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街上,書肆中都擺上了蘇軾的《刑賞忠厚之至論》,也有人沿街叫賣。一攤主叫賣道:「蘇軾蘇子瞻寫《刑賞忠厚之至論》,狀元之文,屈居榜眼;杜撰典故,推陳出新;國朝文風,為之一變。十文一篇了!」另一攤主叫賣道:「蘇文熟,吃羊肉;蘇文生,吃菜羹。十文一篇了。想考狀元嗎?就買一份吧!」
吳復古沿街慢行,並買文章閱讀,他的古異的相貌和道士的打扮引得行人駐足觀看。一書肆貼上一副對聯,眾人圍觀,一書生念道:「蘇子瞻論刑賞本自忠厚,歐陽公分典傳原合聖心。橫批:文風之變。」眾人齊聲叫道:「好,好!」士子們爭買書肆的蘇軾、蘇洵文章。吳復古見此情景,撚鬚微笑。
章惇、曾鞏等一行人到興國寺內拜望蘇洵。章惇施禮道:「久仰蘇伯父大名,只恨無緣相見,今日一見,實乃三生有幸,如若不棄,惇願拜蘇伯父為師。」蘇洵藹然長者,十分客氣地對章惇說:「豈敢豈敢,折煞老夫也。賢侄之才,不可斗量,老夫何德何能,怎可妄為人師?」曾鞏說:「哎,蘇伯父過謙了,尊伯父為文壇泰斗也不為過。」蘇洵急忙說:「豈敢!豈敢!夫子曰『後生可畏』,國朝文章,還要靠你們。」
章惇見蘇洵的旁邊站著一位相貌不俗的青年,便向蘇洵詢問:「這位是?」那位青年施禮回答說:「小弟陳鳳。」曾鞏驚訝道:「莫不是新科第十名的陳鳳?」陳鳳說:「正是在下。」曾布說:「哎呀,這興國寺真是藏龍臥虎啊,竟住了本科前十名的三位進士。」陳鳳趕忙說:「我哪算什麼龍虎啊,要不是蘇伯父和子瞻、子由二兄相救,我早就暴屍街頭了。」章惇問:「這是何故?」陳鳳說:「那日我因交不起店錢被店家趕了出來,又身患重病,走投無路,正遇蘇伯父和子瞻、子由兄弟將我救起,帶到這興國寺,大恩大德,永生難忘。」蘇軾說:「區區小事,何足掛齒,諸位同道中人,誰沒有三災四難的時候。」蘇轍也說:「這是我兄弟與陳鳳兄有緣啊!」章惇等人都說:「蘇家真是好一副俠義心腸!」
蘇洵說:「蒙諸位來訪,暫寓之地,無以相待,請到市上酒樓一坐。」章惇說:「伯父不要客氣。您是士子的榜樣,讀書人的楷模,哪能讓您破費!今天我們來一是要拜見您,以後請您多多斧正我們的文章,二是要給子瞻兄壓驚,三是慶賀鼎革文風初戰告捷,這四嘛——」張璪趁機說:「子厚,要給子瞻兄壓驚,可不是說說而已。」章惇知道張璪的意思,笑道:「別急,這第四就是我章惇要請大家到那汴京第一樓——汴河酒樓上來個一醉方休!」
蘇洵道:「這如何使得!」張璪說:「蘇伯父不要替他節儉,我們不吃,他的銀子怕就會跑到酒樓歌伎的懷裡去了。」眾人大笑說:「就是,就是。」蘇洵含笑道:「既是如此,老夫也不便拂了你們的雅興,你們年輕人就去放任一回,我也就不去礙手礙眼了,哈哈!」章惇一揖:「蘇伯父果然雅量高致,令我等後輩感佩!」眾人一笑,都說:「拜別蘇伯父!」
汴京,州橋街上,小販搖著撥浪鼓,響聲一片。商店、酒樓、瓦肆鱗次櫛比,各種攤鋪林立,布攤、小吃攤、雜貨攤擠在一起,遊人如織,叫賣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一派繁盛的景象。
章惇一行人邊走邊看,章惇對東京最為熟悉,他向眾人介紹說:「這就是東京的御街,說到這汴梁城,就要先從這御街說起。自宣德樓一直南去,約闊二百餘步,兩邊乃御廊,市人買賣於其間,各安立黑漆杈子,路心又安朱漆杈子兩行,中心御道,不得人馬行往,行人皆在廊下朱杈子之外。」蘇軾興奮地看著街道,說:「子厚兄真是汴京通。」
