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乃三吳都會,東南形勝,水光山色與胭脂水粉交織在一起。唐代白居易就有「江南憶,最憶是杭州」的詞句。自吳越錢王歸宋以來,這裡更成為大宋王朝物阜民豐、文化薈萃之地。曾幾何時,白衣卿相柳永也迷戀於這裡的「煙柳畫橋,風簾翠幕」,盛讚「錢塘自古繁華」。
誰又能料想這麼一座繁華的城市,竟會面臨瘟疫之災?
參寥雲遊四方,聽說蘇軾又外放到杭州,急急趕來相會,路途之中卻察覺到瘟疫蔓延的跡象。他直奔府衙,見了蘇軾顧不上敘舊,開門見山地說:「子瞻兄,大事不好,杭州城裡已經有了瘟疫。貧僧方才親眼所見,路邊已發現死屍。」
這一句不啻晴天霹靂,蘇軾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正為眼下的災荒忙得焦頭爛額,偏巧瘟疫又在這時蔓延,其勢必定洶湧不可抵擋。一人得病,則一家俱病;一家病,則一街市俱病,乃致一城俱病。如果不及時遏制,這人間天堂、富貴之地就要陷入不可挽回的災劫了!參寥見蘇軾著急,忙好言安慰,並舉薦了自己的好友楊世昌道長前來救疫。蘇軾在密州時就與楊道長相識,知道他有扶危濟困之心、妙手回春之術,且近在揚州,一定可以救杭州一城百姓。蘇軾大喜,忙親自寫了一封請帖,讓巢谷火速趕往揚州請楊道長前來,一面又吩咐屬吏到城內四處勘察回報。
疫情要比想像中蔓延得快,染疾的人越來越多,路邊已經躺倒了許多死屍。居民害怕瘟疫傳染,都不敢掩埋屍體,致使街巷間惡臭熏天。杭州城已是一片蕭條,沒有了往日的繁華氣象。冷清的街上偶有行人也是行色匆匆,只有幾隻烏鴉不時地在暮色中飛來飛去,發出「呀呀」的叫聲。
更為嚴重的是,城內謠傳瘟神降臨,已是人心惶惶,不少百姓都攜家帶口、搬抬行李要逃離出城。那些害怕疫病蔓延危及自身的市民,在已發生瘟疫的街巷口設置了石頭、木欄等路障,拿著鐵鍬棍棒堵在街邊,拒絕巷內居民向外逃離。雙方你推我搡,鬧得不可開交,眼看就要打起來。婦人抱著小孩嚇得直哭,青壯年則群情激憤,揚言要去報官。裡正見勢不妙,忙找人通報到府衙。
蘇軾帶衙役火速趕去,平息糾紛,好言勸慰居民回家。他一面吩咐人暫時封鎖街巷,禁止人員隨意出入,一面又派人送去湯藥照顧孤寡,並將巷內死屍清理埋葬。
回到府衙,楊世昌和巢谷早已在堂前等候。蘇軾又喜又憂,拉著楊世昌的手說:「楊道長,這次瘟疫來勢兇猛至極,疫地如今已死了一百多人。這次專程請道長前來,就是希望道長能及時消除瘟疫,救治杭州百姓於危難之中。」
楊世昌約有六十多歲年紀,三縷長髯,一身玄衣。他入道多年,向來大藏若虛,喜怒不形於色。見蘇軾這樣焦急,微微一笑:「大人這是哪裡話?貧道本就是以救貧濟病為己任,何況有大人的吩咐。貧道一路來已察訪了瘟疫病情,也見過了病人病狀,對這次瘟疫的大致情況已有瞭解。」他轉身從案牘上取過寫好的方子說:「我已有一服治病良方,名叫『聖散子』,是貧道在揚州就用過的,這次專門帶來。此方以高良姜、厚樸、半夏、甘草、柴胡、藿香、石菖蒲、麻黃等二十幾味入藥,水煎服,可蕩滌腹胸之火熱,散其表裡之邪氣。服此藥,火熱退去,正氣自存,而邪氣自出。治此疫者,以此方最妥。」
蘇軾大喜過望:「好極!楊道長,我即刻就命人按此方配藥,交給城中病人服用。」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表情轉喜為憂:「喔,對了,我方才在疫地聽病人說藥鋪的藥價居高不下,他們都買不起……」
