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四年(公元621年)三月,一個噩耗傳到了洛陽城下的唐軍大營:「八巨頭」之一的夏王竇建德盡起全國之兵,合三十萬之眾,前來援救鄭國。竇建德現在已經進入滑州,與鄭國的行台僕射韓洪順利會師。恐懼像瘟疫一般迅速地傳遍了整個大營,悲觀的氣氛瀰漫著整個天地。
李世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竇建德果然來援救王世充了。而且,他還拿出了自己全部的家當,看來竇建德是準備決一雌雄了。李世民這廂還沒理出個頭緒,一眾文臣武將已經湧進了他的大帳。瞬間,爭吵聲就把整個大帳都淹沒了。
蕭瑀第一個站了出來,他主張馬上撤退,理由很簡單,圍困王世充已經快一年了,可是洛陽依然穩如泰山,什麼時候能拿得下來,誰的心中都沒有底兒。鄭軍大多是江淮地區的精銳戰士,其戰鬥力本來就十分可觀,只是因為缺少糧餉,所以才處處受挫。而夏軍多年來一直在經受戰火的歷練,實力更是非同小可。如果鄭軍與夏軍合流,那我們就危險了。
這蕭瑀可是李淵身邊的重臣了,他這一表態,擁護他的人馬上就跳了出來,勸李世民趕快撤退。大家都是有老婆和孩子的人,快一年沒回家了,誰不想念啊。
李世民沉默不語,他在等,等那個唱反調的人。這個人出現了。郭孝恪站了出來。當他的同僚們都在極力勸諫李世民回兵關中的時候,郭孝恪一直在微笑。當他看到李世民的表情時,他眼裡的笑意更加地濃了。
現在,這個滿含笑意的人站了出來,在人群中顯得那麼另類。對於目前的形勢,他表現出了與眾不同的樂觀。他只說了一句話:「王世充已經彈盡糧絕,洛陽城指日可下,竇建德前來援助,這分明是天意注定他們要全部覆滅啊,我們應該憑借武牢的天險抗拒竇建德,伺機擊潰夏軍。」此言一出,猶如鏡湖之中投下一塊巨石,頓時驚起千層浪。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已經站了出來,主戰派也紛紛地跳了出來。薛收的建議進一步細化了郭孝恪的想法。他指出,當務之急是兵分兩路,一支人馬繼續圍困洛陽,使王世充無暇反撲;另一路人馬則進駐武牢,以逸待勞,伺機一舉擊潰竇建德。只要拿下竇建德,王世充就是附贈品了。他更是做了大膽的預測:「不過二旬,兩主就傅矣!」
李世民笑了,他終於露出了自己的真實面目:「來吧,來一個我收拾一個,來兩個我收拾一雙。王世充已經是上下離心,命不久矣;竇建德剛剛大勝孟海公,將驕卒惰。當前的首要問題是將南下的夏軍擋住,使其不能與鄭軍合流。而阻擋夏軍的唯一位置就在這裡——武牢關(今河南滎陽汜水鎮)。只要我們佔據了武牢關,就相當於狠狠地扼住了竇建德咽喉。」
「一舉兩克,在此行矣」,李世民斬釘截鐵地說道。
事不宜遲,必須要搶在竇建德的前面抵達武牢。李世民將所部一分為二,讓四弟齊王李元吉和屈突通繼續圍困洛陽,而他自己則率領精兵三千五百人東進武牢,迎戰竇建德的大軍。所幸,李世民趕在竇建德的前面,於三月二十五日入駐武牢關。
唐夏兩軍在武牢關下展開了拉鋸戰。
別以為李建成很閒,他現在也很忙。
隋朝末年,群雄割據混戰,內亂不休,北方的遊牧民族趁機南下作亂。各路反王都忙著爭權奪利,既沒有時間,也沒有力量驅逐韃虜。結果,這些草原民族就騎在漢人的頭上作威作福。他們的生存哲學十分霸道:我的當然是我的,但你的也是我的。所以啊,他們缺什麼就來搶什麼。有時候更過份,什麼都不缺也要來你的頭上薅一把。
