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鋪裡一片黑暗。櫃檯上亮著一盞孤燈,放出柔和的光球。三個男人在燈旁說話,他們時而貼近,時而遠離光照區,面孔和舞動的雙手忽而在光球中出現,忽而又消失在陰影裡。
「不,」鮑威爾尖銳地說,「我並不是來這裡透思任何人的。我堅持開門見山地談。你們兩個透思士也許認為和你們用語言交談是一種侮辱,我卻以為這是證明自己的誠懇。當我談話的時候,我並沒有透思。」
「沒有必要。」泰德回答,地精1般的臉撞進光亮裡,「誰都知道你詭計多端,鮑威爾。」
1一種歐洲神話中的小精靈。
「現在不是,不信自己查好了。無論我想從你們這裡得到什麼,我都想客觀公正地取得。我正在辦的是一樁謀殺案。透思不會給我帶來任何好處。」
「你想要什麼,鮑威爾?」丘奇插了進來。
「你賣了一把槍給古斯·泰德。」
「他賣了個鬼!」泰德說。
「那為什麼你現在會在這兒?」
「難道我不應該制止如此離奇的指控嗎?」
「丘奇叫你,是因為他把那把槍賣給了你,而且他知道那把槍用在了什麼地方。」
丘奇的臉出現了,「我沒有賣什麼槍,透思士。用在什麼地方當然也壓根兒不知道。那就是我的客觀證據。吞下去吧。」
「哦,我會吞下去的,」鮑威爾笑起來,「我知道你沒有把槍賣給古斯。你把它賣給了本·賴克。」
泰德的臉回到了光圈中,「那你為什麼……」
鮑威爾瞪著泰德的雙眼,「為了把你弄到這裡來談話,古斯。
把這話題擱一下。我想和傑瑞說完。」他轉向丘奇,「那把槍原來是你的,傑瑞。它正是你會有的那種東西。賴克到你這裡買的,他只可能到你這兒來。你們以前曾經合夥過。我還沒有忘記你們倆搞的那樁混亂的詐騙……」
「去你媽的!」丘奇大叫。
「騙來騙去,結果你被行會驅逐了。」鮑威爾繼續說,「你冒了一次險,卻因為賴克喪失了一切,就因為他要求你透思股票交易所的四個成員,再向他報告。他從那次詐騙中撈了一百萬——僅僅靠要求一個愚蠢的透思士幫個小忙就成了。」
「幫那個忙他付了報酬的!」丘奇喊道。
「而現在,我的要求只是那把槍。」鮑威爾平靜地回答。
「你也打算付我報酬?」
「你瞭解我,知道我不會,傑瑞?我把你從行會裡扔出去,就因為我是說話藏藏掖掖的衛道士鮑威爾,對不對?我會搞見不得人的交易嗎?」
「那你準備付什麼代價要那把槍?」
「什麼都沒有,傑瑞。你只能信任我會公平行事;但是我不做任何允諾。」
「我已經得到一個允諾了。」丘奇喃喃。
「你得到了?多半是本·賴克。他長於許諾,有時卻短於兌現。
你得下決心,相信我還是相信本·賴克。槍的事怎麼說?」丘奇的臉從光亮中消失了。頓了頓,他在黑影中說:「我沒有賣過槍,透思士,也不知道槍是怎麼用的。這就是我給法庭的客觀證詞。」
「謝謝,傑瑞。」鮑威爾笑了笑,聳聳肩,然後轉向泰德。「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古斯。跳過你是本·賴克的幫兇這一條不談——你從薩姆·@金斯那兒搾取了德考特尼的情報,又為他作好種種安排……你和賴克一起去參加博蒙特的派對,為他屏蔽思維以免他被透思,後來又一直替他做思維屏蔽,這些我們同樣暫且不提……」