楊世昌一怔:「啊?單有藥方,而無藥材,治病豈不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蘇軾帶著參寥、巢谷、楊世昌來到仁惠堂前查看藥價。仁惠堂前人頭攢動,買藥的百姓已經將藥鋪圍得水洩不通,一里外都能聽到嘈雜的聲音。百姓們七嘴八舌地求告,仁惠堂就是不肯降價售藥。夥計丁三依照堂主的吩咐,堵在門口大聲叫嚷:「我家堂主說了,拿錢買藥,哪朝哪代也是這個規矩!就算是瘟疫死了人,也是一分錢少不得的!你們買得起就買,買不起就走開,莫要妨礙我們做生意!」眾人都暗地叫罵。蘇軾問知情況,慍怒不已,即刻吩咐巢谷令杭州城中所有藥鋪堂主到州府議事。
眾堂主都是勢利商人,都想趁著疾疫之時從中大撈一把,哪裡肯降價售藥,做虧本生意?但太守之命不敢違抗,只好陸續到府衙會客廳等候。他們各自心知肚明,只要一起卡著藥價,就是州官太守也拿他們沒有辦法。蘇軾面色陰沉地來到會客廳,與眾人相見,也不寒暄,直接說道:「你等都是杭州各大藥鋪的堂主,此次疫情危急、來勢洶洶,杭州城五十萬居民命懸一線,你等當多備藥材,減價售藥,以助杭州過此難關。卻為何泯滅天良,高價售藥,延誤人命,大發災疫之財?」
眾堂主支支吾吾,七嘴八舌地找借口搪塞。其中一個回話道:「蘇太守有所不知,我等都是商人。近來藥材本來進價就貴,都花了我等的血本。此時若降價售藥,我們只怕都要血本無歸、傾家蕩產。」另一個也滿腹委屈地說:「蘇太守,真的不怪我等。杭州的藥材來源由仁惠堂一家獨斷,我等都從他家進藥,他家將進藥價定得十分昂貴,我們若不賣得貴哪來的飯吃啊?」其他人見說到仁惠堂,都齊聲附和。
蘇軾從眾人口中瞭解到,仁惠堂是杭州最大的藥鋪,壟斷藥材來源。他將進藥價定得高昂,想趁機漁利,致使窮苦百姓無錢購買,其他堂主也都唯仁惠堂馬首是瞻,不敢拍板發話。那堂主曲貴年身兼藥行會長,此次借口身體不適,竟然故意不到。蘇軾沒法,心知斗不倒曲貴年,杭州一城的藥價都不會降低,只得遣返眾人。
蘇軾回到家中,坐在座椅上心事重重,盯著庭院裡的落葉在風中打轉,心中發愁道:「落葉飄零誰是主?眼下這麼多病人,誰又能為他們做主呢?」
朝雲在一邊看見了,過來關切地問:「先生,還在想瘟疫的事?」
蘇軾歎了一口氣:「朝雲,你有佛心。你說說看,如何安置那些染上瘟疫的杭州百姓,以供他們治病抓藥?」
朝雲從容不迫地說:「先生,朝雲以為,禁錮百姓只能暫時遏止瘟疫蔓延,而不能根治,反而會激起民變。要根治,必須先找到一個地方,以容納患者入住,避免相互傳染,再抓藥治病,治癒瘟疫,方可稱為根治之法。」
蘇軾驚喜地從座椅上站起來:「你說得對。但是哪來的地方可容納患者呢?」
朝雲試探地問:「大藥鋪可以嗎?」
蘇軾失望地搖了搖頭,緊鎖眉頭道:「不行,藥鋪堂主唯利是圖,連讓他們削價售藥,那藥行會長曲貴年都百般推托,又怎麼會答應收容病人呢?」說著走到茶桌跟前,拿起一隻茶碗,準備倒茶。
朝雲略一沉吟,起身說:「既是這樣,先生不如自己設立一個官辦大藥坊,一來抓藥治病,二來收容瘟疫病人。雙管齊下,豈不好?」
蘇軾聽聞此言,一下把茶碗丟在桌上,上前緊緊抓住朝雲的手,兩眼放出欣喜的光芒:「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多謝朝雲。這種辦法,也只有你這菩薩心腸能破除羈絆,心生而成,強過我等凡人冥思苦想。好,我這就去找人佈置開藥坊去。」說著轉身匆匆離去,一刻也不停留。朝雲瞧著自己剛才被蘇軾抓過的手,偏著頭羞澀一笑。