這其中,以突厥和稽胡兩個部族最為過分。突厥大名鼎鼎,如雷貫耳,地球人都知道,咱就不說了。現在,單表一表這個稽胡。
稽胡是匈奴人的一支後裔,由此可見,他們的歷史也是相當悠久的,最起碼也可以追溯到漢代。魏晉時期,稽胡人內遷,散居在今天山西、陝西的北部地區。他們與漢人雜居,生活方式也與漢人大致相同,屬於那種高度漢化的胡人。
北魏時期,稽胡人趁亂崛起,建立了統一的國家政權,也曾經風光過一段時間。但是,好景不長,稽胡政權遭到了東魏的殘酷打擊,最終煙消雲散。到了隋唐時期,稽胡部又冒出了一位傑出的民族英雄——劉屳(古同仙)成。
這個劉屳成趁著隋末群雄割據混戰的大好時機,成功地實現了民族的復興。崛起的稽胡部落又走上了搶掠漢人鄰居的老路。李淵的地盤兒正好和劉屳成緊挨著,因此深受其苦。這不,武德四年初,劉屳成趁著李世民與宋金剛鏖戰的時機,再次興兵犯境。
劉屳成這小子估計挺瞭解李世民的,知道李世民能打,所以就趁李世民分不開身的時機來騷擾。但是,他忽略了一點,李淵可不止李世民一個兒子。他也低估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大唐太子李建成。
這天,李淵來找李建成:「劉屳成又來了。你弟弟現在正與宋金剛對峙,分不開身。你也別坐著了,出去練練手吧!」
李建成回答:「中。」
三月,李建成率軍北上,與劉屳成率領的稽胡軍主力戰於鄜(音夫)州(今陝西延安)。劉屳成是笑著來的,但他是哭著回去的。因為,他沒有料到,這個李建成也很能打。鄜州一戰,稽胡軍主力幾乎全部被殲,數萬精英一朝覆滅,劉屳成死的心都有了。
更讓劉屳成沒料到的還在後頭呢,李建成其實也是一個狠角色。李建成深知,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稽胡部雖然遭受了重創,但搞不好將來又會來一個「春風吹又生」。所以,他想了一個一次性徹底解決問題的法子。
李建成不僅將俘虜來的稽胡酋長全部釋放,而且還授予他們官爵。當然了,這些好處都不是白給的,條件有一個:返回部落,說服其他人來投降。這些酋長樂壞了,好啊,不僅恢復了自由,而且還有官做,行,沒問題。甚至就連劉屳成也動了心,天下居然有這等好事兒?他也來投降了。於是,整個稽胡部都歸降了。
李建成又說了,他要在稽胡故地設置州縣,需要修建城池,這是稽胡人民社會發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盛事。但是呢,人手不夠,所以咧,二十歲以上的稽胡人民都要來幫忙。稽胡人一聽,都高興瘋了,趕緊遵照執行。
這一天,所有二十歲以上的稽胡人全都集中到了指定地點。但是,等待他們的卻是嚴陣以待的唐軍。唐軍將這六千多稽胡人四面圍定,殺了一個乾乾淨淨。只有劉屳成,發現情況不對,抬腿撩了。稽胡部落本來就人丁不旺,鄜州一戰,傷亡了好幾萬,今天又被屠殺了六千,整個部落所剩人口寥寥無幾。不久以後,這個古老的民族就從人類歷史上永遠的消失了。
事實證明,天上不會掉餡餅兒,掉下來的那不是餡餅兒,而是陷阱。
竇建德的小弟雖多,但架不住李世民用兵如神啊,幾次交鋒,夏軍都以失敗收場。而且,李世民還抽空派人抄了竇建德的糧道。很快地,夏軍的糧食就快吃光了,人心思歸。
竇建德在極度的不情願中迎來了人生的最大危機。他的部下和妻子都勸他撤軍,但勸誡不僅沒有打消竇建德的念頭,反而更加堅定了他與李世民展開決戰的決心。