張璪插進嘴來:「唐人考中要『一日看遍長安花』,我們不去採花,喝喝酒總可以吧!」曾鞏笑話他說:「沒學問,看花的『花』不是採花的『花』,這『花』指的是秦樓楚館的聲色之伎!」張璪說:「當然當然。您是當今文壇泰斗歐陽修的得意弟子,誰敢和您比學問呀!哎——我倒要請教一下,唐人可以『看花』,我們宋人怎麼不看?」曾布笑道:「哥哥,你上了邃明的當了!你以為他真的不懂?」曾鞏一愣,笑道:「呵呵,原來邃明兄是此道中人。那今日我們就開宋人之先河,看盡汴京的名花如何?」眾人大笑。
汴河酒樓一樓內,五十歲左右的著名說話藝人張山人帶著徒弟王任辯正在做場。宋時說話設施較為簡單,一般一人獨說,有些著名說話人也有徒弟用鑼、鼓配合。台上設椅一張,說話時,張山人隨著節奏,不時站立、坐下。徒弟王任辯抱一鼓立在左後方,和著師父說話的節奏,不時用鼓槌敲擊著。劉幾等幾個太學生坐在酒樓內喝悶酒。
張山人說道:「各位客官,在下張山人,說完了韓信,再說一段公案,以答謝眾位的盛意。(咚咚)不知可好?」客人皆稱好。張山人笑道:「此公案與以往公案不同,(咚咚)以往公案,說的是冤各有頭,債各有主,有冤的伸冤,欠債的還錢,總是有個了局。(咚咚)這番公案,卻是死了白死,冤了白冤,上到九重闕,下到閻王殿,卻是無人理睬!你道說什麼來著!(咚咚)說怪也不怪。只因朝廷取士,廢了太學體,太學生中,無一人上榜,故有老太學生投河自盡一事。(咚咚)諸位說說,非人所逼,非人所迫,如此投河,豈不枉了自己的性命!(咚咚)」
劉幾聽見這話,怒拍桌子。一太學生站起,怒道:「豈能白死,遲早要找歐陽修算賬!」眾人側目。
張山人不知發怒的人即是太學生,笑道:「客官休要惱怒。想當年,在下自禹州來京城趕考,頗為自負,未曾想名落孫山,流寓京城,只好做起了說話人。(咚咚)時也,命也,怨得誰來!(咚咚)」劉幾站起,躥上台去,伸手就打:「你個臭說書的也敢在這裡含沙射影,若不是只取歐陽體,我等豈能不中!」眾人大驚,喊道:「怎能打人!」
張山人整整衣服,繼續說道:「想必閣下就是太學生了。那太學只有六品以上的官員子弟才能進入,來欺負我一個說話人,自是伸手就打啊,算不得本領!(咚咚)若是真有本領,就寫出一兩篇經世濟時的文章來。若論起寫此文章,只怕還不如我張山人吧!(咚咚)」劉幾怒道:「混賬!你個骯髒破落戶,也敢詆毀我太學!」劉幾伸手又要打。
巢谷忽然躥上台去,將劉幾推倒在台下,笑道:「劉幾,你為何又不務正業,學人打架呢?」劉幾一看是巢谷,頓時沒了氣焰,指著巢谷,哆哆嗦嗦地說:「你,光天化日之下,你……你竟敢出手傷人!」眾人朝太學生喊道:「滾出去,滾出去!」劉幾等太學生灰溜溜地離開了酒樓。
張山人向眾人一拱手,道:「這位客官,我張山人在這汴河酒樓帶著徒弟做場已有年頭了,從來都是靠著客官捧場,不敢有半分的失言,所以日子也算過得平安。(咚咚)今天多謝壯士出手相救。」巢谷嬉皮笑臉地說:「哎呀,區區小事,謝什麼。山人,我武藝十分高強,山人以後說書,能否也把我說一說?」張山人向巢谷道:「壯士古道熱腸,英雄了得,我張山人一定為你說話。」
巢谷答禮,又滑稽又一本正經地說:「那好,不要忘了啊,我名叫巢谷,鳥巢的巢,山谷的谷,我這名字好聽嗎……」張山人微笑,轉頭說道:「好聽,好聽!」(咚咚)然後對聽眾說:「話說巢山先生,上山打獵……」巢谷一愣道:「哎——山人,是鳥巢的巢,山谷的谷——」張山人聽了一笑,說:「話說鳥谷先生,上山打獵……(咚咚)」張山人繼續做場,巢谷無奈地搖頭離開。