「等等,鮑威爾——」
「別驚惶失措啊,古斯。我只想知道我猜沒猜對賴克給你的是什麼賄賂。不可能用錢來賄賂你,你自己賺得太多了。也不能用地位。你是行會中最高級的透思士之一。他一定是用權力來賄賂你,嗯?是那個嗎?」
泰德發瘋般地竭力透思對手。他在鮑威爾腦子裡只找到了冷靜的確信、漠不關心地將泰德的墮落當成既成事實接受下來。這些發現讓小個子透思士震動不已,來得太突然了,他無法適應。他的恐慌情緒也傳染了丘奇。所有這些都是鮑威爾的精心安排,目的是下面即將來到的決定性關頭。
「賴克無法在他的世界裡給你提供權力,」鮑威爾繼續用語言方式說,「他提供給你的不大可能是這種權力,屬於自已的東西他是不會放棄的,你也不會想要他擁有的那種權力。所以他許諾給你的一定是超感世界的權力。究竟怎麼做?對了,他是超感義士團的經濟來源。我猜他許諾通過這個團體給你權力……來一場政變?在行會中的獨裁權力?很可能你自己就是那個團體的一員。」
「聽著,鮑威爾……」
「這就是我的猜測,古斯。」鮑威爾的聲音變嚴厲了,「而且我有一種直覺,我猜得八九不離十。你想過沒有,我們會讓你和賴克如此輕易地打敗行會嗎?」
「你永遠無法證明任何事。你將……」
「證明?證明什麼?」
「證明你剛才對我的誹謗。我……」
「你這個愚蠢的小傢伙。你從來沒有參加過透思審訊嗎?我們的審訊不像法庭。法庭上你發誓然後我發誓,再由陪審團試著弄清撒謊的是誰。不,小古斯。你站在那裡,站在委員會面前,所有的一級開始鑽探。你是個一級,古斯。也許你可以阻擋兩個……也可能三個……但不是所有人。我告訴你,你已經完了。」
「等等,鮑威爾。等等!」那張精緻的小臉因為恐懼抽搐起來,「行會要考慮自首行為,在真相大白之前自首。我現在就把每一件事情都告訴你。每一件。這是一次心理失常。我現在恢復理智了。你告訴行會。當你和賴克那種天殺的精神病患者攪在一塊兒的時候,你自己也會跟著他的思路走,你自己也會感同身受。但是我現在脫離那種狀態了。告訴行會。整個情況是這樣的……他到我這裡來,他在做一個關於沒有面孔的男人的噩夢。他——」
「他是你的病人?」
「是的。他就是這樣讓我上當的。他脅迫我!但是我現在已經和他脫離關係了。告訴行會我是合作的。我已經打消原來的念頭了。我主動交代一切。丘奇是我的證人……」
「我不是證人,」丘奇大喊,「你這骯髒的告密者。在本·賴克許諾……」
「閉嘴。你以為我想永遠放逐嗎?像你一樣?你是因為瘋狂才相信賴克。我可不像你,謝謝你。我還沒有那麼瘋。」
「哭哭啼啼的透思士,膽小鬼。你以為你能脫罪嗎?你以為你會……」
「老子他媽的不在乎!」泰德喊叫,「我不能為賴克吞下這種苦藥。我要先把他弄垮。我會走進法庭坐在證人席上盡我所能地幫助鮑威爾。把這話告訴行會,林克。告訴他們……」
「你不能那麼做。」鮑威爾斷然說。
「什麼?」
「你是行會培養的。你還是行會的一員。什麼時候透思士開始告發他的病人了?」
「你抓賴克需要這種證據,不是嗎?」
