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應元,原信王府太監。當崇禎還在穿開襠褲的時候,他就開始伺候這位主子爺了。可以說他是看著崇禎長大的,深知這位主子爺的脾氣。就在魏忠賢企圖以檢討書矇混過關的時候,他及時發出了預警。
這是最後的時刻,也是最關鍵的時刻,所謂雷霆雨露莫非王恩,您可千萬別看走眼了。
怎麼辦?涼拌!趕快稱病走人吧……走快了,還能全身而退;要走慢了,您老人家也就別走了。
魏忠賢還在猶豫。他還想寫檢討書,還想以最小的代價以圖自保。
到底怎麼辦,您老人家回府自個兒慢慢琢磨,出了這個門,千萬別說你來過我這兒。
不至於吧?
不至於?我告您,就這世道,也就我徐某人還有古道熱腸,還能夠為朋友兩肋插刀,多少人現在是上趕著插朋友兩刀啊。要不信您往這大明的官場走走,還有第二家府第為您洞開大門嗎?出了這門您也就孤孤單單一個人往回奔吧!
徐應元說的沒錯,現在整個大明官場那是處處鴉雀無聲、人人關門謝客。魏忠賢形單影隻地在長安街上一路狂奔,路人避之唯恐不及。一切都結束了,人生也就這樣了。誰說風景總是在遠方?遠方無風景,遠方是荊棘遍地的陷阱。世事變幻莫測、繁華轉眼成空,魏忠賢收拾舊行囊,倦鳥思歸地跪在崇禎面前,提出了告老還鄉的請求。
崇禎閉上眼睛。終於等到這一天了,這個老東西,現在開始思退了。
給不給退路?退一步海闊天空,但是退一步會不會放虎歸山?
崇禎:你真想還鄉?
魏忠賢:是。
崇禎:你一個太監,還什麼鄉?!
魏忠賢:……
崇禎:你惡事做盡,還了鄉,以後死了還能進祖墳嗎?
魏忠賢:請求皇上給魏某指一條生路。
崇禎:這樣吧,你到鳳陽去看管我們朱家的祖墳吧。這輩子,就別再回宮裡了。
魏忠賢整個人趴在地上,半天起不來:謝主隆恩!
兩天以後,明白過來的崇禎憤怒地出手了:徐應元被貶到顯陵去當差,緊接著魏忠賢被勒令必須在十一月初一離開北京火速前往鳳陽祖陵。崇禎還為此專門下了一道諭旨,嚴辭呵斥魏忠賢:朕思忠賢等不止窺攘名器、紊亂刑章,將我祖宗蓄積貯庫、傳國奇珍異寶、金銀等朋比侵盜幾空;本當寸磔,念梓宮(先帝棺材)在殯,姑置鳳陽。(客、魏)二犯家產,籍沒入官。其冒濫宗戚俱煙瘴永戍。崇禎還下令,把魏忠賢的生祠全都拆了,折價變賣資助遼餉。
本當寸磔……本當寸磔……魏忠賢突然覺得崇禎有些過了。作為先帝爺力保的人,崇禎不給我面子那就是不給先帝爺面子啊。什麼以孝治天下,說到底人人都是心藏大惡。魏忠賢在萬曆十七年自閹後入宮,見識了宮中的人事春秋,領略了人心的最黑暗、最無恥處,知道高手過招,講究的就是以勢易勢。魏忠賢的勢是什麼,崇禎的勢是什麼,這都是要火拚以後才知道結果的。如今,火拚尚未開始,崇禎就來了個黑虎掏心,也太不把他魏某人放在眼裡了。
魏忠賢出手了。這是遲到的出手,也是最具有挑釁意味的出手。拜託,在廟堂混,大家都要講面子的。你是皇帝了不起啊?我是太監頭子我怕誰?乞丐急了抱成團,太監急了也不含糊!
魏忠賢出京了,浩浩蕩蕩地出京了。紫禁城裡上萬名太監如喪考妣,匍匐在地號啕大哭;一千多個衛隊隨從全副武裝、鳴鑼開道,魏忠賢面無表情地坐在轎子裡高昂著頭,臉色鐵青鐵青的;身後,四十輛大車拉著他的全部身家緩緩地碾過長安街。北京城當時看魏忠賢出京的幾乎佔了這個城市的一半人口。有野史說那一天一共走失小孩十三名,發生偷盜事件六十五起,一百六十八名婦女受到性騷擾,二千三百七十六名失意男子被河東獅吼。
當然這還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結果是有一個人動怒了。
這個人就是崇禎。
如此的「籍沒入官」?我大明朝的官員為什麼執法尺度就這麼寬呢?
如此的浩浩蕩蕩,他魏忠賢不僅是在打我的臉,而且是在打大明朝的臉啊。
我的臉可以不要,大明朝的臉不能不要。
曾經有一個本當寸磔的人擺在我面前我沒有寸磔他,直到他溜走的時候我才後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上蒼能給我再選擇一次的機會,我要說:魏忠賢,我寸磔你;如果一定要在寸磔前面加上一個期限的話,我希望是——馬上!
十一月初六,魏忠賢龐大的隊伍走到阜城縣南關的時候,崇禎的諭旨已經是如影隨形地跟到了:……豈巨惡不思自改,輒敢將畜亡命,自帶凶刃,環擁隨護,勢若叛然。朕心甚惡……但是,崇禎終究沒有等到寸磔魏忠賢的機會,魏忠賢搶先一步自縊了。儘管在此後的歲月裡崇禎寸磔過袁崇煥等人,但沒有機會寸磔魏忠賢,竟成了他終生的隱痛。
▌摘自書籍《大明朝的死彎兒》 搖滾江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