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天涯行醫

小舟出沒於滾滾風濤,險象環生,蘇軾磐石般穩穩地「鎮」於其上,終於平安登岸。這裡就是真正的海角天涯。

蘇軾放眼一看,只見藍天、綠樹、黃沙、碧浪,恍如身處仙境。他對蘇過笑讚道:「並不如傳說中那麼凶險。不知南海觀音仙居何處?也許是天意為之,要讓為父在此頤養天年也。」蘇過看到的卻是一派荒涼敗落,不由得犯愁:「不管什麼事,父親都能一笑了之。這等蠻荒之地,豈能頤養天年?!」

艄公過來告訴蘇軾,前面那幾間草棚是上島的人臨時住宿之處,從這裡到儋州衙門還有一段路程,又說:「怎麼也不見儋州衙門的人來接您?真不像話。大人要自己想辦法了。」蘇軾謝過艄公,與蘇過背上沉重的行李和裝書的柳條箱,艱難地向草棚走去。

路上,他們見一個牛販子趕著幾頭牛從一艘大船上來,牛不肯前行,「哞哞」直叫。蘇軾心生疑惑,緊走幾步,過去問道:「這位老弟,請問這些牛是你的嗎?」牛販子愛理不理地說:「我是專往儋州販牛的。這位先生,我急著賺錢,沒工夫與你囉唆。」話音一落,「叭」地抽了牛一鞭子,驅牛而去。蘇軾一驚。

忽然又見一群人狂奔而過,邊跑邊喊:「不好了,阿勇被黎寨的人捉了,快去救人呀!」又有好些人從四處聚過來跟著一起跑:「走!救人去!我們漢人不能被欺負!」「走,去做個幫手!」蘇過看看蘇軾:「看來此地還不只蠻荒。」蘇軾平靜地撚鬚道:「走,咱父子二人也去看看。」

蘇軾父子隨著人群來到深山中黎寨外的廣場。漢、黎雙方劍拔弩張,一場刀光劍影的廝殺一觸即發。黎寨大門兩側的竹樓上,站滿了赤膊的黎族漢子,幾十人都引箭待發。他們的土司葛貢是一位五十開外的威猛大漢,帶領上百名壯丁威風凜凜地立在寨門內。阿勇是李老漢的二兒子,他的哥哥阿福是儋州府衙的差役。阿福陪著老父,帶著百餘名漢人,正要攻入寨內救阿勇出來。

蘇軾父子在遠處觀望著,心都揪了起來。儋州太守張中率一眾官員匆忙趕到,大喝一聲:「住手!」又喝命阿福領著人撤到一邊,見他一臉不情願,怒道:「連本官的話都不作數了!」阿福只得揮手示意眾人退下,撤到一邊的山坡上。

李老漢告訴張中,阿勇素來老實,並沒招惹這些黎人,上山打獵時平白無故被捉去,關在山寨中,生死未卜,並哭著央求太守為民做主。眾漢人紛紛跪下,求太守為民做主。張中道:「本官自會公事公斷。你等只須聽令,不得違犯。」

張中上前一步,向黎寨喊話:「土司葛貢,你為何無故抓人?」葛貢悍然道:「當官的,這阿勇要拐走我的女兒,族規不容,我抓他有何不對?」李老漢顫聲反駁道:「大人,這土司胡說!是他女兒阿珠誘拐我兒子,他卻惡人先告狀!」

張中瞪了一眼李老漢,沉吟片刻,繼續喊話:「這兒女相愛之事,豈能說是誘拐。依本官看,你還是先將人放了,由本官做主,你們兩家再做商議如何?」不料葛貢不領情,反而蠻橫地說:「漢人最是言而無信,還聯手官府來欺負我族!我絕不放人!」

聽了這話,阿福等人一陣鼓噪。張中回身制止眾人,轉向葛貢勸道:「本官勸你少安毋躁,茲念大體,相安相得。你好好想想本官的話。本官開恩,寬限你五日,五日後放人與否你自做決斷!」葛貢留下一句話,拂袖而去:「當官的聽著,五日後不僅不放人,還是阿勇處死之期。」黎族壯丁齊聲呼喊。

阿福等人再也按捺不住:「豈有此理!大人,他竟要取阿勇性命!讓他現在就放人,不然就攻進去!」張中大怒:「不得無理!忘了本官方才說的話嗎?先這樣,五日後再做定奪。聽本官口令,都散了。」眾人見張中發怒,只得噤聲不語。