「當然,但是我不能從你這裡拿。我不會讓任何透思士走進法庭,洩露他人隱密,讓我們全體蒙羞。」
「如果你不抓到他你的工作可就完了。」
「讓我的工作見鬼去吧。我想保住自己的工作,也想抓住賴克……但不能付出違背我們誓言的代價。處理日常生活小事,任何透思士都可以不出錯,重要關頭卻需要勇氣才能堅持超感誓言。
這你最清楚不過,你沒有那種勇氣。看看你現在吧……」
「但是我想幫助你,鮑威爾。」
「你不能幫助我。不能以道德為代價。」
「但這樣一來我就成了幫兇!」泰德大喊,「你在讓我完蛋。那是道德的嗎?算什麼……」
「看看他的樣子,」鮑威爾大笑,「他在乞求毀滅。不,古斯。我們抓到賴克的同時也就抓住了你。但我卻不能通過你去抓他。我要按照誓言辦事。」他轉過身,離開燈光照射的範圍。他穿過黑暗走向前門,等著丘奇吞下這個誘餌。演這一整齣戲就是為了這一刻……可是直到此刻,他的魚鉤上依然毫無動靜。
鮑威爾打開門,冷冷的銀白色路燈光湧進當鋪。丘奇突然喊道:「等一下。」
鮑威爾停了下來,路燈的光線將他映照成一個剪影。「什麼事?」
「你到底是怎麼擺弄泰德的?」
「超感誓言。傑瑞。你應當記得它的。」
「讓我透思你一下。」
「來吧。我敞開大門讓你透思。」鮑威爾的大部分屏障都打開了。不該讓丘奇發現的都小心地混在一起,組成切線組合與萬花筒圖案。丘奇不會發現任何可疑的思維屏障。
「我不知道,」丘奇最後說,「我下不了決心。」
「關於什麼的決心,傑瑞?我沒有透思你。」
「關於你和賴克還有那把槍。天知道,你是個嘴裡不吐真話的道學家,但是我想,我最好還是相信你。」
「很好,傑瑞。我告訴過你,我不能做出允諾。」
「也許你是那種不必做出許諾的人。也許我的麻煩就在於我總是在尋求允諾而非……」
就在這時,鮑威爾永不休息的雷達搜索到了街上的死亡氣息。
他一個急轉身,重重關上門。「下樓。快。」他三步便跨近光球,跳上櫃檯。「跟我上來。傑瑞,古斯。快,你們這些傻瓜!」
一陣動盪的震顫將整個當鋪攫在手中,可怕地搖晃著。鮑威爾踢滅了那盞光球。
「跳,抓住天花板上的燈架,吊在上面。是諧波槍。快跳!」
丘奇喘息著在黑暗中跳了起來。鮑威爾緊抓住泰德顫抖的手臂。
「太矮了,古斯?伸出手。我把你拋起來。」他將泰德向上一揮,隨後自己張開五指抓住燈架那鋼蜘蛛似的鐵臂。三個人懸掛在空中,緩衝了包圍著整個商店的制人於死命的振動。振動在每一種和地板相聯的東西內部製造出粉碎性的諧波:玻璃、鋼鐵、石頭、塑料……全都發出尖厲的聲音炸開了。他們可以聽到地板喀喀叫著,天花板雷鳴陣陣。泰德呻吟起來。
「堅持住,古斯。是奎扎德的殺手。一夥沒腦子的粗坯,上一次就沒打中我。」
泰德昏過去了。鮑威爾可以察覺到他的每一條有意識的神經都在失去控制。他鑽進泰德的低層意識:「堅持。堅持。堅持。抓住!抓住!抓住!」
毀滅陰森地逼近小個子透思士的無意識層,在那一瞬,鮑威爾發現沒有任何行會的訓練能夠阻止泰德毀滅自己。死亡的下意識衝動侵襲而來。泰德的雙手鬆開了,他落到地上。振動片刻後便停止了,但是在那一秒鐘,鮑威爾聽到了沉重的血肉爆裂的悶響,丘奇也聽見了,開始尖叫。
「安靜,傑瑞!還不到時候。堅持。」