汴河酒樓三樓,夥計慇勤地將章惇等人請入雅座。章惇問道:「子瞻兄,想吃點什麼?」蘇軾說:「皆可。我對汴京不熟,你介紹介紹吧。」章惇爽快地說:「那我就不客氣了。小要小菜,夏月麻腐雞皮、麻飲細粉、素簽砂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兒、生醃水木瓜、藥木瓜、雞頭穰砂糖、甘草冰雪涼水……」
蘇軾笑道:「哈哈,子厚兄,你哪是什麼新榜進士啊,乃是一個御膳房的廚子。」眾人大笑。一會兒,菜陸續上來,小二報菜名,眾人推杯換盞。
蘇軾道:「諸位,鼎革文風雖有聖上首肯,但殿試尚未舉行,太學生也未必肯善罷甘休。大家還是及早回去準備,希望能畢其功於一役。」眾人都說言之有理。張璪說:「你慌什麼,你如今名滿京城,不久就要蜚聲海內。就要舉行殿試了,皇上還不得把你取為第一!」眾人聽他這麼說,都皺起了眉頭。章惇睥睨地說:「就你滿腦子功名利祿。」張璪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小弟失言,小弟失言,小弟自罰三杯……哎呀,我怎麼越抹越黑。」
崇政殿內,宋仁宗親自主持殿試。眾舉子下筆無聲,蘇軾與蘇轍皆在其中。時辰到了,主考官喊:「時辰到,收卷。」
翰林院裡,王珪正在閱讀蘇軾殿試時所寫的制策副本。他小聲地念道:「……無事則不憂,有事則大懼,宮中貴姬以千數,歌舞飲酒,歡樂失節……」他倒吸了一口冷氣,慢慢地站了起來,片刻,臉上又露出了陰險狡詐的笑容。王珪拿起試卷,似乎決定了什麼,奪門而出,前往御史台。
胡宿急送王珪出門,說:「我這就去拿人。禹玉公,你快去忙你的,你要辦的事更多。」王珪說:「那好,胡大人,那我先告辭了。」
興國寺內,蘇軾兄弟二人正爭論著往裡面走。蘇轍一臉焦急之色,對蘇軾說道:「哥哥,你的策論寫得太過尖銳了!」蘇軾激昂地說:「子由,為國進言,但求無愧於心!忠言不逆耳,怎利於行!既不利行,又何謂為忠?」蘇轍說:「哥哥句句是肺腑之言,足見哥哥對朝廷的一片赤膽忠心。但言語鋒芒太露,恐遭心懷叵測之人的陷害啊!」
二人進屋後,仍然爭論不止。蘇軾說:「子由,難道你不明白,我露鋒芒,奸佞之徒必會來陷害;若我小心翼翼不露鋒芒,你以為他們就不來陷害嗎?所以橫豎是陷害,倒不如挺身而出,先發制人,不與他們委曲求全!」蘇轍反駁道:「哥哥,我等剛中進士,應韜光養晦,圖謀日後,切不可操之過急。前次哥哥私撰典故,弟至今想起,仍心有餘悸。若非皇上聖明,哥哥恐怕早已凶多吉少。」說著,蘇轍拿起桌上的策論,說:「如今哥哥這呈給御覽的治策,言辭之大膽,比那撰典有過之而無不及,哥哥不能不顧安危呀。」
蘇軾拍案而起,說:「子由,怎能為一己安危而不顧國家社稷?那你我為何出來做官,倒不如在眉山老家安分守己,太太平平,頤養天年!」蘇轍說:「弟弟深知哥哥乃忠奸分明之人,但話雖如此,也要學會變通才是啊。幾天前的事雖然暫告段落,但太學生豈肯善罷甘休!他們的背後,可是大宋朝數以千計的朝中重臣和封疆大吏,如今正虎視眈眈,伺機對我等進士發難洩恨,正愁無隙可乘。哥哥這樣做,豈非正合其意,恐會招來殺身之禍!」
蘇軾慷慨激昂地說:「殺身之禍何懼!只要所言,是為聖上計,為天下蒼生計,又有何懼?!子由,我以為,這風口浪尖時候才是我等進言的最好時機,斷不可貽誤。我問你,文風改革改什麼?」蘇轍說:「當然是改革文風。」蘇軾搖頭道:「非也。子由,表面是改革文風,其實是改革吏治。若你我言不敢進,行不能正,只顧一己私利,與太學生這般酸腐文人又有何異?那文風改革何用之有,吏治改革何時能成!」蘇轍從來沒有這樣想過,聽哥哥這樣說,一時愣住了。
