它就會向外鼓脹,被頭蓋骨圍起來。這就代表說,如今它還無法控制這個屬地,甚至無法啟動屬於它的機器人——問問它有幾歲了,裴。」
  經過一番交談後,裴洛拉特說:「它今年十四歲,如果我沒弄錯的話。」
  崔維茲說:「它看起來更像十一歲。」
  寶綺思說:「這個世界採用的年,長度也許和銀河標準年不盡相同。此外,據說外世界人曾將壽命延長,這點如果索拉利人跟其他外世界人一樣,他們或許也延長了發育期,總之我們不能以年齡為變准。」
  崔維茲不耐煩地咂咂舌頭。「別再討論人類學了,我們必須趕快到達地表。我們溝通的對象是個孩子,我們可能只是在浪費時間。它也許不知道通往地表的路徑,也可能從來沒有到過地表。」
  寶綺思說:「裴!」
  裴洛拉特明白她的意思,馬上又跟菲龍討論起來,這次花的時間比前幾次都要長。
  最後他終於說:「這孩子知道什麼是太陽,它說自己曾看到過。我想它也見過樹木,它的反應好像不確定那個宇的意義,至少不確定我用的那個字眼……」
  「好了,詹諾夫,」崔維茲說:「拜託言歸正傳吧。」
  「我告訴菲龍說,如果它能帶我們到達地面,我們也許就有辦法啟動那個機器人。事實上,我說我們『就會』啟動那個機器人。你認為我們可能做到嗎?」
  崔維茲說:「這件事我們待會兒再操心,它有沒有說願意為我們帶路?」
  「有。我剛才是這麼想的,如果我做出承諾,你也知道,這孩子會更熱心。我認為,我們在冒著讓它失望的危險……」
  「走吧,」崔維茲說:「我們立刻出發。如果我們困在地底,所有的事情都是紙上談兵。」
  裴洛拉特又對那孩子說了幾句話,它便開始向前走,不久它又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寶綺思。
  寶綺思伸出一隻手,於是兩人手牽著手一起走了。
  「我是個新的機器人。」她露出淡淡的微笑。
  「它好像相當滿意。」崔維茲說。
  菲龍一路蹦蹦跳跳,崔維茲心中突然閃過一些疑問,它現在這麼開心,只是寶綺思費盡心血的結果嗎?或是除此之外,又加上它有機會再度去地表玩耍,還得到三個新的機器人,所以才會這樣興奮?或者,它變得如此興高采烈,是因為想到保母健比會回到它身邊?這都沒什麼關係,只要這孩子肯帶路就行。
  孩子的步伐似乎沒有任何遲疑,每當遇到岔路,它毫不猶豫就做出選擇。它真知道自己向哪裡走嗎?或者這只是小孩子無意義的行動?它只是在玩一個遊戲,根本沒有明確的目的地?
  可是,從變得稍微沉著的腳步中,崔維茲意識到自己正在上坡。而那個孩子,則一面信心十足地蹦蹦跳跳,一面指著前方,嘰哩呱啦說個不停。
  崔維茲望向裴洛拉特,襲洛拉特清了清喉嚨說:「我想它說的是『門』。」
  「我希望你所想的正確無誤。」崔維茲說。
  此時,孩子掙脫了寶綺思的手,飛快向前奔去,同時伸手指著某處的地板,那裡的顏色似乎比周圍深。它踏上那塊地板,在原地跳了幾下,然後轉過頭來,露出明顯的沮喪表情,又用尖銳的聲音說了一大串。
  寶綺思苦笑了一下。「我得負責供應電力,這會讓我筋疲力盡。」
  她的臉微微轉紅,燈光變暗了點,但菲龍面前的一扇門卻打了開,它立刻發出女高音般的歡呼。
  那孩子衝出門外,兩位男士緊跟在後。寶綺思是最後一個出來的,當那扇門快要關上的時候,她回頭望了望,裡面已經一片漆黑。然後她停下腳步,稍微喘了一口氣,看來相當疲倦。
  「好啦,」裴洛拉特說:「我們出來了,太空船在哪裡?」
  現在他們都已來到戶外,沐浴在仍算明後的夕陽下。
  崔維茲喃喃說道:「我覺得它好像在那個方向。」
  「我也這麼覺得,」寶綺思說:「我們走吧。」說完就伸手去牽菲龍。
  除了風聲,以及一些動物的叫聲與走動聲外,四周圍可謂一片靜寂。他們在途中遇到一個機器人,一動不動地站在樹基附近,手中抱著一個功用不明的物體。
  裴洛拉特顯然是出於好奇,朝那個方向邁出一步,崔維茲卻趕緊說:「不關我們的事,詹諾夫,繼續走吧。」
  不久,他們又遠遠看到另一個機器人癱在地上。
