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司馬牛

蘇軾一家又風塵僕僕地趕到汴京。蘇迨、蘇過坐在馬車裡,興奮地揭開簾子朝外看。繁華的汴京是當時最大的城市,街上車水馬龍、商舖林立。這是在黃州那種山野小城無法見到的。王閏之感歎道:「朝雲,我已多年沒來汴京了,現在一切都變了樣子。你看這汴京,人這麼多,滿街都是酒樓、珠寶鋪、綢緞店。我們如今變成了鄉下人,實在是住不起啊!」朝雲沒有來過汴京,新奇地看著街景,忽然想到要住在這裡,生活日用一定花費不少,也憂愁起來,轉頭去看蘇軾。巢谷坐在車頭駕車,蘇軾坐在他身旁,一言不發地看著外面。

這時馬車路過御史台監獄,遠遠望見御史台青黑的屋簷,大家臉色一沉,再也不說話。蘇軾突然開口對孩子們說:「六年前為父就是從這裡走出來,跟你哥哥去黃州的。」蘇迨和蘇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蘇軾又歎息著對巢谷說:「六年啦,巢谷,六年之間歲月消磨,人都老了,而此地卻一點也沒變!」巢谷不答話,喝了一聲,驅著馬車跑遠了。

司馬光主持政事,開始重布朝局,凡是新黨貶黜的一律召回重用,安排朝中重要職位,凡是贊成新法的一律遠貶外放,還開出一大串名單,交給呂公著審看。呂公著認為有這麼多才俊在朝,一定會使朝政清明,但又覺得這樣不問賢愚一概擢升,太過意氣用事,難免有失公正。

司馬光固執地說:「熙豐黨人在朝時,何曾有半點公正。現在正是把他們清除出朝的時候,什麼呂惠卿、張璪、李定、章惇統統貶黜!」呂公著大驚失色:「不可不可。章惇實有大才,雖與熙豐黨人為伍,但亦受其害,多次被王安石、呂惠卿等人排擠。若一律外貶,時下不利於大局穩定。」

司馬光略有所悟,沉吟片刻才說:「要不這樣,章惇做過參知政事,時任中書侍郎,位列宰輔,就讓他任知樞密院吧。還有,曾布被王安石、呂惠卿排擠在外多年,太皇太后決定讓他復為翰林學士,遷戶部尚書。但是呂惠卿罪不可赦,一定要貶遠些!」呂公著只得點頭同意。

蘇軾將家人安置在百家巷,回到朝中,與同僚舊友相見,感慨良多。章惇看著穿新官服的蘇軾,笑著走過來幫他整理官帽,說:「好好!大宋第一才子,今日終於可以堂堂正正地走進政事堂了!」蘇軾也笑著說:「子厚兄!別來無恙?我們有多少年沒有見啦?」章惇笑道:「別提了,歲月催人老啊!走,宰相等著見咱們呢!」說著,拉著蘇軾走進政事堂。

司馬光集合眾官在政事堂議事,一時才俊滿堂,似乎真令朝政有煥然一新的氣象。呂公著、范純仁見蘇軾回來了,高興地迎上前來。司馬光大喜:「子瞻,你終於回來了!太好了,眼下正是你施展才華的時候,有你襄助本相,大宋中興可待!」蘇軾施禮道:「哪裡,司馬公折煞下官了。下官但能本分盡職,別無他求。」呂公著拍著蘇軾的肩膀說:「子瞻,你謙虛什麼?以你的文名、才學、政績早該被重用了,卻被時運所誤。好在為時未晚,這次回來,與諸位同人齊心同力、輔佐新皇、共舉大業!」蘇軾含笑遜謝。范純仁是范仲淹之子,平生剛直不阿,有乃父之風。他笑著跟蘇軾施禮:「子瞻,你是國之棟樑,經世之才,這次回來該勵精圖治,興邦立國!我們一眾老臣都對你寄予厚望啊!」蘇軾備受鼓舞,感動地說:「范公,子瞻當竭盡所能,盡瘁事國。」呂公著又將眾官一一介紹給蘇軾。只有范鎮,雖然擔任參知政事,但年邁衰老,未曾到政事堂辦公,太皇太后特許他在汴京的府第中辦公。

程頤現在已是新帝哲宗的老師了,章惇向蘇軾介紹程頤。程頤為人古板而嚴肅,是個地道的道學家。他向蘇軾施禮,拱手高舉過頭,從上自下,鞠了一個標準可笑的躬禮,口中說道:「久聞蘇子瞻文名,特以古禮相迎。」蘇軾笑著還禮,眾人都忍俊不禁。

