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好盧象升和孫傳庭 崇禎許就不會亡國了

明朝歷代諸帝中,崇禎是個後人最同情的可憐人:辛苦十七年,勞心勞力勵精圖治,卻內外敗績不斷,打擊連連,百官更是昏聵無用,不是混事就是敗事。到最後大廈將傾,北京淪陷,落得悲情上吊煤山的下場。臨終前撕心裂肺高呼一句「諸臣誤我。」幾個世紀以來,也總令後人心痛。他在位時期,曾經無比信用的臣子們,對照後來李自成占北京後的表現,絕大多數都十分的不堪。最被他寵愛的內閣大學士陳演和魏藻德,一個被李自成查出貪贓,私吞的白銀埋的家裡滿地窖都是,另一個主動賣身投靠,為了表忠心在農民軍戰士面前慷慨激昂,大罵崇禎無道,結果連打崇禎打了一輩子,素來暴虐的農民軍大將劉宗敏都看不下去了,上來就是倆個耳刮子:崇禎有什麼對不起你的,你竟這麼說他!

苦命盧象升

崇禎知道這個人,還得從他在位第二年,皇太極首次破關南下,兵臨北京說起。當時大明防線崩潰,各路援軍畏縮不前,十九歲的青年皇帝,第一次體會到心寒齒冷的痛苦。卻有一個年輕人,給他送來了春天般的溫暖:不到30歲的大名府知府盧象升,竟然在當地招募了1萬多民團,千里迢迢到京城來勤王。面對凶悍的滿洲八旗和燒殺劫掠的慘相,這群從未見過刀兵的民兵,以及那位相貌俊秀的知府,非但毫無懼色,反而群情激昂,多次積極請戰,嗷嗷叫著要去玩命。至於盧知府本人,更屢次建言戰事,對戰局的分析和戰略的制定,各個都絲絲入扣,事後對照,十分靠譜。

於是崇禎也記住了這個靠譜的人,記住了他的聰明,睿智,帶兵有方,更重要的是他的熱血與忠誠:盧象升。

盧象升,字建鬥,江蘇宜興人,天啟二年中進士。先做戶部主事,又做大名知府,在崇禎二年那場兵災前,他的日子過得很普通,東林黨眾正盈朝時,大家都忙著巴結東林黨,他偏不巴結。後來魏忠賢當權了,大家又忙著巴結閹黨,他還不巴結。

別人閒著的時候喜歡看書下棋聽戲,他閒著的時候喜歡騎馬射箭練武;別人讀的書,最多是四書五經,他最喜歡的一本,多年來走到哪裡帶到哪裡,卻是戚繼光的《紀效新書》。然後就是崇禎二年,他徹底不普通了一把,後金軍來了,別人要麼縮頭要麼逃命,他招了1萬人,雄赳赳氣昂昂要上戰場。

從這以後,不普通的盧象升,就走上了一條不普通的人生路。崇禎三年升了官,提拔成負責練兵的昌平、大名、邢台三地練兵的參政。巧合的是,這三個地區,恰是當年戚繼光薊州招兵的地方。盧象升捧著戚繼光的書,有樣學樣地摸索著干,外帶自己一點發明創造。

到了崇禎六年,真個練出了一支精銳來。這時明朝西北農民起義已經大起,李自成、張獻忠、高迎祥,沒完沒了地在陝西、山西、河南等地折騰。盧象升臨危受命,先率軍開赴山西,在山西冷水村大破農民軍數萬人。此戰異常凶險,盧象升先率軍破敵,將農民軍逼至山崖,對方用冷箭射傷盧象升額頭,盧象升不懼,抹著滿臉血提刀帶頭衝鋒,終把這股農民軍擊潰。此戰得勝後,盧象升有了一個綽號「盧閻王」。這支戰鬥力強悍的軍隊,被命名為「天雄軍」。

天雄軍之所以戰鬥力強,與盧象升對戚繼光軍事思想的研讀不無關係,但他同樣也有自己的發明。天雄軍的士兵,大多來自同一個地方,且相互之間多有親屬關係,凝聚力極強。與此同時,天雄軍的中級軍官,許多都是由富有戰鬥經驗的文官擔任,這些人無匪氣有血氣,打起仗反而更勇猛,紀律性更強。