  崔維茲說:「我想方圓百公里內,一定到處都是放倒的機器人。」
  然後他又得意洋洋地說:「啊,太空船在那裡。」
  他們馬上加快腳步,突然間又停了下來。菲龍扯著喉嚨發出興奮的尖叫。
  在太空艇附近,停著一艘顯得相當原始的航空器,它的轉子看來非常浪費能量,而且十分脆弱。在那具航空器旁邊,介於他們四人與太空艇之間,站著四個貌似人類的身形。
  「太遲了,」崔維茲說:「我們浪費了太多時間。現在怎麼辦?」
  裴洛拉特以困惑的口吻說:「四個索拉利人?這不可能。它們當然不會做這樣的實質接觸,你想它們是全訊影像嗎?」
  「它們是百分之百的實體,」寶綺思說:「這點我能肯定。不過它們也不是索拉利人,這些心靈我絕不會弄錯,它們是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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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那麼,」崔維茲帶著倦意說:「快進!」他繼續以沉著的步伐向太空艇走去,其他人跟在他後面。
  裴洛拉特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打算怎麼辦?」
  「假如它們是機器人,它們就必須服從命令。」
  那幾個機器人正在等候他們。走近之後,崔維茲開始仔細打量它們。
  沒錯,它們一定是機器人。它們的臉部看來好像有皮有肉,但是毫無表情,顯得相當詭異。它們都穿著制服,除了面部之外,沒有暴露任何平方公分的肌膚,就連雙手都戴著不透明的薄手套。
  崔維茲隨便做了個手勢,那是個明確而直接的身體語言,意思是要它們讓開。
  那些機器人並沒有動。
  崔維茲低聲對裴洛拉特說:「用說的,詹諾夫,語氣要堅決。」
  裴洛拉特清了清喉嚨,以很不自然的男中音慢慢說,同時也像崔維茲那樣,揮手表示要它們讓開。然後,其中一個似乎高一點的機器人,以冰冷而犀利的聲音答了幾句。
  裴洛拉特轉頭對崔維茲說:「我想它說我們是外星人士。」
  「告訴它我們是人類,它必須服從我們。」
  此時那機器人再度開口,說的是口音奇特伹仍可解的銀河標準語。「我瞭解你的話,外星人士。我會說銀河標準語,我們是守護機器人。」
  「那麼,你聽到我剛才說的話了,我們是人類,你們必須服從我們。」
  「我們的程式設計,外星人士,只讓我們服從地主的命令,而你既不是地主又不是索拉利人。班德地主對常規接觸未做回應,因此我們前來進行實地調查,這是我們的職責。我們發現了一艘並非索拉利出品的太空船,還有幾個外星人士,而班德的機器人全部停擺。班德地主在哪裡?」
  崔維茲搖了搖頭,以緩慢而清晰的聲音說:「你的話我們完全不明白,我們太空船的電腦出了點問題,將我們帶到這個陌生行星附近,這並非我們的本意。我們登陸此地,是想要找出目前的位置,卻發現所有的機器人都已停擺,我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解釋不可信。如果這個屬地上所有的機器人都停擺,所有的電力全部消失,那麼班德地主一定死了。它剛好在你們著陸之際死亡,如果說只是巧合,那是不合邏輯的假設,其中一定有某種因果關聯。」
  崔維茲又說:「可是電力沒有消失啊,你和其他幾個機器人還能活動。」他這樣說只是為了混淆視聽,以顯示他是個局外人,對這裡的狀況毫不知情,藉此洗脫自己的嫌疑。
  那機器人說:「我們是守護機器人,我們不屬於任何地主,而是屬於整個世界。我們不受地主控制,以核能為動力來源。我再問一遍,班德地主在哪裡?」
  崔維茲四下看了看,裴洛拉特顯得憂心仲忡,寶綺思緊抿嘴唇,但表情還算冷靜,菲龍則全身發抖:寶綺思趕緊伸手搭著它的肩膀,它才變得堅強一點,臉上的恐懼神情也消失了。(寶綺思在令它鎮靜嗎?)