說到這裡,蘇軾愈發慷慨激昂,滔滔不絕地說道:「子由,我心中有些話埋藏已久,今日不吐不快。我蘇軾雖為眉山鄉野之民,卻有致君堯舜之志,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日後當為王佐宰輔,上不負明主,下造福蒼生!」蘇轍被哥哥的激情感染了,激動地說:「哥哥,弟弟沒有想到,你竟有這等青雲之志!我聽你的,只是——怕爹爹為我們擔心。」
這時,蘇洵走了進來,激動地說:「轍兒,父親不擔心。軾兒,時至今日,父親才知吾兒是何等人物!你的胸懷,卻是為父所不能及也。你且一往直前,義無反顧,父親為你殿後便是!」
御街上,幾個衙役拿著鎖枷,氣勢洶洶地向興國寺奔去。來到興國寺蘇軾的寓所外,衙役打門高喊:「蘇軾開門!開門!」巢谷、陳鳳迎了出來問:「誰在打門?」衙役問道:「誰是蘇軾?」蘇軾從後面走出來,說:「我!」衙役亮出御史台公文,蘇軾問:「我犯了何罪?」衙役說:「去跟御史們說吧!」說著就要上前拿人。巢谷護住蘇軾,一邊喊著「誰敢拿人」,一邊順手推倒了兩個衙役。
蘇洵聞聲急步走過來,阻止道:「巢谷不要亂動,免得罪上加罪!」巢谷聽了,才慢慢縮手。蘇轍看過公文,對蘇洵說:「父親,是御史台的公文,並非朝廷所下,也未說明具體罪狀,只說言辭狂悖、忤逆聖上,想來是制策惹了麻煩。」蘇軾說:「我早就知道,制策上的話會惹怒一些人的。」轉身對蘇洵說:「孩兒給父親惹麻煩了。」蘇洵沒有責怪蘇軾,而是堅定地點點頭。蘇軾跟衙役走出。巢谷急得手足無措,直在原地打轉。蘇洵望著兒子離去的方向,歎道:「為父早已料到,卻沒想到這麼快……」
范鎮府外,歐陽修從轎中走下,風風火火地敲門。僕人打開大門,歐陽修疾行而進,范鎮前來迎接。范鎮驚異地說:「歐陽公,何事如此緊急?」歐陽修說:「范公,出大事了。蘇軾因制策言論過激,已被御史台抓去了。」范鎮吃驚地「啊」了一聲。歐陽修說:「范公,文風改革正值緊要關頭,牽一髮而動全身。他們這麼急著抓蘇軾,其實是衝我而來。剛剛平靜了幾日,太學又要興風作浪了。」范鎮點頭道:「定是如此。歐陽公,蘇軾依律該當何罪?」歐陽修說:「說有罪則罪為大逆,殺頭亦不為過;可是——若論皇帝求言,士子上書諫言,則又無罪。」范鎮歎道:「唉,你說這個蘇軾,上次的事餘波未平,如今一波又起。實在太過冒失了。」歐陽修說:「不管怎樣,被御史台抓去,今夜蘇軾非皮開肉綻不可。」范鎮說:「你提醒得是。我這就去御史台按住他們,你趕緊去見皇上。我二人兵分兩路,趕快走吧!」
御史台監牢,黑夜沉沉,羈押房內,刑具陳列。一高一矮兩個衙役正在威逼蘇軾。高個衙役對蘇軾說:「此門進來容易,出去卻難!」蘇軾說:「我未犯王法,如何不能出去!」矮個衙役說:「就算你明日出去,今日也須掉層人皮。」蘇軾笑道:「哈哈,今日我虎落平陽,你就來欺負我!」高個衙役說:「就是擺明了欺負你!」舉棍要打,想了想,似乎沒有理由,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矮個衙役忽然說:「哥哥,他罵你。」高個衙役腦筋似乎不靈,疑惑地說:「他沒罵我呀,他怎敢罵我?」矮個衙役說:「他罵你是狗。」高個衙役怒道:「你才是狗!我長著耳朵呢,他罵我,我會聽不見?滾!」矮個衙役急得抓耳撓腮,說不出話來。高個衙役對蘇軾說:「蘇軾,聽說你是個才子,可我這裡只認錢財,不認文才。」舉手欲打。
這時,范鎮大步進來,「啪」地將一包銀子扔到地上:「你不是只認錢財嗎?看看這些夠不夠。」兩個衙役一驚,急忙跪下說:「小的給范大人磕頭!小的哪敢收大人的錢!」范鎮說:「囉唆什麼,叫你收你就收。」兩個衙役連聲稱是。范鎮厲聲對他們說:「你們給我看好了蘇軾,若是少了一根毫毛,我讓你二人不得好死。」蘇軾說:「恩師何必助長牢獄的索賄之風!」范鎮說:「姑且保全了,其餘日後再說。明日朝堂我會據理力爭,保你出來。」