蘇軾帶著秦觀、參寥等人四處勘察,找到一處廢棄的官倉,這裡寬敞通透,打開窗戶可四面通風,是安置病人的極佳之地。蘇軾當即吩咐秦觀將此地收拾佈置,又下令城中,凡染上瘟疫的統一送到這裡,由諸位郎中和兵卒先管起來,按楊道長的方子抓藥治病。再由州府派出官員,發動各街巷的地保,管好每條街巷,沒得瘟疫的人也必須服藥預防。動員城中藥鋪,盡可能多地搜集能找到的草藥,至於抓藥的錢,蘇軾首先捐出五十兩黃金,州府再撥兩千緡錢。
楊世昌感激地說:「蘇大人仁德愛民,貧道無錢捐納,只有拼此老命,助大人救民於水火之中。」蘇軾笑道:「有道長在這裡,蘇某就放心了。」參寥合掌說:「善哉!子瞻兄此番功德不小。不知這藥坊該起什麼名字?」蘇軾沉吟了一下:「就叫『安樂坊』吧!佛印大和尚若在這裡,定會幫咱們許多忙的,他那張利嘴,我看教訓仁惠堂的人最合適不過。」參寥笑道:「只可惜佛印雲遊不定,指望不上咯!」眾人都跟著大笑。
兵卒護衛患者陸續從家中遷到安樂坊,服藥安頓,個個都感激太守愛民如子。幾位年長者還老淚縱橫,要跪謝蘇太守的大恩大德。蘇軾扶起眾人,囑咐他們安心養病。
這樣,安樂坊——中國最早的公立慈善醫院,由此產生,一日之內就收治了近百號病人。
深秋時節,天氣越來越寒冷了,安樂坊內收治的病人也越來越多,到處瀰漫著一股濃濃的草藥味。一排煎藥的砂鍋正在冒著蒸汽,發出「呼嚕呼嚕」的響聲。兩排大木床上,躺滿了近百號病人。病人的家屬守護在旁,給病人餵藥、洗臉,一派忙碌。蘇軾邊走邊看病床上的病人,不時有病人和家屬向他道謝。
巢谷領著衙役、兵士們抱著草藥接連進來,將草藥堆在地上。秦觀則與藥工們負責切草煎藥,藥渣飛濺,發出「辟里啪啦」的響聲,不時濺到他們臉上。不過他們也顧不得這些了,現在這些草藥就是杭州數十萬百姓的命啊!楊道長與眾郎中將新煎好的藥端給病人服用,不時把脈詢問病情。
朝雲也來到安樂坊幫助照料病人,她接連幾天沒有合眼了,臉色有些憔悴。她看見一個童子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獨自一個人躺在病床上哭泣,就端起藥碗過去餵他服下。周圍的人說,這孩子雙親都染病身亡,剩下他身染重病,無人照顧,實在可憐!童子一邊喝著藥,淚水一邊滾滾而下。朝雲想到自己的身世,又想到這孩子的遭遇,心中一酸,淚水也流下來,忙把孩子抱在懷裡,一面又找些吃的來遞給他。童子蒼白的臉上這才露出一絲微笑。
楊世昌走到蘇軾跟前說:「蘇大人,病人雖然安置下來了,但病人甚多,仍在不斷送來,眼下這點藥材,怕是杯水車薪。各大藥鋪仍不降價,安樂坊的錢資有限,已經買不了多少藥。須盡快購藥,形勢危急啊!」
蘇軾點了點頭,憂慮不已:「仁惠堂壟斷杭州藥市,它若降價,則其他藥鋪必然降價,藥材之急自然可解。所以關鍵是說服仁惠堂堂主曲貴年,為民降價售藥。但要說服此人,恐怕很難。」
參寥在一旁聽見,心想: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遂挺身而出,自告奮勇:「子瞻,貧僧願勉力一試。」他自打安樂坊成立就寸步不離病房,吃飯飲水也都在這兒,已經忙了好幾天,眼圈深黑,本不健壯的身體顯得更加消瘦了。蘇軾感激地說:「那好,有勞參寥兄了。」
曲貴年自瘟疫暴發起就抬高藥價,等著坐收暴利,每天愜意地躺在宅內喝茶,吩咐丁三盯緊藥市。他得知蘇軾召集各藥鋪堂主商議降價未果,得意地笑道:「叫我降價,做他們的黃粱夢!將本圖利,天經地義,老夫是商人,商人就是重利!哪一個賣藥的不希望人生病啊?今日生此瘟疫,滿城皆病,正是斂錢聚財的天賜良機,豈可拱手讓人!」丁三跟在一旁賠笑。