李老漢哭道:「大人,五日後阿勇就沒命了,你救救他吧!」張中不堪煩悶地揮手道:「罷了,罷了,本官自會替你做主。」李老漢等人滿臉不甘地散去。張中抬頭凝望著黎寨,一時無計可施,只得帶著眾官員和衙役回去。

蘇軾趕忙上前與張中等人見禮。張中一驚,瞪大眼打量著蘇軾:「你,你是蘇東坡,蘇公?」眾官一時轟動了,爭相上前觀看蘇軾。張中高興地施禮道:「儋州太守張中迎接蘇公。若非生此變故,我等早該親迎蘇公,還望蘇公海涵。」

蘇軾連連謙謝,又命蘇過來見禮。張中讚道:「蘇公子青年才俊,頗有乃父之風。蘇公名滿天下,文冠大宋,蒞臨我海南蠻荒,實乃我等之幸。聞知蘇公要來,我在城裡已備好房間。」蘇軾忙道:「老夫在惠州就連累了詹大人,在儋州就不能連累各位了。按官家規定,我不能住官舍,在城外賃屋而居就可以。」

張中遲疑片刻,轉身對屬官說:「要不就讓蘇大人住在城外的驛館中,那裡方便些。」蘇軾道了謝,把公文交給張中,又道:「那老夫也照樣交租錢。我這就算見過太守了,改日再到州衙拜見,你看可不可以?」

張中指著地上的肩輿,請他乘坐著隨他一同進城。所謂肩輿,就是用兩根竹竿做成的簡易轎子,類似滑桿。蘇軾忙道謝並婉拒。張中等人勸道:「蘇公多慮也。大人儘管坐,不會有事。」「這儋州海島,蠻荒窮僻,百無一好,就有一好——人好!」「天高皇帝遠,沒人知道,不要緊。」蘇軾只得恭敬不如從命:「老夫受之有愧,卻之不恭。但老夫畢竟是貶官,不能與張大人同行,張大人須答應。」張中喜道:「好,本官答應。」眾官都歡呼起來。

青山連綿,雲遮霧繞。阿福和另一名衙役老三抬著蘇軾,走上窄窄的山路,蘇過跟在一旁。阿福心裡惦記著阿勇的事,一路氣鼓鼓的。肩輿晃晃悠悠的,蘇軾不知不覺睡著了,卻被一陣輕雨淋醒。老三告訴他:「大人莫驚。這不是大雨,是陣雨,其實就是霧雨。」

蘇軾怕他們累著,要下來走走。老三忙道:「不累,不累。蘇大人,小的在這衙門裡供職,聽說您是文曲星下凡,您就作首詩吧。」蘇軾笑道:「好。我只有下來,一邊走著,才能吟出詩來。」

蘇軾小心翼翼地走著,蘇過上來攙扶。蘇軾道:「剛才夢到坐船過海的情形,正使我有了首好詩。」說罷,緩緩念道:「四州環一島,百洞蟠其中。我行西北隅,如度月半弓。登高望中原,但見積水空。此生當安歸,四顧真途窮。眇觀大瀛海,坐詠談天翁。茫茫太倉中,一米誰雌雄?幽懷忽破散,詠嘯來天風。千山動鱗甲,萬谷酣笙鐘。安知非群仙,鈞天宴未終。喜我歸有期,舉酒屬青童。急雨豈無意?催詩走群龍。夢雲忽變色,笑電亦改容。應怪東坡老,顏衰語徒工。久矣此妙聲,不聞蓬萊宮。」

蘇過喝彩道:「好詩!」老三憨笑道:「我雖不全懂,但也知大人寫的就是好詩。」蘇軾擺手笑笑,又留神看著阿福,只見他一臉凝重,一聲不吭,心不在焉的樣子。

蘇軾父子住到驛館中。儋州地方窮僻,說是驛館,其實就是草房。誰知天公不作美,當夜雷電交加,大雨傾盆。父子倆百般搬弄床鋪,苦於屋子到處漏雨,只得作罷,蹲縮在床頭一角,堪比黃庭堅在戒州破棚子中的處境。銅面盆被滴水敲打得「當當」直響,蘇軾閉上眼細聽,一臉陶醉:「此乃自然之樂,百聽不厭。」

蘇過見父親如此超然物外,敬若神明,問道:「父親,你有恨嗎?」蘇軾道:「天下只有可笑之事,沒有可恨之事。」說罷,嘿嘿一笑。

蘇過大為好奇,問父親為何發笑。蘇軾道:「蓋自笑矣。上島時喜水不沾鞋,故路上挨雨淋,又圖屋不漏雨,然終不脫雨淋之苦。由是可見,揮之不去者,非獨蚊蠅。若在鳳翔密州,常有此雨,百姓何苦之有哉?」