根據細作的報告,唐軍的馬料快要用光了。竇建德聽說之後,十分開心,馬料沒了,唐軍的騎兵就只好到汜水的北岸去放牧了,這樣防守武牢的力量必定大大削弱。
令人扼腕的是,竇建德的情報工作做得好,但是李世民做得比他還要好。竇建德以為李世民不知道他知道,實際上,李世民知道竇建德以為他不知道他知道。
五月的中原,春天的腳步已快要過去,溽熱的夏天已隱約地顯出了端倪。大河北岸滿是綠油油的鮮草。細作的情報顯示,李世民已經率領騎兵渡河,在河邊牧馬。好啊,就等這一天了,攻取武牢就在明日。
初二這一天,竇建德率領全軍攻打武牢,唐軍就是堅壁不出。竇建德布好戰陣等了約兩個時辰,唐軍死活不肯出來。時間已近晌午,艷陽高照。從早晨一直站到到中午,夏軍等得又渴又餓。體恤將士的竇建德一看這情形,就下令軍士原地休息。領導終於下令了,眾人爭著去喝水。
老竇也下馬落座,喝起水來。喝吧,喝吧,盡情的喝吧,唐軍不出來倒好,出來正好中了我的下懷。李世民不在,騎兵也不在,城內僅餘不到三千步兵,只要你敢開城門,你們就肯定玩完了。老竇邊喝水邊打著如意算盤。
武牢城頭,唐軍依然在毫不鬆懈地堅守著。突然間,晴日裡一聲炮響,唬得老竇連茶碗都掉了。只見,武牢的城門打開了。終於開了,等的就是這一刻。李世民等的也是這一刻。老竇的嘴剛張開了一半就定住了。
這是怎麼回事?只見,從城內衝出的赫然是唐軍的騎兵。原來,「狡猾」的李世民在頭一天夜裡,偷偷帶著騎兵返回了武牢。竇建德以為李世民在北岸放牧,其實李世民一直在武牢城頭注視著他。
就在老竇一愣神的功夫,唐軍的騎兵已經衝到近前。夏軍倉皇應戰,兩軍殺在一起。陣地上塵土飛揚,箭如雨落。夏軍擁著竇建德且戰且退。李世民覷準時機,率領騎兵突入夏軍縱深,來回衝殺,如此反覆四五個回合,夏軍的陣腳終於大亂。李世民最後一次猛插到夏軍的陣後,舉起了唐軍的大旗。夏軍將士回頭一看,以為唐軍已經佔領了大營,再也無心戀戰,全軍潰散,四處逃命去也。
老竇也在亂軍中中了一槍,沒辦法,刀槍面前人人平等。慌不擇路的老竇逃到了牛口渚,被早已在這裡等候多時的唐將白士讓和楊武威生擒。早先,夏軍中就流傳著這樣的童謠:「豆入牛口,勢不得久。」果不其然,竇建德選擇了牛口渚,就好比當年曹操選擇了華容道。所不同的是,等待曹操的是俠肝義膽的關雲長,而等待老竇的白士讓和楊武威可沒有關雲長的那份從容和大度。
來了?
來了!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下馬吧!
七天後,王世充終於在洛陽的城頭看到了自己日夜懸盼的夏主竇建德,確切的說,是一個五花大綁的竇建德,旁邊還有一個得意洋洋的李世民。頭腦一片昏然的王世充問自己的部下,突圍南下襄陽怎麼樣?回答他的是一片可怖的沉默。唉,王世充長歎一聲。
洛陽這座永恆之城的城門終於打開了,王世充帶著手下文武官員一干人等緩緩地走了出來。就在王世充邁出城門的那一刻,一面鄭國的大旗從城頭緩緩飄落。當王世充的腳踩在旗上面的那一刻,鄭國與夏國從此不復存在,一個嶄新的時代揭開了帷幕。
在唐軍的大營中,王世充與竇建德終於相逢了。如果說相逢是首歌的話,王竇的相逢注定是一首悲情的絕唱。一個梟雄和一個英雄被另一個梟雄給打敗了。這個時代既是屬於他們的,也是屬於李世民的,但是歸根到底,還是屬於李世民的。然而,從這一刻起,屬於他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未來只屬於李世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