然而安樂坊承辦後,到仁惠堂來買藥的人越來越少了。丁三愁眉苦臉地向曲貴年稟告,說蘇太守請來一位道行高深的道長,出一奇方為百姓治病,還分文不取。曲貴年把臉一橫,氣得把茶杯摔出去,狠狠地說:「好啊!這是要斷老夫的財路啊!杭州若沒有我仁惠堂,他們還能上哪裡找藥去?我看這安樂坊能撐多久!丁三,去通知各位堂主,各家藥鋪不准降價售藥,反而提價一分,快去!」丁三滿面為難,這時管家進來通報說一個瘦和尚求見老爺。曲貴年大罵道:「狗奴才!什麼人要見我?趕緊打發走!」管家說:「這和尚怪了,他說不要錢不要米,只要見老爺。」曲貴年平時一毛不拔,見了化緣的和尚來都關門不應,心想這是個什麼遭瘟的和尚?心下狐疑,忙跟著出去。
參寥立在階下,合十頂禮道:「曲堂主,貧僧奉太守之命,前來懇請堂主為救杭州百姓於水火之中,降價售藥,行善積德。」曲貴年一聽是為太守來講降價之事,氣不打一處來,憤憤地喝令隨從把參寥趕出去。參寥精瘦,哪裡經得住打?額角都碰傷了,只得空手而回。
蘇軾見參寥受傷而回,怒道:「參寥兄,你駕渡人舟,他怕無底船!此人如此奸猾貪財,待我將他拿來質問,看他敢不敢轟老夫走!」參寥臉上泛起一絲苦笑:「子瞻,官家也奈何不了為商的。曲施主一時迷途,只能好言開悟。再說為渡眾生,貧僧受辱又算得什麼?你相信貧僧,自會說服於他。」休息片刻,又執意要去,蘇軾拉都拉不住,只得望著參寥瘦小的背影歎息。
參寥手持禪杖又來到仁惠堂前。現在已沒人來買藥了,堂前門可羅雀,一片冷清。藥店夥計悶悶地在店內打盹兒。參寥徑直穿過前堂走到後宅,只見一處院落佈置整齊,架子上擺著各色花瓶玉器、古董珍玩,斜陽透進來,微微泛著光。曲貴年正躺在一張羅漢椅上,閉眼打盹兒。兩個侍女垂著頭,緩緩地為他捶腿。
「阿彌陀佛,曲施主。」參寥合十立在門邊施禮。
身材高大的曲貴年睡眼矇矓,嚇了一跳,蹦了起來:「怎麼又是你啊?」兩個侍女嚇得馬上停止了捶腿。參寥面色凝重,一字一句地說:「曲施主,時下瘟疫肆虐,杭州城五十萬人危在旦夕。平時,這城民乃是仁惠堂的衣食父母,現在城民大難臨頭,曲施主應當慷慨解囊、降價售藥,協助官府共驅瘟神。如此則功德無量,城民將以善報德。這仁惠堂也會事業興隆。曲施主就聽老衲一言吧。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曲貴年覺得參寥甚是好笑,便故意戲弄他:「你這和尚,剛挨了打就忘了疼,還敢來?那好你說吧,想讓老夫捐多少?」
參寥回答:「一千五百兩。」
曲貴年瞪著一對豹眼冷笑道:「什麼?一千五百兩?」
參寥以為曲貴年嫌數目太多才不願意捐,忙走近兩步,誠懇地對曲貴年說:「積善行德,必有厚報。人曰:『人行善天必佑之,人造惡天必罰之。』還望曲施主災年積德,救民於水火之中。如此,我佛慈悲,也會保佑施主的。」
一心向佛的參寥哪裡能夠想到,這個身兼藥行會長、藥鋪堂主的曲貴年,壓根就沒想過捐出一兩銀子,剛才詢問捐多少只是存心戲弄他而已。曲貴年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你嘮叨些什麼?還佛祖保佑,你們自己都不能保佑自己,還要靠別人施捨過日子,誰信你這套胡言亂語,快滾快滾!」
參寥耐著性子,依然不放棄開導曲貴年。曲貴年大怒,一揮手幾個家丁一擁而上,手提棍棒照著參寥劈頭蓋臉就打。曲貴年狂笑道:「這禿驢!看你還敢不敢來聒噪!」參寥被打出大門,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他摸起地上的禪杖,整了整袈裟,一邊喃喃地說道:「罪過!罪過!」一邊忍著傷痛向府衙走去。
蘇軾和巢谷在府衙焦急不安地等參寥回來。不多時,只見參寥滿臉傷痕、袈裟不整地走了進來。見了蘇軾,參寥苦笑著說:「曲貴年又將貧僧轟打出來了。」