蘇過歎道:「足見天有不公,若將南國之雨多灑於北國,焉有『天旱』一說。」蘇軾道:「天且如此,何恨人間富貧不均乎?何恨人間不公乎?」

暴雨仍是猛澆,一點兒停的意思都沒有。半夜了,蘇過凍得連打噴嚏。蘇軾道:「過兒,你可千萬莫病,明日還要與為父去村中探訪。」

次日,蘇軾父子記掛著阿勇之事,一早便去打聽李老漢家住何處。誰知自從李老漢等人從黎寨回來,村裡家家戶戶都有下痢不止的,水都不敢喝,好些都病倒了。李老漢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記掛著阿勇的安危,流淚道:「我這條老命死了不可惜,能換得他平安無事,我也就夠了。」阿福無奈地歎氣。

本地風俗,生了病,不吃藥,而是殺牛祭神。而所殺的牛都是牛販子從大陸運來的,當地人用本處的特產陳水香來換,陳水香則是大陸上供佛的上等品。此時牛販子已來到村中,但李老漢家中用度過多,已沒了陳水香。阿福急得坐臥不寧,只得盤算著去誰家借。

蘇軾父子找到他家,敲了敲門。阿福的兒子阿仔去開門。見了蘇軾父子,阿福一臉吃驚。蘇軾坐到床頭替李老漢把脈,李老漢一臉莫名其妙,不知這位不速之客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七八歲的阿仔在一旁好奇地打量著蘇軾。

蘇軾讓李老漢張開嘴。李老漢瞧了一眼阿福,見阿福點頭,不情願地張開嘴。蘇軾看了看舌苔,又問了阿福幾句,心中有了數,道:「老兄,你是濕熱蘊積,氣血兩傷,留連腸胃,啖冷水而至赤白痢雜下,又急火攻心,益發沉重,當須用藥醫治。」

李老漢一臉驚詫:「用藥?老漢我活了這大把年紀,沒見過藥也沒吃過藥。只要殺牛祭神,我這病自然就會好的。」這回輪到蘇軾一臉詫異了:「殺牛?祭神?」蘇軾這才想起剛到島上時見到的那個牛販子。

不多時,牛販子趕著十幾頭牛來到村中,村裡人紛紛挑著陳水香來換牛。蘇軾父子也跟去看,見村民好多面黃肌瘦,捂著肚子,口中呻吟不止,委靡不振。蘇軾便知痢疾已在村中橫行多日了。

這牛販子果然就是蘇軾上島時所見。不多時,他身邊就只剩下一頭牛。見他正清點著陳水香的擔數,蘇軾憤然道:「殺牛祭神豈能治病?怎能賺此昧良心之錢。原來大陸人在佛前燒的不是香,燒的都是牛肉,這樣能祈到什麼福?」

村民換到牛,忙去請巫師來作法。巫師登上祭壇,村民們都虔誠地跪下,伏拜在地。李老漢顫巍巍地跪著,身上不斷冒著虛汗,阿仔也學著大人的樣子跪在他身旁。巫師裝神弄鬼地舞了一通劍,煞有介事地念起咒語:「天無忌,地無忌,年無忌,月無忌,日無忌,時無忌,道士百無禁忌,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阿福和幾個青壯年脫去上衣,在一旁磨刀。十幾頭牛跪在地上,眼中流下淚來。

巫師大喝一聲:「殺牛,祭神!」蘇軾忽然衝上去攔住巫師,怒喝道:「慢著!你難道不知,殺牛敬神,愚昧之至,既害了牛,又誤了病人;況且這些大牲畜可以耕地,就這樣白白殺了,更是有傷造化!」巫師斜乜了他一眼:「你是何人?敢在這裡說這等大不敬神明的話!若觸怒神明,降罪下來,你如何承擔得起,還不快走開?!」

蘇軾轉身勸道:「眾鄉親,你們不可受此人蒙蔽,你們患的是痢疾,須用藥醫治,若再耽誤,則有性命之虞!」村民們起身怒道:「走開!走開!」阿福勸道:「蘇大人,您還是暫避一下。」

一個持刀的村民凶神惡煞般地走到蘇軾跟前:「走開,你若壞了我兒性命,我就與你拼了!」蘇過攔在蘇軾身前,毫無懼色。阿福急忙上前打圓場:「眾鄉親,這位是剛來的蘇大人。蘇大人是好人,大家不要誤會。」