眾官禮畢,紛紛跟蘇軾攀談起來。他們都久仰蘇軾文名,又是來求教詩詞,又是來求字畫,甚至盛情地邀請他宴飲敘舊,如此之類。蘇軾似乎有點受寵若驚,一一含笑答禮。司馬光在一旁,面露不悅之色,清清嗓子發話道:「今日老夫邀請諸位齊集政事堂,是要商量一下如何處置新法的問題。王安石蠱惑先帝,頒布新法,弄得天怒人怨。如今聖上即位,太皇太后秉政,朝政一新,是該廢除新法的時候了,不知諸位有何高見?」

眾人見司馬光提起廢止新法,都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不少受到新黨排擠遠貶的大臣附和說一定要全面廢除新法,清算新黨人物。蘇軾聽罷大驚,他原以為司馬光主政會著手修補新法弊端,想不到竟要一概廢除,更想不到朝臣議論如出一口。他忍不住進言道:「司馬公,新法有弊有利,不可一概廢止。新黨有忠有奸,不可一概黜落。望司馬公三思。」

司馬光不悅:「子瞻,你剛回朝,可能有些事情不瞭解。新法禍國殃民,老夫在洛陽十幾年早已洞若觀火,必當廢止!至於新黨人物,我也不是一概黜落,不是還留下章子厚了嘛。」章惇拱手不語。蘇軾還想再說什麼,呂公著插言調停道:「諸位,新法條目眾多,關係國本,如果貿然改易,天下必定騷動不安。如何處置安排,應當條分縷析,從長計議。諸位且先回去寫成奏本建議,日後再聚眾商討。」范純仁也點頭稱是,眾人方才散去。

蘇軾無奈地退出政事堂,偶然在側門遇見曾布。曾布上前來施禮道:「子瞻兄,一向可好啊?」蘇軾拱手還禮道:「是子宣兄啊,幸會幸會,難得你我又見面了。轉眼十五載,過得可真快呀!」曾布說:「是啊是啊!正所謂歲月不老人易老。年兄已近知天命之年了吧?」蘇軾感歎說:「不錯不錯,虛度五十載。今日相會,恍如隔世。」

曾布與蘇軾是同榜進士,王安石主持變法時,平步青雲,入三司條例司參與制定新法。他雖頗有才幹,但為人便佞,善於逢迎,不似乃兄曾鞏敦實坦蕩。蘇軾見他刻意前來搭訕,只略略敷衍答話。

曾布得意地說:「真可惜啊,年兄乃天縱之才,是當年我們這批進士中的佼佼者,可是我們這些資質魯鈍的人反而官位高過你甚多。蔡確相,張璪位至參知政事,章惇現為知樞密院,不才也是翰林學士遷戶部尚書,年兄卻只落了個起居舍人,不公不公啊!」

蘇軾不屑一顧地說:「世有不公,乃是天地之大公。」曾布有些打抱不平似的發著牢騷說:「你是反變法的領袖人物,時下反變法的人物執政,你反倒沒得到重用。可惜,可惜呀!」蘇軾正色道:「子宣哪,這正是蘇某高興之事,不像你們當初得勢的時候,清洗朝臣,排除異己,好自為之吧!」曾布面露不快之色道:「子瞻還是尖牙利齒。」蘇軾鎮定地說:「子宣,我只是好意相勸,凡事無愧於心為好。」曾布怏怏而去。

蘇軾回到家,心中憂悶不樂。這次回朝,本以為可以一革新法弊端,恢復清明的政令,但他嗅到的是異樣的空氣。司馬光任用朝臣激於意氣,不能秉公持正,主持政事又固執己見,眾臣都眾口一詞,囿於成見,豈不是又自成一黨?如此下去,朝廷必生事端。

朝雲見蘇軾沉思不語,忙端茶進來,輕聲問道:「先生,此次回朝必定受到司馬大人重用,是為國效力的時候,何以還會心事重重呢?」蘇軾喝了口茶,歎氣說:「朝雲,你不明白。司馬公是反變法的領袖人物,但是過去我並非反變法,而是反對荊公的某些做法。司馬公如今上台,揚言要全面廢止新法,在政見上不同,此其一也;官場上拍馬屁的人吃得開,而我見馬屁精如吞蒼蠅,怎麼能得執政者歡心,此其二也。」