當然如此凝聚力,也得益於盧象升本人的「幹部帶頭作用」,每次打仗,他都是衝在最前面,另外軍隊有軍規:衝鋒時,軍官要衝在士兵前面,軍官落在士兵後面的,戰後定斬不饒,真個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後。上面這幾條,幾百年後幾個湖南書生有樣學樣,打造出了一支深遠影響近代中國史的鐵血強兵:湘軍。

從崇禎六年起,盧象升率領他的天雄軍,先戰湖北旬陽六縣,率孤軍深入山谷絕地,九戰九捷,消滅農民軍馬回回部數萬人,繼而又在崇禎八年(公元1635年)官升「五省總理」,節制江北、河南、山東、湖廣、四川軍務,並被賜尚方寶劍。6個月後,盧象升在洛陽大破李自成,並一路追殺到滁州,與30萬農民軍血戰,經一天一夜戰鬥,再次打垮李自成,迫使李自成逃往陝西。短短3年間,盧象升大小百餘戰,先後擊敗李自成、高迎祥、張獻忠等部,可謂大明朝的擎天柱石。

此時的大明帝國,已經是內憂外患,如此擎天柱石,自然是哪裡有裂縫往哪裡頂。內戰的裂縫剛剛頂住,外戰又來了。崇禎九年(公元1636年)一月,清軍(此時後金已經改國號為清)大舉進攻宣府、大同地區,這兩地自隆慶年間和蒙古封貢互市以來,已經「六十年不識兵革」,當地守將不敢接戰,只是龜縮堡壘消極防守,二月,明王朝把正在與農民軍血戰的盧象升調任宣大總督。

這段時間,崇禎對盧象升保持了推心置腹的信任,期間朝中不斷有言官彈劾他,崇禎皆充耳不聞。特別是崇禎十年,盧象升的好友戶部尚書侯旬(即戲劇家侯方域的父親)獲罪,刑部尚書鄭三俊意圖從寬發落,被大怒的崇禎連帶陪綁,眼看兩人性命不保,遠在宣大的盧象升主動為二人說情,崇禎隨即應允,將兩人開釋。這時期的崇禎,對盧象升是信任備至的,然而到了崇禎十一年八月,盧象升遭遇了崇禎最大的信任危機。

這年八月,清軍再次集結8萬大軍,由多爾袞率領經蒙古草原繞道南下,進攻北京外圍。九月二十二日,清軍破密雲,殺薊遼總督吳阿衡,兵下通州,眼見北京城危在旦夕。盧象升火速馳援,臨危受命被崇禎委任「總督天下兵」,賜尚方寶劍。彼時盧象升,手握宣大精騎、關寧鐵騎等諸路勁旅,旌旗招展,與清軍八旗相持。

深知責任重大的盧象升決定主動出擊,九月三十日,盧象升進軍保定,決定先打保定清軍。是日深夜,盧象升發起夜襲,派3000精銳奇襲,戰前下死命令「刀必見血,馬必喘汗,人必帶傷,違者斬」。戰事爆發後,盧象升身先士卒,明軍奮勇衝殺,清軍反應不及,一度潰卻。

當盧象升欲主動出擊時,卻驚訝地發現,他的後續部隊竟突然消失了。原來崇禎派來的監軍太監高起潛竟擅自撤退,把率先衝陣的盧象升給「曬」了。還好明軍死戰,終從清營突圍而出,但是傷亡過半。經此一戰,保定清軍稍卻。可兵部尚書楊嗣昌卻大肆渲染,指責盧象升擅自出戰,以至大敗。次日盧象升被崇禎下詔申斥,滿腔殺敵之心,連遭冷水。

高起潛給盧象升搗亂,是因為人品問題。高起潛此人性情貪婪,是崇禎信任的「御馬監總管」,出外監軍時常大肆索賄,如洪承疇、邱禾嘉等人皆大筆賄賂,唯獨盧象升不買賬,自然結了樑子。

楊嗣昌整盧象升,是因為「路線問題」,彼時明朝內憂外患,楊嗣昌堅信「攘外必先安內」,主張與清軍媾和,盧象升卻不願攙和,在馳援京城面見崇禎時,就曾以「臣只知帶兵打仗」一句,諷刺楊嗣昌的求和政策,二人因此結怨。而崇禎本人也在戰和之間猶豫不定。捲進這個漩渦,盧象升自然處處掣肘。