「你、你沒聽見他嗎?你沒聽見嗎?」
「我聽見了。我們還沒有安全呢、堅持住!」
當鋪的門推開一條縫。一線光射進來.在地板上搜索著。它找到了一大片紅色和灰色的漿液:肌肉、血和骨頭,光線盤旋了三秒鐘,然後熄滅。門關上了。
「好了,傑瑞。他們又以為我已經死了。現在你可以開始歇斯底里大發作了。」
「我不能下去,鮑威爾。我不能踩在……」
「我不怪你。」鮑威爾單手懸掛支撐身體,騰出一隻手抓住丘奇的手臂,把他向櫃檯方向搖去。丘奇落下來,戰慄不停。鮑威爾在他之後也下來了,努力克制反胃的感覺。
「你是說那是奎扎德的一個殺手?」
「肯定。他手下有一大幫瘋子。每一次我們逮住他們送進金斯敦,奎扎德就弄來另一幫。」
「但是他們為什麼和你作對?我——」
「機靈點吧,傑瑞。他們是本的同夥。本已經方寸大亂了。」
「本?本·賴克?可這是在我的店裡。我可能也會在這裡的。」
「你確實在這裡。那他媽的又有什麼區別呢?」
「賴克不會想殺我的。他——」
「他不會?」一幅微笑的貓的圖像。
丘奇猛吸了一口大氣。突然間他發作了:「婊子養的!天殺的!」
「別那麼想,傑瑞,賴克是在為自己的生命戰鬥。你不能期望他事事都那麼周到。」
「好吧,我也一樣在戰鬥。那個混蛋剛剛讓我下定了決心。準備好,鮑威爾。我敞開頭腦。我要把一切都告訴你。」
結束了丘奇的事、從總部和泰德的夢魘中回來時,鮑威爾很慶幸在自己家中能看見那個亞麻色頭髮的小淘氣。芭芭拉·德考特尼右手握著一支黑色蠟筆,左手拿著一支紅的,正精力充沛地在牆壁上亂塗亂抹,咬著舌頭,瞇起眼睛,全神貫注。
「芭芭!」他震驚地喊叫,「你在幹什麼?」
「花花,」她口齒不清地說,「給爸爸的漂兩(亮)的花。」
「謝謝你,甜心,」他說,「真是個有趣的主意。現在過來和爸爸一起坐。」
「不。」她說,繼續塗鴉。
「你是我的丫頭嗎?」
「是達(的)。」
「我的丫頭不是一直都聽爸爸的話嗎?」
她考慮完了。「是達(的)。」她說。她把蠟筆放進口袋,坐在沙發上,身子靠著鮑威爾,髒兮兮的手掌放在他的手裡。
「說真的,芭芭拉,」鮑威爾喃喃,「我真有點擔心你口齒不清的毛病了。不知需不需要給你的牙齒整形。」
這想法只算半個笑話。很難想像坐在他身邊的是個女人。他望進那雙深邃的黑眼睛,眼睛裡閃爍著空洞的光,就像等待被充滿酒液的水晶玻璃杯。
慢慢的,他鑽透她大腦空空洞洞的意識層,直到喧囂騷動的前意識層,那裡陰雲密佈,就像宇宙中一片廣闊黑暗的星雲。在那雲層後面是孤零零一點微弱的閃光,天真爛漫,他已經開始逐漸喜歡上了。但繼續深入之後便知道,那一星閃光原來是一顆熾烈咆哮的新星輝光的尖芒。
你好,芭芭拉。你好像——同應他的是一陣猛然爆發的激情,他立刻撤退。
「嘿,瑪麗!」他喊,「快來!」
瑪麗·諾亞斯從廚房裡蹦出來,「你又有麻煩了?」
「還沒有。也許馬上就有了。咱們的病人正在好轉。」
「我沒注意到有什麼不同。」
「和我一起進去。她開始恢復自己的身份了。在最底層。幾乎把我的腦子燒壞了。」
「你想要我做什麼?一個年長女伴?保護者?」
「你開玩笑吧?我才是需要保護的人。來握住我的手。」
「你兩隻手都在她手裡。」