  那機器人說:「再問一次,這是最後一次,班德地主在哪裡?」
  「我不知道。」崔維茲繃著臉說。
  柄器人點了點頭,它的兩個同伴便迅速離去。然後它說:「我的守護者同僚將搜索這所宅邸,在此期間,你將被留置此地接受盤問。把你佩掛在腰際兩側的東西交給我。」
  崔維茲退了一步。「這些不會傷人。」
  「別再亂動,我沒問它們會不會傷人,我要你把它們交出來。」
  「不行。」
  那機器人迅速向前邁出一步,手臂猛然掠出,崔維茲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機器人一隻手已搭上他的肩頭。那隻手用力收緊,同時向下猛壓,崔維茲便跪了下來。
  柄器人又說:「交出來。」它伸出另一隻手。
  「不。」崔維茲喘著氣說。
  此時寶綺思衝過去,將手銑從皮套中掏出來。崔維茲被機器人緊緊箝制,根本無法阻止她的行動。
  她將手銃遞給那機器人。「給你,守護者,」她說:「請你稍等一下——這是另外一件,現在放開我的同伴。」
  柄器人握著兩件武器向後退去,崔維茲慢慢站起來,搓揉著左肩,臉孔因痛苦而扭曲。
  (菲龍在輕聲抽噎,心慌意亂的裴洛拉特連忙將它抱起來,緊緊摟著它。)
  寶綺思以極憤怒的語氣,對崔維茲悄聲道:「你為什麼要跟它鬥?它用兩根指頭就能把你捏死。」
  崔維茲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你為什麼不對付它?」
  「我在試啊,伹這需要時間。它的心靈沒有空隙,程式設計得精密無比,我根本找不到漏洞可鑽。我必須好好研究一下,你得設法拖延時間。」
  「別研究它的心靈,把它摧毀就行了。」崔維茲這句話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寶綺思迅速向那個機器人瞥了一眼,看到它正專注地研究那兩件武器,而留在它身邊的另一個機器人,則負責看守他們這些外星人士。它們兩個似乎對崔維茲與寶綺思之間的耳語毫無興趣。
  寶綺思說:「不行,不能摧毀它。在先前那個世界,我們殺害過一隻狗,又傷了另一隻;而在這個世界,你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又很快瞥了一下兩個守護機器人)「蓋婭從不無故屠殺生靈,我需要時間設法和平解決。」
  她後退了幾步,眼睛緊盯著那個機器人。
  機器人說:「這兩件是武器。」
  「不是。」崔維茲說。
  「是的,」寶綺思說:「不過它們現在沒有用了,它們的能量已被抽光。」
  「真是這樣嗎?你為什麼攜帶能量被抽光的武器?也許它們還有些能量。」機器人抓起其中一件武器,將拇指放在正確的位置上。「它是這樣啟動的嗎?」
  「沒錯。」寶綺思說:「假如它還存有能量,你用力一壓,它就會被啟動——但是它沒有。」
  「確定嗎?」機器人將武器對準崔維茲,「你還敢說如果我現在啟動它,它不會生效?」
  「它不會生效。」寶綺思說。
  崔維茲僵在那裡,幾乎話都講不清楚。班德將手銃中的能量抽光後,他曾經試過一次,證實它已經完全失效。然而那機器人拿的是神經鞭,崔維茲並未測試過。
  即使神經鞭僅僅殘存一點能量,也足以刺激痛覺神經。而崔維茲將產生的感覺,會使得剛才那一抓相較之下像是親暱的愛撫。
  在「艦隊學院」受訓時,崔維茲跟每個學員一樣,曾被迫接受神經鞭輕微的一擊。那樣做的目的,只是要讓他們嘗嘗那種滋味,崔維茲覺得一次就綽綽有餘。
  那機器人啟動了武器,一時之間,崔維茲吃力地咬緊牙關——然後,又慢慢放鬆。
  神經鞭的能量也全被抽光。
  機器人瞪了崔維茲一眼,再將兩件武器丟到一旁。「這些武器怎麼會被抽光能量?」它質問道:「如果它們沒有用了,你為什麼還要帶在身上?」
  崔維茲說:「我習慣了這個重量,即使能量沒了,我仍然會隨身攜帶。」
  柄器人說:「這樣講根本沒有道理,你們都被捕了。你們將接受進一步的盤問,而如果地主們做出決定,你們就會被停擺——怎樣打開那艘太空船?我們必須進去搜查。」
  「那樣做沒什麼用,」崔維茲說:「你不瞭解它的構造。」
  「即使我不懂,地主們也會懂得。」
  「他們也不會瞭解。」
  「那麼你就得解釋清楚,讓他們能夠瞭解。」
  「我不會那樣做。」
  「那麼你會被停擺。」
  「我要是停擺了,你就得不到任何解釋。不過我想,即使我做出解釋,我一樣會被停擺。」
  寶綺思喃喃地說:「繼續下去,我逐漸解開它腦部的運作奧秘了。」
  那機器人未理會寶綺思。(是她造成的結果嗎?崔維茲想,而且極度希望真是這樣。)