保定之戰後,崇禎求和之心大起,楊嗣昌又添油加醋,為不讓盧象升給議和大事搗亂,崇禎一面命盧象升進兵巨鹿,一面將盧象升本部兵馬盡數拆分。十一月,盧象升進抵巨鹿抗敵,身為「總督天下兵馬」的他,手裡竟然只剩下1萬兵馬,他的精銳天雄軍大部以及原本應由他指揮的關寧鐵騎,皆被高起潛扣著。

巨鹿地處要衝,是清軍必爭之地,見盧象升兵少,清軍起初存輕視之心,多次發動進攻,都被盧象升奮力打退,整整一個月,清軍竟數度攻巨鹿不克。這時楊嗣昌又添亂,將盧象升的士兵又調出5000歸高起潛,十二月,多爾袞集中8萬主力圍攻巨鹿,開戰之前,盧象升抱定必死之心,召集當地鄉民哭泣說:「我等死在旦夕,不願連累百姓遭兵。」

為免當地百姓生靈塗炭,決定主動進攻,向清軍主力發起「自殺式攻擊」。百姓無不感動,紛紛捐出家中僅有口糧。十二月十五日,盧象升率部在蒿水橋與清軍接站,8萬清軍將盧象升部重重包圍,戰鬥從中午打到深夜,在付出了巨大代價後,清軍終於全殲了盧象升部5000兵馬,盧象升本人在格殺了20多名清軍後,率僅有20餘人衝向清軍軍陣,亂箭之中壯烈殉國。

可恨的是,盧象升血戰時,高起潛率領的數萬精兵與他相隔50里,卻見死不救。盧象升殉國後,楊嗣昌還在拚命整他的「黑材料」,甚至逼迫巨鹿知府誣陷盧象升「畏敵怯戰」,盧象升屍首被楊嗣昌扣押50天不上報。盧象升死後,崇禎竟然兩年多不給撫恤,直到崇禎十五年(公元1642年)才給予追諡,可謂刻薄之極。崇禎之所以如此,主要還是盧象升堅決主戰,不合他的心思。一棵擎天柱石,雖是被清軍殺死,不如說是被崇禎坑死。

盧象升的死,對明王朝的打擊是沉重的,在明末農民起義時期,盧象升是對農民軍勝率最高的將領,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等皆一度被他打得奄奄一息,他親手打造的天雄軍,即使在對陣滿洲八旗時也毫不遜色。人品上,盧象升屬於絕對苦行僧式的人物,為官清廉,作戰身先士卒,公平處事,凡事起帶頭作用,比如部隊缺糧,他就帶頭斷糧,部隊打仗,他就帶頭衝鋒。其人格魅力,就連許多囂張跋扈的兵匪也格外敬服,比如關寧鐵騎的悍將祖寬,鎮壓農民起義初期,是個出了名的貪婪橫暴的角色,洪承疇、楊嗣昌皆不能節制他,他唯獨對盧象升服服帖帖。如此人物,竟無法在崇禎手下施展拳腳,晚清名臣左宗棠西征時,讀到盧象升傳,不禁感歎道:「如此際遇,誠為天下志士恨。」

盧象升的殉難,好比一根擎天大柱轟然倒塌,但除了盧象升外,當時大明,還有另一根堅實柱子:孫傳庭。

悲情孫傳庭

說到孫傳庭,後人有一句通用的說法:「傳庭死,明朝亡」,他是大明朝最後的希望。

這個希望的破滅,其實是被崇禎自己掐滅的。

孫傳庭,字伯雅,山西代縣人,和盧象升相似的是,史書上說他「性沉毅,多籌略」,是個性格內向多謀的人物。他也是在天啟年間就入京為官,擔任過吏部主事,魏忠賢當權時,孫傳庭乾脆辭官回家,此後十多年一直在家閒住。崇禎年間農民軍大起,清軍入寇不斷,與孫傳庭交好的京中陝西、山西籍官員不斷有人舉薦孫傳庭出山,於是崇禎八年,孫傳庭得到啟用,先調為順天知府,次年又擢升為陝西巡撫。