朝雲笑道:「先生,這裡不比在黃州,朝廷上你爭我鬥,避免不了。先生還是改一改吧!」蘇軾望著朝雲,笑說:「做人要有骨氣,為官要有正氣,稟性使然,改不了啊!」

朝雲見蘇軾剛回朝就憂慮不已,忙岔開話題說:「先生,夫人收到二先生的信,說他們不日就要到京城了。她出門去為二先生置辦家用去了。」蘇軾驚喜地說:「是了,子由已被擢升右司諫,要來京任職了。太好了,子由來了也可助我一臂之力。等他們到時,我要到碼頭親自迎接。」朝雲高興地說:「這下,先生可與二先生在京城朝夕相處了。」蘇軾笑著點點頭。

王閏之和朝雲早已把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又忙著準備飯菜接風。蘇軾帶著巢谷、蘇迨和蘇過到碼頭等候。蘇軾說:「子由在筠州背了五年的鹽酒,老了許多。上次去還跟他吵了一架,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巢谷安慰道:「子瞻兄不必記掛在心上,子由不會怪你的。」蘇軾欣慰地笑笑。

這時李常騎著馬來到碼頭,後面一個人騎馬跟著。蘇軾上前施禮道:「公擇兄,你怎麼來了?」李常下馬施禮道:「聽說子由要到京城了,特來迎接。」說完又拉著背後那人走到跟前說:「子瞻,這位便是我的外甥黃庭堅黃魯直。」黃庭堅施禮道:「久盼與先生見面,今日終於了此心願。」蘇軾大喜:「與我交友者皆是折本之人。烏台一案,你我尚未見面,互不相識,只因交流了幾句歪詩,也罰銅二十斤,沾光不小啊!」黃庭堅也笑道:「朝廷缺錢,還之無愧,只是先生一家受苦了。」蘇軾忙拉過巢谷和兩個兒子與他們相見。

李定帶著家眷,灰溜溜地來到碼頭,準備前往貶所。見到蘇軾等人也在碼頭,心下慚愧不已,又躲避不得,只得硬著頭皮往前走,不料一腳踏空,跌落在水裡。家人都慌得大叫。蘇軾叫道:「快救人!」船工忙拿船篙拉他上岸。李定上下掙扎,衣服鞋襪全都濕透了,頭髮也散亂開,家人抱著他哭作一團。可他的烏紗帽卻沒被救起來,順著汴河漂向遠方。

看著李定的狼狽樣,李常、黃庭堅、蘇軾也忍俊不禁,背過身去暗笑。李常道:「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啊。李定先是陷害我和孫莘老,從而得寵,後當御史裡行,繼而當御史中丞;後製造『烏台詩案』,升翰林學士,曾經如何風光啊。現在呢,惶惶如喪家之犬。」黃庭堅也說:「真是善惡有報啊!」巢谷想起李定曾在御史台百般侮辱蘇軾,現在正想上去揍他一頓呢。蘇軾把他攔住說:「由他去吧。汴河水分明是忠臣貶官的淚呀,李定會被這淚淹死的。」

李定再沒顏面待著,忙催促船家開船。

不久,蘇轍的船到了,眾人欣喜相見,唏噓不已。蘇軾忙請眾人到家中,擺酒設宴款待。席間說起新法之事,蘇軾屢屢歎息,子由勸他切勿切直陳說,以免招致怨尤,辜負太皇太后的好意。蘇軾沒說什麼,想起子由在筠州說的話,點點頭把酒一口飲盡。

司馬光見眾官異口同聲,覺得廢止新法可行,準備一步步施行他的方案。他提拔自己的學生賈易為御史,掌管台諫,這樣可以最大限度地使反對者緘口,又召范純仁、蘇軾等人到政事堂,商議科舉改革之事。

王安石當政後,罷詩賦與明經科,專以經義策論取士,又作《三經新義》,頒布天下學官,作為讀書人進行科舉考試的指定內容和朝廷的取士依據。對此蘇軾早有不滿,他說:「《三經新義》曲解甚多,不可為取士之本。洋洋經海,豈能以一家之言,取捨聖人之意,以偏概全呢?」范純仁頷首同意:「介甫罵《春秋》,抬孟子,廢六藝,尊百家,如此誤導年輕人,只會增加高談闊論之士。」司馬光點頭說:「諸公之言,甚合吾意。改革科舉,取士應以德行為先,文學為後。而文學之中,則以經術為先,辭采為後。我意依先朝之法,與『明經』、『進士』合為一種,廢除《三經新義》,以《九經》為立科之本,即《周易》、《尚書》、《毛詩》、《周禮》、《儀禮》、《禮記》、《春秋》、《論語》、《孝經》;而《春秋》只用《公羊》、《谷梁》;《孟子》不為經典;《論語》、《孝經》為必考科目。立刻頒布天下,使士子皆知朝廷取士之法。明年省試即依此施行。」

