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在中國是一個家喻戶曉的人物。這一是因為歷史教科書對「康干盛世」的大肆褒揚,二是由於清宮戲在熒屏上對人們視覺形成的持續衝擊。有這兩種力量推波助瀾,一個人想要低調都難。何況乾隆本來就是一個愛出風頭的人,對於自己的功勞和業績,他自己會想辦法來宣揚。他稱頌自己「十全武功」的詩便是這類「頌己」之作的代表。「十全武功」,不過就是「十場戰爭」而已,具體為:準噶爾兩役、回部一役、金川兩役、台灣一役、緬甸一役、安南(越南)一役、廓爾喀(尼泊爾)兩役。這十場戰爭,有勝有負,都打得艱苦卓絕。乾隆老夫子為誇耀自己的豐功偉績,專門為每場戰爭各寫了一首詩,後來結集成《御制十全詩文集》。
我們知道,大凡喜歡誇耀自己的人,往往是底氣不足者。其所講述的事情,也往往名不符實。乾隆把自己任內發生的十場戰爭誇耀成「十全武功」,作為皇帝老子的「金口玉言」,當時自然沒人敢反駁。但歲月流轉,時過境遷,隨著皇帝老子威嚴的逐漸消失,對於「十全」武功的評價便出現了不同的聲音。這在各種史料中都可找到,近人孟森在他的《清史講義》如此評價:「高宗(乾隆)於新疆定後,志得意滿,晚更髦荒。……自此以前,可言武功;自此以後,或起內亂,或有外釁,幸而戡定,皆救敗而非取勝矣。」從這個評價可以看出,「十全」之謂不過乾隆自己的誇大之辭,他把戰爭的功過成敗都當成政績煮成一鍋「十全十美」的稀粥,希圖使自己的威名永世流傳。
沒有任何一場戰爭是「雙贏」的。只要是戰爭,就必然伴隨著血與淚、火與仇。大小金川位於川西大渡河上游,山高路險,常年積雪,人口僅數萬人,轄地也不過二三百里,乾隆時土司內部紛爭,當朝便前後兩次發兵平定。第一次是乾隆十四年(1749),打了兩年,耗銀2000萬蔖。第二次是乾隆四十一年(1776),「費五年之功,十萬之師,七千餘萬之帑」。這兩場戰爭都打得十分艱難,因為大小金川地勢險要,滿清大軍與當地反覆廝殺,歷盡千辛萬苦才取得勝利。除花去大量的軍費以外,還損兵折將。史家孟森評價道:「乾隆前後金川兩役,以大軍與土司相角,勝之不足為武。而初定金川時,以失機誅總督張廣泗、經略納親。再定金川時,定邊將軍溫福敗死,損耗亦甚大。」這樣的「武功」,怎麼能稱得上「十全」呢?除此之外,平定台灣、安南、廓爾喀(尼泊爾)、緬甸等戰役,要麼是吃了敗仗,要麼是別人主動投降,沒有哪一役稱得上「武功」。拿緬甸一役來說,當時滿清的征緬大軍很多死於南方熱帶雨林的瘴氣,統帥明瑞戰死,好在此時被緬甸吞併的暹邏在華人鄭昭領導下復國,正好發兵攻打緬甸,緬甸為避免腹背受敵才向清廷求和。這明明是場敗仗,卻要說成「武功」,實在是有些恬不知恥,難以讓人信服。即便如史家孟森肯定的定回疆之戰,雖說平定了叛亂,統一了疆土,但所費之巨、所損之將都是十分驚人的。《東華錄》載有很多奏報,頗言當日之艱辛。如乾隆二十三年(1758)十一月,在回疆前線廝殺的將軍兆惠上奏:「我兵殺賊雖多,陣亡亦百餘,總兵高天喜、原任前鋒統領侍衛鄂實、原任副都統三格、侍衛特通額,俱歿於陣。」參贊大臣愛隆阿也奏報:「靖逆將軍納穆扎爾、參贊大臣三泰於十月十三日,帶巴魯圖侍衛奎瑪岱並兵二百餘前赴兆惠大營。夜四鼓時,遇回兵三千餘,倉卒沖拒,三人均已陣亡。」通過邊疆大臣們奏聞的隻言片語,我們看到的只是當日戰爭的殘酷,絲毫未見「不戰而屈人之兵」的高妙,這又怎能輕易地冠以「十全武功」的美稱?
至此我們可以看出,所謂「十全武功」,不過是一個好大喜功者的幻想,這種虛榮也許可以短暫蒙蔽人們的眼睛,但時間的河流終究會衝開歷史真相上麵粉飾的沙塵。現在,還有多少人對「十全武功」深信不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