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
我們站在鄧肯郡最繁忙的律師事務所大廳裡,大衛的律師喊我們過來會面,用他的話來講,看看我們能不能在對簿公堂前,解決「這團混亂」。雖然我還在生著大衛的氣,但是想到有亨德裡克森法官撐腰,我實在沒有幾分勝算,所以不管怎樣我還是來了,聽聽看他會怎麼說。
我們在大廳裡等著,穿著考究的人群來來往往,人們壓低著嗓子說話,夾雜著高跟鞋的聲音。伊莎貝拉在我懷裡不耐煩地扭來扭去。一旁的父親滿頭銀髮,穿著深色西裝,帶著金絲眼鏡,看上去就像個十足的律師。不過今天他不是我的律師,他的老東家律師行推薦了一個後起之秀代表他,他已經頗有成就,不停遇見老朋友。那時,他離開了一會兒,陪同一個美麗的紅髮女郎去她的車邊。
「爸,謝謝……」
「詹納薇,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他又看了眼手錶。
「我知道你不喜歡這裡。」
「你肯定更討厭這裡。」他瞥了我一眼,眼裡泛著同情。
這個眼神幾乎和癌症一樣讓我厭惡,我轉過頭,視線落在大衛和林賽身上,他們倆坐在對面的兩張椅子上。大衛穿著一件看上去價格不菲的三件裝西服,一臉不耐煩的樣子。相反,林賽把頭髮紮了起來,顯得很柔和,她穿著一條粉色格子裙,套著一件開衫,肯定是羊絨的,估計是她丈夫送的禮物。
我心裡又恨,又羞愧。
她水汪汪的眼睛一直迴避朝我的方向看來,手指勾著大衛的手臂,我討厭她這麼黏著大衛,我的大衛,好像他們身處汪洋大海,而大衛是她唯一的依靠。當然,我也曾經像她一樣,但當風暴襲來,他卻把我扔下,獨自游向岸邊。自從那時起,我似乎一直在水中徘徊。
父親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要記住了,我們是來和平談判的,看看我們能否達成一致,能否為伊莎貝拉做出最明智的決定,我當然是指伊莎貝拉由我們撫養。」
「我明白,爸,不過說真的,如果他們不肯妥協怎麼辦?」
「那就讓法官決定。」
我心一沉,「亨德裡克森法官?」
他沒說話。
伊莎貝拉拽著我的手,想站起來,我知道她想去找爸爸,但是我做不到。「貝拉,別鬧了。」
她乖乖在我懷裡坐下,苦著張臉。我接著對父親說:「我希望今天能夠把這件事情解決,我不想在我走了之後他得到撫養權,那樣對伊莎貝拉打擊太大了。」
伊莎貝拉扭過頭來,我突然意識到她就在這裡,還好她沒有問我什麼問題,不過從她的表情我能看出來她很疑惑。這時,我意識到不能一再推遲和伊莎貝拉的談話了,我的胃裡扭成一團。
父親蹺起二郎腿,又放平了雙腿,「我也希望這件事情早點解決,我再也不想聽到普雷斯頓這個名字了。」
伊莎貝拉更加疑惑地看著我父親,我這才意識到,伊莎貝拉有一半普雷斯頓的基因,當我父親斥責普雷斯頓的時候,也是在罵她。
我清清嗓子,朝伊莎貝拉方向示意,暗示他別在孩子面前說這個。他卻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瓶咳嗽糖漿,扔給了我。我翻了個白眼,還給了他。
走廊盡頭,一個疲倦的男人從一扇門後走出來,他穿著條破舊的牛仔褲,慢悠悠地走出來。林賽轉過頭去看了眼,露出腦後向內編的辮子,用珍珠母梳子固定著。
伊莎貝拉抽出手,指著林賽。「她的不一樣!」
林賽和大衛同時刷地回過頭。
臉紅到了脖子根,我把她的手摁下,「別這麼大聲,什麼東西不一樣?」
她拍了拍後腦勺。「我的辮子很粗,她的是細的。」她想把我今早給她扎的辮子扯開,我抓住她的手讓她別鬧,我的臉要燒起來了。今天的會議打亂了我們平時的安排,我猜到伊莎貝拉會不開心,可當她任性地亂吼亂叫,我也措手不及。
「別叫了。」我輕聲說,捏捏她的雙手,這孩子,真會挑日子發脾氣。
她發瘋似的甩著頭,辮子全散開了。「我要像林賽那樣的辮子,我的辮子好醜,好醜,醜死了!」
我哀求著她:「噓……我幫你重新編,你乖,別叫了。」
她終於安靜了下來,可是一臉陰沉。我在她身後蹲下,用腿夾著她的屁股,好讓她不亂動。我用手指梳理著她的頭髮,嘗試編個像林賽那樣的辮子,可光是抬手,我都覺得像在舉五十磅的啞鈴。
忍住酸痛的手臂,我使勁全身的力氣,可還是無法編成那樣,也沒有力氣繼續嘗試。最後,還是回到我最拿手的辮子——和伊莎貝拉剛甩掉的一模一樣。
終於,我把雙手放下。「好啦。」我說,盡量說得很自信。
她把手伸到後面,去摸辮子,我握住她的手。「別碰散了。」
「和林賽的一樣嗎?」她問。
我把她轉過來,看著她,微笑著說:「像你一樣,漂亮極了。」
她抿著嘴,皺起眉頭,我的謊話被她識破了。還沒等我開口,她迅速把手伸到後腦勺,發現了我的「傑作」。