而當時的他,面對的狀況,甚至比盧象升早期還困難,此時的陝西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更嚴重的是,盧象升早期練兵,崇禎尚能保障物資軍餉。到孫傳庭這裡,卻窮的叮噹,最多只給十萬兩白銀,其他要啥都沒有。但孫傳庭很淡定,只給朝廷提一個要求:不給錢我認了,但我要幹什麼,朝廷也別管。

孫傳庭要干的,其實就是倆事:籌餉,練兵。到任後先通過強力手段,收回大量軍屯土地,部隊有了保障,然後恩威並施,逼迫陝西當地的大戶與富商分擔軍餉。硬是從這些一毛不拔的鐵公雞身上,源源不斷的敲出銀子。上上下下的權貴,也就給得罪個遍。

但孫傳庭卻不怕,因為他手中也練出了一支強兵:秦軍。比起盧象升有充足時間練兵,孫傳庭乾脆在實戰中鍛煉:他的兵源主要來自陝西北部,多是「兵戶」家庭的子弟,當地民風尚武凶悍,戰鬥力本身不差,孫傳庭到任後嚴明紀律,保障軍餉,上上下下士氣大振。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這支凶悍的秦兵,從餉銀到糧食,大多都依靠孫傳庭收回的軍屯以及陝西當地富戶的供應,極少讓朝廷買單。性價比極高。

有了這樣一支性價比極高的軍隊,孫傳庭大展拳腳,崇禎九年七月,孫傳庭經過數戰,多次擊敗農民軍高迎祥部,終在子午谷設伏,將高迎祥部全殲。高迎祥,這個一度是明末農民起義最強領袖的「闖王」束手就擒。崇禎十一年一月,孫傳庭率部在陝西寶雞擊敗農民軍,並以「圍點打援」的戰術,在陝西潼關重創李自成,打得李自成只帶8人倉皇逃竄。孫傳庭乘勝追擊,又南進河南,在河南靈寶大敗農民軍「十三家聯軍」。眼見就要取得全勝,又是那個坑死盧象升的楊嗣昌,向崇禎提出「招安」,結果張獻忠等農民軍殘部被招安,徹底全殲農民軍的機會,就這樣功虧一簣。

楊嗣昌之所以和孫傳庭過不去,也是因為「路線問題」。作為兵部尚書,楊嗣昌提出了「四正六隅十面網」的剿滅農民軍計劃,孫傳庭同意這一方略,卻堅決反對借此方略增兵加餉。對「招安」的農民軍,孫傳庭更不放心,建議留部隊在當地監視,以防他們造反。就這倆事,把楊嗣昌給惹怒了。

就在孫傳庭下牢獄期間,誠如孫傳庭所預料的,農民起義叛而復起,當年因楊嗣昌阻撓而逃生的張獻忠部再次扯旗造反,而「四正六隅十面網」的惡果也凸顯,被租稅逼得活不下去的農民紛紛響應,李自成也再次出山,聲勢浩大。崇禎十五年五月,李自成橫掃河南,二圍開封,明王朝岌岌可危,無奈之下,崇禎只得再次啟用孫傳庭。

但此時,孫傳庭苦心打造的精銳秦兵,已多被裁撤解散,重回陝西的他,手中只有1萬多新招募士兵,毫無作戰經驗。面對如此爛攤子,孫傳庭盡心竭力,死守潼關,他認為,只要潼關不丟,保住陝西,明王朝就能保住平定農民起義的機會。但崇禎卻瞎指揮,是年五月,崇禎連發詔書,催促孫傳庭進兵。帶著這支毫無作戰經驗的軍隊,孫傳庭在河南遭到敗仗,不得不退回陝西。他深知李自成下一步的目標必定是入陝,因此在潼關整頓城防,製造火器,意圖堅守。然而崇禎十六年五月,明王朝再次嚴令孫傳庭主動出擊,和李自成決戰,明知必死的孫傳庭,開始了他人生最後一戰,八月十二日,在襄城之戰中,面對李自成的50萬大軍,孫傳庭再度戰敗,全軍覆沒下,孫傳庭單騎衝入敵陣,壯烈殉國。

《崇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