「說得形象點罷了。」鮑威爾不自在地掃了一眼面前那張寧靜的娃娃臉和他手中冰涼的、鬆弛的雙手,「我們下去吧。」
他又一次走下黑色的走廊,走向姑娘頭腦深處的熔爐……每個人都有這樣的熔爐……那是一個巨大的水庫,儲蓄著永恆的精神力量,無理性,兇猛,沸騰不已,永無休止地尋求滿足。他可以感應到瑪麗·諾亞斯踮著腳尖走在他身後。他隔著一段安全距離停了下來。
嗨,芭芭拉。
「滾出去!」
我是那個幽靈。
仇恨向他狂湧而至。
你不記得我?仇恨的波浪平息下來,一波熱烈的渴望的浪濤又狂亂地湧起。
「林克,你最好快跑。如果你陷進那個痛苦與快樂的混沌裡,你就完了。」
「我想找到一樣東西。」
「在那裡除了原初狀態的愛與死亡你什麼都找不到。」
「我想知道她和她父親的關係。我想知道他為什麼會對她有罪惡感。」
「好了,我要走了。」
熔爐裡的火焰又一次高漲。瑪麗逃了。
鮑威爾在火坑邊搖晃著、感覺著、探索著、用感官體味著。像一個電工,小心翼翼地觸碰暴露的電線,探測它們中間哪一根沒有帶著把人電倒的電流。一道耀眼的閃電在他身邊劈下。他碰到了它,差點被打暈,然後移步到一旁,他感應到了她本能的自我保護力量,他被這種力量捂得快窒息了。他鬆弛下來,任由自己捲入混沌的中心,開始仔細分辨其中的龐雜。儘管他竭力嘗試,但卻越來越無法保持自己旁觀者的超然狀態。
這裡是肉體的信息,是這個大熔爐養料的來源;難以置信的億兆細胞的反應、器官的喊叫、肌肉低低的嗡嗡的旋律、感官的潛流、血液的流動、血液PH值的起伏波動……這一切保持著動態平衡,旋轉著,攪動著,構成了這個姑娘的心理、意識。突觸神經永無休止地聯接、斷開,辟辟啪啪,龐雜之中自有其韻律。每一個空隙裡都填滿零亂的圖像碎片、不成型的信號、零星信息。所有這些,都是電離化的思想內核。
鮑威爾發現了部分爆破音的圖像,於是循跡追蹤,找到了字母P1……然後是另一種感受,和吻有關,再兜回去,嬰兒對乳房的吮吸反應……然後是嬰兒的記憶……關於她母親的?不。是奶媽,橫插進與父母有關的回憶……沒有。沒有母親……鮑威爾躲開嬰兒的憤怒與仇恨交織的火焰,失去母親的幼兒通常會有這種症狀。他又一次從P開始,搜索與父親相關的內容:爸……爸爸……父親。
陡然間,他與自己的形象打了個照面。
他瞪著那個形象,差點徹底崩潰,好一陣掙扎才恢復正常。
你到底是誰?那個形象動人地微笑了一下,然後消失了。
P……爸……爸爸……父親。熱烈的愛,與什麼有關?……他又一次與自己的形象正面相對。它是赤裸的,威武有力,被愛與渴望籠罩著,它的雙臂張開。
滾開。你讓我尷尬了。
那個形象消失了。該死的!她愛上我了嗎?「嗨,幽靈。」
一幅圖像,是她自己眼中的自己,扭曲到可悲的程度。亞麻色的頭髮像亂繩,黑色的眼睛像兩塊污斑,可愛的體形卻成了扁平的毫不可人的平面……畫面逐漸褪去。突然間,那個強有力的父親——保護人鮑威爾的形象兇猛地向他衝來。他和這個形象糾纏在一起。它的後腦是德考特尼的臉。他跟隨著這位加紐斯2,一直下沉到一條火焰熊熊的通道,這裡充斥著形象,一對對,一雙雙,彼此牽連,是……賴克?不可能……沒錯,本·賴克和扭曲的芭芭拉的形象,並肩而立,像連體嬰兒,腰以上分成兄妹,下面的腿彎來彎去,伸向下方的一片龐雜。B連接著B。B和B。芭芭拉和本1。血脈相連的,緊密……