她的臉立刻扭成一團,我已經做好準備迎接隨之而來的大發脾氣,當她剛張開嘴,林賽走到了面前,我站了起來。
「不好意思,詹妮,我不是在偷聽……」她擰著手指,試圖說明來意。
父親一臉嚴肅地走到我們中間,「普雷斯頓夫人,我想你不應該……」
我歎了口氣,「爸,拜託。」
他瞪著我,停頓了一下,然後走開了。
林賽朝著伊莎貝拉靦腆地笑了笑。「我可以幫她編辮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伊莎貝拉朝著林賽會心地一笑,我很想對林賽惡言相對,不過,我的良心當然過不去。「林賽,謝謝你,不過我能搞定的,她只是累了……」
「噢,不用解釋。」她把玩著脖子上的珍珠項鏈,「我知道,小孩子都這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話——把伊莎貝拉說成和其他孩子毫無兩樣,或者只是嫉妒——我一下子被激怒了。「你也許瞭解孩子,但是你不瞭解貝拉。」
她看著我,眨了眨眼,沒有生氣,沒有受挫,而是一臉疑惑。不知為何,這讓我更火冒三丈。她怎麼就不明白,我想請她離開。
我指向大廳那側,「我想大衛在找你。」
她轉過身去看大衛,他一臉責備。
伊莎貝拉眨巴著大眼睛,「媽媽,求求你了。」
我的胸口悶極了,「我說過了,我會幫你編好的,說到做到。」
林賽走回到大衛身邊,我又在伊莎貝拉背後跪下,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應該讓林賽幫她編這個破辮子的,可我就是做不到。我已經把大衛輸給了林賽,現在,她又要向我證明,她比我更適合當母親。
伊莎貝拉雙手交叉在胸前,「你為什麼不想讓我變漂亮?」
她怨恨的語氣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什麼?我怎麼會不希望你漂漂亮亮的呢?別傻了,我會編的,你一會兒就知道了。」
大家都在看著我,我感覺一絲不掛地站在舞台中心。我把她的頭髮分成兩束,試圖按照我平時編辮子的反方向去做,結果編出來和林賽的完全不一樣,也根本不像個辮子。我沮喪得沒有忍住眼淚。
灰心喪氣,我只有用雙手遮住臉,低聲哭泣,從指縫裡我看見伊莎貝拉。
「媽咪,沒有關係,我喜歡這個辮子,挺好看的。」
她慌張的表情就像她之前躲在角落裡,看著我高燒不起,我不想讓她看見。
她歪著腦袋,把手放在我的臉頰上。「媽媽,我不要林賽那樣的辮子,不用擔心,媽咪,我不會和林賽走的,好不好?不要哭了。」
我努力止住眼淚,擠出了一抹微笑,決定更好地保護她。「貝拉,你應該去梳個漂亮的辮子,而且你也應該和爸爸打個招呼。」我捧起她的手,輕輕地親了一下,「去吧,去找他們。」
她有些猶豫,我帶著她往前走。
伊莎貝拉直接朝林賽走過去,在她腿上坐下,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伊莎貝拉和大衛歡快地聊著天,林賽在一旁幫她梳辮子。
我靠著牆邊坐下,不能動彈。他們三個已經儼然是一個小家庭了。很明顯,他們已經心心相印,不管林賽和大衛以後每個月看她一次,還是每時每刻都在一起,他們都是一家人。
想著一分鐘前,伊莎貝拉眼裡的恐懼,而現在她是那麼無憂無慮。一個五歲的小女孩不應該被迫看著她母親垂死掙扎,曾經,我陪著母親走完最後那些日子,當時我的年紀比貝拉大多了,可還是讓我心碎。看看我,連個辮子都不會梳,用不了多久,我會連親她的力氣也沒有,她應該有更好的童年。她應該有一個父親和母親。
一扇辦公室門打開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探出頭來,舉起手來,朝林賽和大衛朝了朝手。
父親捏了捏我的肩膀,「你最好喊貝拉回來,他們會和大衛和林賽先聊一會兒,然後我們再進去。」
似乎扛著千斤重的石頭,我舉步維艱地走到大衛和林賽那裡,我沒有去找伊莎貝拉,而是說出了:「她可以和你們生活,明天讓我和她好好道別。」
大衛的下巴都要掉在地板上了。
林賽皺著眉頭,「詹妮,不用這麼徹底,我們可以……」
我抬起手,讓她打住,「這樣對她最好。」
她搖搖頭,張口想繼續說下去,但是大衛阻止了她。「親愛的,詹妮自有分寸。」
我瞪著他,然後,試著把伊莎貝拉從林賽的腿上抱起來。還好她站了起來,否則我差點舉不動她。
我和伊莎貝拉的手指緊緊地扣在一起,感受著她柔軟的皮膚。「來吧,親愛的,我有個驚喜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