頤心殿中,仁宗正在翻閱殿試的制策,內侍張茂則遞上蘇軾的制策,仁宗高興地閱讀著,口裡還稱讚著「蘇軾乃進士中第一才子」。當讀到「無事則不憂,有事則大懼,宮中貴姬以千數,歌舞飲酒,歡樂失節」,仁宗轉喜為怒,輕輕拍了一下龍案,站起身來。張茂則吃了一驚。
邇英殿外,王珪和歐陽修在殿外等候。張茂則走出殿外,向二位大人行禮。張茂則說:「王大人,皇上宣你進殿。」王珪向歐陽修點頭示意,跨進大殿。歐陽修也欲入殿。張茂則為難地說:「歐陽公,皇上沒說要見您。」歐陽修一驚。
邇英殿內,仁宗高坐。王珪奏道:「陛下,御史台因蘇軾所呈制策中有狂悖言辭,並忤逆聖上,現已將蘇軾羈押牢中。」仁宗仔細觀察著王珪,做出慍怒的樣子,說:「羈押得好!朕以為他該被羈押。」王珪聽了,十分高興,從袖中掏出百官聯名書,向仁宗稟報:「陛下,這是百官聯名簽署的奏章,稱蘇軾一再誣賢欺聖,目無君主,罪為大逆,該當處死。」
張茂則將長長的奏章呈給仁宗。仁宗細看奏章,暗暗吃驚。王珪察言觀色,急忙對仁宗說:「陛下息怒,蘇軾年輕無知,陛下也不必與之計較。但據臣所知,聯名百官卻群情激憤,都說蘇軾狂悖無道,上次撰典之事已得陛下寬恕,卻不知悔改,如今竟藐視起聖上來了。百官還說,若再縱容蘇軾,則引天下讀書人效仿,視教條規範如無物,風氣敗壞,朝綱大亂。陛下,微臣雖然試圖勸服,但百官之憤慨不平非臣過往之所見。」王珪以為仁宗會大怒,但仁宗卻並不表態,只是說:「朕知道了,此事明日上朝再議。」
第二天上朝前,眾臣站在崇政殿外等候,紛紛竊竊私語。有人說:「太過分了!如此狂生,從未見過!不殺不足以正朝綱!」王珪沿台階而上,微笑著對大家說:「諸公好。」眾臣說:「王大人好。」歐陽修和范鎮走上台階,卻無人理會。范鎮對歐陽修說:「歐陽公,今日上朝,我二人要為蘇軾辯護,無論如何要說服皇上。」歐陽修沉重地點頭。一會兒,張茂則從殿門裡走出來說:「皇上有旨,今日不朝。」
眾官嘩然道:「這蘇軾實在大逆不道,定是他使得龍顏震怒,皇上連朝都不上了!皇上還從未缺過早朝,這都是蘇軾所致。蘇軾沽名釣譽,狂悖無理,目無人主,罪該處死!」王珪並不說話,悠閒得意地從群臣之旁走過。歐陽修和范鎮呆立在那裡。
御街上,劉幾率眾太學生走來,黑壓壓的一片,他們穿著統一服飾,其狀悲憤,正遊街抗議。引得行人紛紛駐足觀望。行人議論紛紛:「新科進士蘇軾制策直言犯君,太學生們不容,要皇上處決蘇軾!」劉幾振臂高呼:「蘇軾誣蔑聖上,罪該處死,以正視聽!」眾太學生齊聲應和。
御史台監牢裡,地上一隻小螞蟻在推一塊飯團,推而不動。蘇軾凝神觀察。歐陽修疾步走入,蘇軾急忙起身施禮:「恩師,您來了。」歐陽修著急地說:「唉,子瞻,怎麼樣,沒有受苦吧?」蘇軾回答:「恩師,蘇軾無事。」歐陽修說:「唉,你也太冒失了,何必如此呢?文風改革還未告成,太學者正環伺左右,此時最忌急於求成。他們一旦抓住這個機會,就會置你於死地。」蘇軾卻坦然地說:「恩師,學生若能以一己之軀,促成文風改革之變,倒也死得其所。」歐陽修眼眶濕潤了,動情地說:「子瞻啊,你若有個不測,老夫如何向你父親,向天下讀書人交代呀!你放心,老夫當會據理力爭,盡力保你出來的。唉,可是這次終究不像上次啊!」蘇軾躬身施禮說:「無論如何,蘇軾都終身銘記恩師的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