巫師生怕蘇軾攪了他的生意,忙道:「冒犯神明,興妖作孽,他怎麼算是好人?」眾村民們大喊:「阿福,讓他走開!讓他走!」

蘇軾站在那裡穩如泰山,勸道:「眾鄉親,你們只有聽從老夫的,才可逃過此劫!若寄望此人,只會兩手空空,到頭還賠了性命!」誰知村民們亂嚷著:「不許胡說!走開!再不走開神靈該發怒降罪了!」

阿福勸道:「蘇大人,您就別讓小的難做了,還是迴避一下吧。我們世世代代都以殺牛來祭神治病,你說這話,大伙豈能容你?」李老漢已虛弱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掙扎著向蘇軾磕頭。阿仔也學著爺爺跪下磕頭。蘇軾無奈地暫避一旁,閉上眼不忍看下去。

阿福等人大喊一聲,揮刀砍向牛頭。鮮血噴灑,牛停止了叫喚,十幾顆牛頭滾落在地。眾人磕頭,砰砰作響。李老漢閉眼唸唸有詞,忽然感到一陣暈眩,昏倒在地。阿福和阿仔忙抱住他,村民們都圍上前去。

蘇軾心知他不會接受醫治,只得歎氣走開。見牛販子身邊還有一頭牛,便讓蘇過買下,以免它也慘遭屠戮。蘇過從衣內掏出錢來遞給牛販子,憤慨地說:「這昧良心錢,你也肯賺!」牛販子一臉不以為然,接過錢悠然而去。

蘇軾父子牽著牛,走過田壟,見農人正在耕種,有的用橛頭挖地,有的死命地拉著犁往前走,汗流浹背。蘇過氣憤地說:「放著耕牛不用,偏要驅馳人力,吃力不討好。什麼殺牛敬神,驅鬼治病,花那麼多錢,病也治不好,最後落個人財兩空。」蘇軾搖頭歎氣,堅定地說:「此一陋俗,抱愚守迷,害人害牛,一定要改!」身後的老牛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哞」了一聲。

蘇軾父子回到驛館,把牛繫在屋外。夜間,蘇軾在油燈下著書,蘇過在一側作畫。忽然,大風驟起,油燈幾乎被吹滅,蘇過忙雙手護住。呼嘯的海風越吹越烈,整個大地似乎在顫抖,房屋四處簌簌落土。蘇過想出去看看,剛一推門,門就「光當」一聲被大風吹回,燈也被吹滅。蘇過驚道:「好大的風!」蘇軾道:「颱風來了!」

又一陣大風湧來,只聽得「忽」的一聲,他們住的草房一下子被掀翻刮走。父子倆身在狂風中,站立不穩。蘇軾慌忙大喊:「過兒,書稿——」一邊喊一邊已趴在地上,往懷中劃拉著書稿。蘇過貓著腰,東奔西跑,搶救書稿。

然而,老天似乎成心跟他們作對,一時間雷鳴挾著閃電、暴雨、飆風一齊襲來。蘇過見一隻柳條箱被吹走,立即撲上去以身體壓住。哪知一根碗口粗的木頭被刮倒,向他砸來。蘇軾一聲「快趴下」還來不及喊出,木頭已砸在蘇過身上。蘇軾起身撲了過去,見蘇過已昏迷不醒,忙撕下衣服替他包紮受傷的頭部,緊緊地把他抱在懷裡。

不多時,雨過天晴,月出星朗。草房已被吹得無影無蹤,地上散亂著許多木石家什,牛也不見了。蘇軾坐於柳條箱上,擔憂地看著蘇過,含淚念道:「過兒,你可要支撐住。」就這樣過了後半夜。

次日一早,張中就帶著阿福等衙役匆匆跑來。見蘇軾無恙,蘇過受傷不醒,張中焦急地說:「蘇公,我等來晚了。貴公子不會有大礙吧?」蘇軾歎道:「只好聽天由命。」

張中見蘇軾住所被毀,請他暫且住到州衙附近,也好及時照應。蘇軾忙道:「老夫身為罪官,確實不能寄宿官舍,以免大人落人口實。」張中著急地說:「這等時候,哪還顧得上這些規矩!」蘇軾倔強地搖頭道:「張大人,老夫言出必踐,不作更改。」

張中躊躇半晌,吩咐道:「阿福,你先接蘇公去你家中暫住幾日,本官補給你糧米,好生接待蘇公。其餘人等,馬上為蘇公重蓋房屋,快馬加鞭,立即完工!」蘇軾心想如此也好,便向張中道謝。張中擺擺手,一臉焦急地看著蘇過。這時老牛「哞哞」地叫著,不知從哪裡搖著尾巴走了過來,盯著蘇軾看。蘇軾笑了笑,拍拍它的背。