蘇軾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大膽狂徒!不識好歹!竟敢兩次將參寥兄趕出!是可忍孰不可忍!」馬上拂袖提筆,飽蘸濃墨書寫告示,邊寫邊對巢谷、秦觀說:「巢谷,少游,我即刻書寫告示,你等將告示張貼於杭州城內各處,就說杭州各大藥鋪立即降價售藥,違者封店,所有藥材充官家藥庫。」巢谷領命而去。
告示張貼後,杭州各大藥鋪都降價至官府的定價,百姓爭相購買,群情歡悅。安樂坊也充實了藥庫,緩解了病人無藥之急;唯獨曲貴年的仁惠堂,拒不降價。蘇軾決定親自去查封仁惠堂。
蘇軾、巢谷、秦觀來到仁惠堂門前。衙役們迅速衝入藥堂,用封條封存藥材,並欲用封條封門。幾個夥計還在打盹呢,嚇得不知所措。丁三慌忙跑到後堂去告知曲貴年。
百姓們見太守查封仁惠堂,都過來圍觀,竊竊私語,紛紛拍手稱快。
正在這時,曲貴年從堂內衝出來,怒吼道:「住手,為何封我家藥堂?都給我住手!」
蘇軾示意衙役暫且住手,義正詞嚴地問:「你就是曲貴年?」曲貴年睜圓雙眼,理直氣壯地回答:「正是在下!」蘇軾正色怒斥道:「大膽曲貴年,你欺行霸市、囤積居奇,大發災疫財,置杭州百姓於不顧!本太守下令所有藥鋪降價售藥,只有你家膽敢違令,本太守當依令封店充藥!」
曲貴年有恃無恐,冷笑道:「請問太守大人,我這藥鋪降價售藥,所賠的錢該算誰的?是算官家的,還是算在下的?」蘇軾說:「此次降價售藥,是為救急,人命關天,不得不救。你們若有所虧損,度過瘟疫之後,官府自會有所補足。」
曲貴年不屑地「哼」了一聲:「官府日後補足?那補多少,大人可知道在下若按官府定價售藥,會虧損多少?大人說的是官話,在下說的是商言;大人在官言官,在下在商言商;你有官法,我有商規。大人非要以官法壓過商規,才是真正的欺行霸市!」
蘇軾怒不可遏,喝令封店。突然後堂有人大聲叫道:「慢著!蘇大人。」
簾子被掀開了,一人從堂內走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兩浙轉運使王覿。他奸笑著向蘇軾拱手道:「蘇大人,好威風啊!」
蘇軾沒想到王覿竟然會在這裡出現,吃了一驚。秦觀、巢谷也大驚失色,原來曲貴年如此有恃無恐,是有王覿在背後撐腰啊!
王覿大腹便便,踱著步子,打著官腔,用訓導的口氣說:「蘇太守,曲貴年方纔所言也不無道理。商家自有其商規,買賣皆屬自願,官府不可橫加干涉!浙杭乃我朝商埠重地,蘇太守若開此先例,則以官欺商之風得到助長,商市不振,稅收羸微,動搖國庫民生,蘇太守可是擔當不起啊!」曲貴年得意揚揚地站到王覿背後。
蘇軾看到這個情景,已經明白八九分了。自從他知杭州以來,王覿就處處與他為難,但他還是好言勸說道:「王轉運使,這是非常時候。杭州瘟疫病人若不服藥,瘟疫不得控制,一旦蔓延,則舉城俱病,杭州城危在旦夕!你說哪個為大?」
王覿冷笑一聲,不慌不忙地說:「蘇太守,太皇太后一再有諭,廢熙豐新政變法,就是為了不與民爭利,蘇太守不是一直贊成嗎?為何今日卻與民爭起利來了?」
秦觀在一旁為蘇軾捏了一把汗。那王覿是有備而來,還拿太皇太后的諭旨來壓人,實在是欺人太甚。蘇軾可從不屈人,堅定地說:「若本太守非要查封呢?」
王覿晃動了一下腦袋,帽翅也隨之晃了晃,冷笑道:「你別忘了,本官身為兩浙路轉運使,實乃兩浙路的監司官,有經管本路財賦、舉劾官吏之權。本官不許你封店,你膽敢違抗,就是違抗大宋律例!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這句話出口如此平靜,卻又飽含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