  機器人的注意力緊盯在崔維茲身上。「如果你製造麻煩,那我們將令你部分停擺。我們會損壞你,然後你就會把我們想知道的告訴我們。」
  裴洛拉特突然喊道:「慢著,你不能這麼做——守護者,你不能這麼做。」聲音聽來就像他被人扼住了脖於。
  「我接受了詳盡的指令,」機器人以平靜的語氣說:「我可以這樣做。我會盡量減小損壞的秤諶,只要能問出所需的答案就好。」
  「可是你不能那麼做,絕對不能。我是個外星人士,我的兩個同伴也一樣。但這個孩子,」裴洛拉特看了看仍抱在手中的菲龍,「是個索拉利人。它會告訴你應該做什麼,你必須服從它。」
  菲龍張開眼睛望著裴洛拉特,不過它的眼神似乎很空洞。
  寶綺思拚命搖頭,可是裴洛拉特望著她,現出一副百思不解的神情。
  那機器人的目光在菲龍身上停了一下,然後它說:「這個兒童一點都不重要,它沒有轉換葉突。」
  「它只是沒有發育完成的轉換葉突,」裴洛拉特喘著氣說:「但它將來總會有的,它是個索拉利兒童。」
  「它是個兒童,但它沒有發育完成的轉換葉突,所以不能算是索拉利人。我沒必要聽從它的命令,也沒必要保護它。」
  「但它是班德地主的子嗣。」
  「是嗎?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怎……怎麼會有其他小孩在這個屬地上?」就像他過度興奮的時候一樣,裴洛拉特又結巴了。
  「你怎麼知道不會有十幾個?」
  「你看到其他小孩了嗎?」
  「現在是我在發問。」
  此時,另一個機器人拍拍那機器人的手臂,轉移了它的注意力。剛才被派去搜索宅邸的兩個機器人,現在正快步跑回來,不過腳步有些踉艙。
  突然間一片鴉雀無聲,直到它們來到近前,其中一個才以索拉利語開始說話。它一番話講完之後,四個機器人似乎都失去了彈性。一時之間,它們顯得萎靡不振,像是洩了氣一樣。
  裴洛拉特說:「它們找到班德了。」崔維茲根本來不及揮手阻止他。
  那機器人慢慢轉過身來,以含糊不清的聲音說:「班德地主死了。可是你們剛才那句話告訴我們,你們已經知曉這件事實。怎麼會這樣呢?」
  「我怎麼知道?」崔維茲凶巴巴地說。
  「你們知道它死了,你們知道在裡面能找到它的屍體。除非你們曾經到過那裡,除非就是你們結束了它的生命,否則你們怎麼能知道?」那機器人的發音咬字漸漸恢復正常,表示它已經消化這個震撼,變得比較可以承受了。
  此時崔維茲說:「我們如何能殺死班德?它擁有轉換葉突,可以在瞬間將我們摧毀。」
  「你怎知道轉換葉突能做些什麼、不能做些什麼?」
  「你剛才提到了轉換葉突。」
  「我只不過提到而已,沒有描述它們的特性或功能。」
  「我們從一場夢中得知的。」
  「這是個不可信的答案。」
  崔維茲說:「你懷疑我們導致班德的死亡,這個假設也不可信。」
  裴洛拉特補充道:「而且無論如何,班德地主若是死了,這個屬地現在就由菲龍地主控制。地主在這裡,你們必須服從的就是它。」
  「我解釋過了,」那機器人說:「轉換葉突尚未發育完成的兒童,不能算是索拉利人,因此它不能成為繼承人。我們報告了這個壞消息後,另一個年齡適當的繼承人會盡快飛來。」
  「菲龍地主又怎麼辦?」
  「根本沒有所謂的菲龍地主,它只是個兒童,而我們的兒童人口過剩,它會被銷毀。」
  寶綺思激動地說:「你不敢。它是個孩子!」
  「不一定由我執行這個行動,」機器人說:「也絕非由我做決定,這要由所有地主達成共識。然而,在兒童過剩時期,我很清楚它們的決定會是什麼。」
  「不行,我說不行。」
  「不會有任何痛苦——但另一艘航具就快到了,我們的當務之急是進入原先的班德宅邸,召開一次全訊審議會,以便產生一個繼承人,並決定怎樣處置你們——把那個兒童交給我。」
  寶綺思從裴洛拉特懷中,將陷入半昏迷的菲龍一把搶過來。她緊緊抱著它,試圖用肩膀支撐它的著量,並且說:「不准碰這個孩子。」
  那機器人再度猛然伸出手臂,同時邁出腳步,想要將菲龍抓走。但在它展開行動前,寶綺思早巳迅速閃到一側,機器人卻繼續前進,好像寶綺思仍站在原地。接著,它全身僵硬地向前栽倒,雙腳腳尖頂地,直挺挺地撲向地面。其他三個機器人站在原處靜止不動,眼神全都渙散無光。
  寶綺思開始哭泣,同時帶著幾分憤怒。「我幾乎找到了適當的控制法,它卻不給我時間。我沒有選擇餘地,只好先下手為強,現在這四個都停擺了。趁援軍尚未降落,我們趕緊上太空船吧:我現在身心俱疲,再也無法對付其他的機器人了。」
《基地與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