眾衙役將蘇過抬到阿福家,安放在床上。蘇軾把牛牽過來,系到門外。阿福試圖給昏迷在床的李老漢餵水,見他皸裂的嘴唇一動不動,只得放下碗歎氣。蘇軾匆匆背上筐子出去採藥,阿仔好奇地跟著他。

蘇軾來到山林,發現山上竟有很多好藥。阿仔看著他,問道:「蘇爺爺,你這是在做什麼?」蘇軾告訴他:「為你蘇過叔叔採藥治病。」阿仔小臉上滿是詫異:「要治病就該買牛來殺,為什麼要在這裡拔草?」蘇軾笑道:「你總有一日會明白,牛不該殺,而該用草來喂活;人不該死,可用藥草來救活。」

阿仔搖搖頭,一臉茫然,忍不住問道:「蘇爺爺,你又不是本地人,你來這裡做什麼?」蘇軾故作神秘地說:「我是天上的文曲星,前日晚上落到你們這島上,玉皇大帝派我來替你阿公治病。」阿仔笑道:「我不信,玉皇大帝派的人連打獵都不會,只會拔草。拔草我也會,不算本事。」

蘇軾笑道:「竟是這樣,那你就幫爺爺拔草,如何?」阿仔道:「這有何難,我幫你拔就是。」蘇軾發現了草叢中的鴉膽子和白頭翁,邊彎腰俯身採摘,邊高興地告訴阿仔:「你瞧,這是鴉膽子,這是白頭翁,可用來治你阿公和全村人的痢病。」阿仔專心地彎身採藥,卻沒聽見。蘇軾看著他,頷首微笑。

不料此時阿福為了給父親治病,趁蘇軾不在,盤算著偷他的牛。阿福左顧右盼,小心地解下拴牛繩,要將牛牽走,但老牛只顧低頭吃草。阿福連恐帶嚇,使勁兒拽牛繩,牛仍是紋絲不動。阿福怒上心頭,要抬腳踢牛,正巧見背著藥草筐的蘇軾與阿仔回來。蘇軾佯咳了一聲,阿福急忙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尷尬地對蘇軾一笑,牽著阿仔的手,悻悻地走進屋去。蘇軾走到老牛身旁,拍拍牛背,老牛「哞」地叫了一聲。

此時天色已晚,蘇過仍是昏迷不醒。蘇軾熬了藥,端著碗進屋來,將蘇過的嘴輕輕掰開,用勺子把藥慢慢地餵進去,喂完藥,為他診脈。阿福瞪大眼看著,阿仔好奇地張大了嘴,眨巴著眼。二人都覺得很新鮮,又有些害怕。

第二天早上,李老漢和蘇過仍然昏睡。蘇軾端著一碗藥進屋,阿仔端著一碗藥跟著。蘇軾將藥給蘇過餵下,阿仔則將藥碗放在李老漢床前。阿福瞪大眼看著那碗藥。

蘇軾苦口婆心地勸阿福:「你父親纏綿病榻,昏迷不醒,乃是痢疾發病急劇,高熱神昏,又逢你弟弟阿勇之事,急火攻心而成。這是老夫煎下的藥,所謂治本清源,對症下藥,專治你父親的熱毒痢疾,你讓他喝下。」阿福為難地說:「不是小的不遵命行事。我等長這麼大,從來沒喝過什麼藥。只是殺牛祭神治病,只怕喝了這藥就是冒犯神明,小的豈敢讓我阿爹喝它。」

蘇軾擺手笑道:「人都說我是天上文曲星下凡,我親自煎的藥,怎會是冒犯神明呢?」阿福支支吾吾地說:「大人,不敢,不敢。小的在衙門裡任職,對大人早有耳聞,知道你原是朝廷大官。可是大人若真想救我爹,就將門外那頭牛借給我。小的家中已經耗空殆盡,實在無錢換牛。」

蘇軾問道:「你們前日已將牛殺掉,你父親病不見好,反而加重,可見殺牛無用,你為何還不明白?」誰知阿福答道:「只殺了一頭牛,神仙沒有理會。」蘇軾耐著性子勸道:「即使你宰殺百牛,於你父親的痢疾又有何益?服下這碗藥,病自然就會轉好。」阿福壯著膽子說:「別的小事都聽你的,但這一件實在難以從命。阿仔,將這碗藥端出去。」阿仔看看阿福,又看看蘇軾,不知如何是好。

《有一種境界叫蘇東坡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