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飛行學院幾年,對我影響最大的是我的初級教練員。
當時我們叫學員,他是教員,兩者的關係跟大學裡的師生不太相同,不像大課堂那樣,老師在上面講,學生在下面聽,我們更接近於師傅與徒弟的關係。要手把手地帶,一個教員帶兩三個學員。
我的教練是 1968 年入伍的老教員,帶著我們三個學員。他的名字叫趙成良,安徽人。
他是個全才,吹拉彈唱都特別在行,還是多個運動項目的國家級裁判,籃球是一級裁判,當時的報紙上報道過他,稱他是「穿著飛行服的國家一級裁判」。他對自己的要求非常嚴格,對我們要求也很嚴格,並不是嘴上說怎麼樣,而是更多地用他的行動,他的敬業作為表率。他告訴我們干一行就要去熱愛它,為它投入,我這麼老的教員帶的學員不能比別人差,你們呢,也應該要強,應該努力進取,我們都應該比別人做得好,不能輸給別人。
最初他帶了我們四個學員——74、75、78、86,我的代號是 75。飛行員飛行時要報代號,不報名字,和現在戰鬥部隊一樣,不能說我楊利偉怎麼怎麼,而是報代號。這種制度被我們帶入了平時的學習與生活中,學員的代號是不變的,教員、大隊領導喊學員都喊代號。在同一個師傅手下的戰友,互相之間也不叫名字。
78 號剛開始沒多久就被停飛,趙教員之後帶我們三個學員,三個人全部順利畢業了。那時的停飛率很高,一百個人最多也就飛出二十幾人,而我們三個都飛出來了,其中還有兩個是第一批放單飛的,這真得感謝趙教員。
他在帶我們做地面練習時,就做得非常扎實,正課時拿著飛機模型在那裡一圈一圈走。到了週末,他也不回家休息。
那時不像現在的飛行學院有模擬機,可以像駕駛真正的飛機一樣模擬各種飛行動作。為了讓我們熟悉飛行動作,他用平板車做了一個簡易練習器材,讓我們三個坐到上邊,他推著我們,在學校的籃球場上,一圈一圈地走。他向左轉或者向右轉,指示我們手中的模型要立即跟上去。師長和學員的這種深厚感情,就是這樣一點一滴累積下來的,他平時不太要求我們怎麼樣怎麼樣,但一有空餘時間就帶著我們打籃球,帶我們玩。
我第一次駕駛飛機飛行,也就是最初的體驗飛行,就是由趙成良教員帶著。我在前面坐著,他在後面坐著,就像現在的汽車陪練一樣,前後的操縱桿底下是連著的。他提醒我放鬆,讓我把手和腳都放開,飛機還在平穩地飛著,他說你看,駕駛飛機其實很容易嘛,不用管就能飛平穩。其實,他在後面拿腿夾著操縱桿呢。他就是想先打消我的緊張心理,讓我放鬆。
在技術上他卻非常嚴格。比如最初練習降落的時候,跑道是 45米,中間有一條中心線,我每次降落都偏離中心線,這樣很危險,一旦降落出了跑道,飛機就可能發生重大危險。趙教員很快就發現了這個問題,從一開始就給我糾正,他讓我從中心線右側練習飛一小窄條,飛得更窄,就瞄著這一小塊。這都能飛好,再瞄中心線就相當容易了。他知道我老盯著那條線,只顧機頭不顧機尾,往往機頭瞄準了,但機尾是歪著的,這樣很容易出事。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趙教練對技術的嚴格要求,對我形成紮實的飛行功底起到了直接的、關鍵的作用,他帶我邁出了堅實的第一步。
但還不僅僅如此,說心裡話,除了飛行理論與技術,我從趙教員身上還學到了很多別的東西,他的忘我敬業精神,無私的投入,做人做事樸實無華但又處處好強的風格,對工作的悉心鑽研,處理事情的方法和經驗,都對我有潛移默化的影響,為我的飛行員生涯和航天員生涯打下了很好的基礎。
他後來轉業到了安徽的一所大學,在檔案室工作,不久前剛剛退休。
我和航天員戰友們談起過去時,都會牢記著一些舊日的師長、同事。在我們的學習與工作中,都曾遇到過對我們產生顯著影響的人,他們自己未必在意,卻讓我們感念一生。我們深深感激在人生的前幾步能遇上這樣具有榜樣力量的前輩,他們把優良品質傳承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