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可以使人的品行赤條條地暴露出來,人生的最後一道門檻,也是最難應付的一道考題。老百姓的生死在文化意義上無關大局,不過是與螻蟻同腐、與草木同朽;而大人物們——尤其是帝王君主,直接參與著當代歷史的進程,理當有不俗的表現。其實不然,許多大人物(比如帝王)在死亡面前並未像培根標榜的那樣「不失其本色」。他們有的像個英雄,有的卻是懦夫;有人極為高貴,也有人搖尾乞憐……非但西方的君主有始有終、視死如歸,古代中國的某些帝王,面對死亡,同樣表現了出非凡的俠士風度與豪邁氣概。
比如,臭名卓著的「昏君」、「暴君」——楊廣,儘管他是史冊上的「萬人恨」,但是,死亡臨頭,他卻表現得極有風度,很像一條漢子。《資治通鑒》記載著隋煬帝人生的最後時刻,司馬光不惜把這位暴君描述成「瀕死的英雄」。
該書第一百八十五卷曾做過一點鋪墊:隋煬帝對著鏡子顧影自憐,並對非常受寵的蕭皇后說:「我這麼高貴的腦袋,哪個人配提刀砍下來呀?」言下之意,我想死,老天爺也不讓。皇后大驚失色,問他怎麼忽然說出這種不吉利的話來,隋煬帝一笑,以近乎哲學家的口吻回答道:「貴賤苦樂也是有輪迴的,得到就可能喪失,喪失也可能得到。即使腦袋被人砍了也沒什麼了不起,人這一輩子就那麼回事兒,有什麼好難過的?」
看來,隋煬帝並不像民間演義的那樣是個徹頭徹尾的糊塗蟲,他不但洞悉榮華富貴如過眼煙雲的道理,甚至還對自己的人生歸宿做了最糟糕的打算。閒暇無事的時候,楊廣經常把罌裝毒酒帶在身邊,與自己寵幸的嬪妃半真半假地說:「若賊至,汝曹當先飲之,然後我飲。」話雖如此,死亡卻是每個人的私事,隋煬帝的「好頭顱」最終還是掉了,他臨死前的表現,令人刮目相看,楊廣不是個貪生怕死、搖尾乞憐的懦夫,他的死從容尊嚴,頗有「可殺不可辱」的名士氣派:
楊廣在寢宮裡見到那些殺氣騰騰的叛將,歎了口氣,反問道:「我有什麼罪過,到了非掉腦袋的地步?」有人站出來,大義凜然地貶斥了一番。楊廣聽完,答道:「我確實對不起天下百姓。可是,你們這些人算幹什麼的?成天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享盡了榮華富貴!你們都是靠朝廷養活的人啊!怎麼跟著叛匪混到一塊兒去了?」在場的人都羞紅了臉。
楊廣最喜歡的兒子是趙王楊杲,剛剛12歲,小孩子被眼前的一切嚇呆了,嗚嗚直哭。於是,叛將們當著楊廣的面,就把那個孩子一刀給捅了。鮮血濺了皇帝一身。隋煬帝自知不保,便對那些要動刀的人說:「皇帝自有皇帝的死法,還用你們這些傢伙拿刀動槍嗎?取鴆酒來!」可惜,那些叛將絕不允許皇帝尊嚴地死去,依舊要動「絞刑」。隋煬帝沒辦法,只得自己解下「練巾」,被昔日那幾個部下,像宰狗一樣活活兒得勒死了。最後成殮他的是床板拼湊的小棺材……
這段史料,令人對荒淫無道的隋煬帝產生了新的看法。荒淫無道的皇帝,死了活該。倒是他最後那一點風度,令人驚訝。面對滅頂之災,楊廣居然還有勇氣質問一句「為什麼」,敢於讓肇事者站出來。屠刀壓頸,他仍然不失「天子死自有法」的風度,要鴆酒、要全屍、也要做人最後的一點尊嚴。隋煬帝后悔今日淒慘的下場,何必當初禽獸不如地虐待天下呀!本來挺有本事的人,被至高無上的皇權給糟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