1指PARENT(父母)的縮寫
2古羅馬的兩面神,可以看見過去與將來
1兩個名字都以字母B開頭
「林克!」
喊聲從遠處傳來,辨不出哪個方向。
「林肯!」
回答的事可以等等再說。必須先處理這個讓人震驚不已的賴克的圖像……
「林肯·鮑威爾!這邊,你這傻瓜!」
「瑪麗?」
「我找不到你。」
「再過幾分鐘就出來。」
「林克,這已經是我第三次費大勁找到你了。如果你現在還不出來,你就陷在裡面了。」
「第三次?」
「三小時之內的第三次。求求你,林克……趁我還有力氣。」
他讓自己向上方漫遊。他無法找到上去的道路。無休無止無邊無際的混沌在他周圍吼叫。扭曲的芭芭拉·德考特尼的影像出現了,現在成了一個性感女妖。
「嗨,幽靈。」
「林肯,看在上帝的份上!」
他恐慌起來,毫無目的地亂衝亂闖,片刻之後,他接受的透思訓練才重新發揮了效用,撤離技巧自行運用起來。思維屏障一個個依次砰然倒塌,每一次都是向光明更接近了一步。上升到一半時,他感到瑪麗就在身邊。她陪著他,直到他又一次回到自己的起居室,坐在那個頑童身邊。她的手在他的手裡。他急促地放開那雙手,好像它們像火一樣燙人似的。
「瑪麗,我找到了她同本·賴克最不可思議的聯繫。那種關聯……」
瑪麗拿來一塊冰毛巾。她用毛巾利索地拍打他的臉。他意識到自己正在哆嗦。
「惟一的麻煩是……身份零零碎碎不成片斷,想找出其中的含意,就像在太陽中心分析太陽的性質一樣……」
毛巾又輕撫起來,「你處理的不是有系統的成分。你是在處理電離化的微粒……」
他躲開那毛巾,瞪著芭芭拉,「我的上帝,瑪麗,我想這可憐的孩子是愛上我了。」
一隻斜眼斑鳩的圖像。
「真的。我在那裡老是遇見我自己。我……」
「那麼你呢?」
「我?」
「你以為你為什麼不肯把她送到金斯敦醫院去?」她說,「把她帶到這裡來之後,你為什麼一天透思她兩次?為什麼要給她找女伴?我來告訴你,鮑威爾先生……」
「告訴我什麼?」
「你愛上她了。你在庫卡·弗茹德那裡找到她時就愛上她了。」
「瑪麗!」
她傳給他一幅他和芭芭托·德考特尼的圖像,栩栩如生,這些圖像刺痛了他。還有幾天前她透思到的他的零星思維片斷……
止是這些片斷,她才會臉色蒼白,那是因為嫉妒、憤怒。鮑威爾知道那是真的。
「瑪麗,親愛的……」
「別在乎我。讓我見鬼去吧。你愛上了她。這姑娘不是透思士,連精神都不正常。你愛她的哪部分?多少?十分之一?你愛她什麼地方?她的臉蛋?她的潛意識?其他的百分之九十呢?當你找到的時候你也會愛她嗎?去你媽的!我希望我讓你待在她的腦子裡,直到你腐爛為止!」她別轉身,哭了起來。
「瑪麗,看在……」
「閉嘴,」她哽咽道,「去你媽的,閉嘴!我……有個口信給你。從總部來的。你要盡快趕到太空島去。本·賴克在那裡,但他們找不到他。他們需要你。每個人都需要你。我還有什麼理由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