范純仁表示同意。蘇軾卻稍有顧慮:「只是熙豐十餘年來,士子皆習《三經新義》,驟然改行,那麼明年省試大批士子就要交白卷咯!不如等此次省試過後,再行舊法,則取士改法兩不誤啊!」司馬光擺擺手說:「王介甫《三經新義》禍害讀書人,早一天廢除,才能早一天為朝廷招納賢才,如何能等?」蘇軾爭辯說:「讀書人十年寒窗,只在一朝科舉。如此冒然改易,恐怕有失天下士子之心!」范純仁一聽蘇軾說得有理,也同意這次省試之後再行改革,但司馬光堅執不同意,他認為一定要盡快掃除王安石當政的種種政策,最後鬧得不歡而散。

司馬光心中不悅,走出政事堂,逕直離去。曾布早候在外邊,向司馬光施禮道:「司馬公請留步,下官曾布有事求見。」司馬光腿腳不便,艱難地邁過門檻,轉笑道:「哦,是子宣啊!」曾布馬上過來扶住司馬光,說:「司馬公保重身體,切勿為國事過於操勞。」司馬光笑說:「撥亂反正,百廢待興呀,老夫歇不得。子宣,此次任命你為翰林學士遷戶部尚書,望你不負聖恩,也不要辜負了老夫的一片心意啊!」曾布忙拱手道:「承蒙司馬公提拔下官,這是我的福分,下官一定竭忠盡智!」

司馬光點頭說:「這就好。哎,你剛才說有事求見,到底是何事啊?」曾布拱手道:「司馬公,是關於免役法令。《免役法》皆出自下官之手,下官以為,如果突然改易,必遭致混亂,下官實難從命。」司馬光大怒:「子宣!《免役法》導致民怨沸騰,廢除此法刻不容緩。《差役法》在朝廷行之百年,萬民習之已久,豈能更改?你身為戶部尚書,難道不明白其中利害嗎?」曾布堅持陳說:「變法之初,下官與荊公多番商議,制定此法,跟《差役法》相比實在益處甚多……」司馬光不耐煩地說:「不必多說!介甫誤國,你還執迷不悟!」說完上轎離去。曾布半晌說不出話來,只得長歎。

翌日退朝,司馬光惱怒曾布所言,授意讓呂公著擔任戶部尚書,主管財政。呂公著推辭說不善理財,還是擢用他人擔此重任。司馬光笑道:「老夫就是要用不善理財之人理財。自王安石變法以來,天下趨利之徒無不欣然,故而世風日下。官場竟成為販夫走卒的交易之所。用你擔此理財大臣,就是要天下看看,朝廷重德輕利。」呂公著恍然大悟,但又有所顧慮地說:「國家用度一向不足,財政關係到方方面面。萬一理財不慎,勢必造成國家秩序紊亂……」司馬光擺擺手說:「不妨不妨。國家財政皆由《青苗法》敗壞,現在要徹底廢止《青苗法》,《免役法》也要廢除。」呂公著再不敢多言,又問:「那曾布處以何等官職?」司馬光說:「曾布小人,外貶到太原去吧。」

蘇軾聽說此事,急忙到中書省來找呂公著,陳說道:「呂公,曾布不當貶,《免役法》不可廢呀!」呂公著大為驚奇,問道:「子瞻!你是好了瘡疤忘了疼呀,你還嫌他折騰你不夠啊?」蘇軾直言道:「呂公,曾布的為人我知道,但就《免役法》而言,子宣所做並不為差。諸法之中,《免役法》不可廢。另外,如果因政見不同,就大開殺戒,必會重蹈王安石的覆轍,更會形成熙豐黨和元祐黨人之爭。晚唐就葬送於黨爭啊,牛李二黨爭來爭去,把大唐爭垮了。如果我們不實行開明之策,一味意氣用事,黨禍將禍及大宋。」

呂公著一怔,深感為難。蘇軾勸說:「《免役法》確實優於《差役法》,只是在施行過程中執行不當、監督不力,可以稍作修改,但絕不可廢,若廢止此法,天下必亂!不行,我得去找司馬公。」呂公著趕忙拉著蘇軾說:「子瞻,別急嘛!你若得罪了司馬公,人家會說你站在王安石一邊,與熙豐黨人一黨啊!」蘇軾正色道:「我不管是何黨何派,只要於國於民有利,就要堅持。」說著就衝出門去。呂公著拉也拉不住,搖頭歎道:「真是竹竿一根……有節不靈通。」

蘇軾出門,正遇上曾布。曾布剛接到外貶的公文,垂頭喪氣地往外走。蘇軾忙叫住他:「子宣兄留步!」曾布沒好氣地答話:「這回讓子瞻看笑話了,翰林學士院的椅子還沒坐熱乎,就要再貶了。」蘇軾勸慰說:「子宣差矣。就此事而言,子宣並沒錯。」曾布驚訝地望著蘇軾,歎息說:「唉,有子瞻這句話,我就是外貶也值了。」

蘇軾說:「想當年我與你,還有你兄曾子固一起革除太學體、擊登聞鼓,何等意氣風發。可不想你兄已病逝有年了。家中還好吧?」曾布眼中含淚,拱手道:「多謝子瞻兄不計前嫌,還如此掛念我等。」蘇軾說:「子宣兄此行珍重,臨行時我去為你送行。」曾布感激不已,又請求蘇軾手書一份《念奴嬌》詞贈送給他。蘇軾欣然應允,二人這才施禮拜別。

蘇軾趕到政事堂司馬光辦公處,大步衝到案前,大聲說:「司馬公!在下聽說你要廢除《免役法》,恢復《差役法》?」司馬公正在批閱奏劄,問道:「是啊,子瞻有何看法?」蘇軾拱手施禮說:「不妥,如此一來,天下會出大亂子!」

司馬公放下奏劄,踱到前廳,請蘇軾詳說。蘇軾陳說:「天下實行《免役法》已十五年有餘,百姓皆已習慣此法,雖有小怨,但不致亂,只要趨利避害,亦不失為可行之法。《差役法》雖有小利,但弊大於利。應穩妥為上,取長補短,不宜大動。」

司馬公不悅,又問《差役法》利弊如何。蘇軾答道:「自夏、商、週三代實行兵農合一之法,至秦始皇把兵農分開,到唐中葉以後,更趨專業。農出錢帛以養兵,兵出性命以衛農,雖聖人復出,也不易其法。《免役法》戶戶出錢,雇夫服役,是依唐中葉以後兵農相分的慣例,好處實在很多。」

司馬公反駁道:「兵農合一,乃是古法,不可變!」蘇軾直言道:「《差役法》是兵農合一之古法。二者比較,兵農分開為好,這符合戰事之需要。打仗與種莊稼畢竟不同,農民訓練再好,也不及常年專門訓練之兵卒。實行《差役法》,大宋之兵十不頂一,屢吃敗仗。《免役法》雖有缺點,但稍加變動即可避免上述弊端。而《差役法》則不然,它不僅使我大宋軍隊攻不能戰,守不能固,且加重百姓負擔,農不安耕織,商不安遠行,國家稅收減少,貪胥滑吏有機可乘,故古法不可效。」

司馬光仍然固執地說:「古之良制美法,文王之道,有何不可恢復?」蘇軾反駁道:「吃野果、穿樹葉,在遠古未嘗不是良制美法,然則今日再吃野果、穿樹葉,便是愚蠢透頂!」司馬公辯不過他,發怒道:「你這是鑽空子!」蘇軾說:「有空可鑽,自有鑽空之人。我鑽此空,皆為宰相,為國家補江山大堤之洞;奸人鑽此空,自有洪水破堤之險了!」

司馬光氣得渾身哆嗦:「你……你……好,好,你有理,你翅膀硬了,要反對老夫!」蘇軾直言:「司馬公,在下就事論事,並非意在反對宰相!司馬公對下官有恩,子瞻永記在心。敢講逆耳之言,既為國家,也為宰相。當年,司馬公為『刺義勇』一事屢諫魏公韓維,態度之強硬,言辭之刺耳,不知幾倍於我,而今司馬公在相位,卻容不得他人片言隻語,是何道理?司馬公與王安石一樣,也是個拗相公!」司馬光大怒:「好個蘇軾,你果然是王安石之黨!」蘇軾也發怒了:「在下與國與民為一黨,不與任何人為黨!」說完拂袖而去。

《有一種境界叫蘇東坡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