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初放鳳翔

蘇軾在仁宗面前自請外放,要去地方做出實實在在的政績,以濟民生。這一番肺腑之言深深打動了仁宗。但仁宗也頗費了一番苦心。他當然相信,以蘇軾的大才,是能夠勝任一方知州的,但他也深為蘇軾耿介的品性擔憂,因此決定將他外放到西北邊陲的鳳翔,且只做一個簽判。這樣既可以讓蘇軾盡早認識大宋積貧積弱的國勢,也能讓他在與知州的協同共事中熟悉官場規則。對於這一點,蘇軾倒是沒想太多,他只有一腔報國的熱情,恨不得立刻上任。

此時,正值西夏進犯大宋西北邊境,燒殺搶掠,無所不為,很多村莊一夜之間化灰燼,難民背井離鄉,毫無目的地隨著人流奔走。蘇軾走的是向西北的官道,而流民多是往東南逃散,因此他並未看到大隊的難民,但沿途的餓殍讓他憂心忡忡。

十多天後,蘇軾及家人來到了鳳翔境內。時值初冬,天氣寒冷,鳳翔城外,一片蕭瑟。夜晚,蘇軾一家寄宿在一間村野茅店中,一家人正圍著一堆篝火烤火取暖。採蓮說:「沒想到吧?這大西北可是夠冷的。」此時王弗身孕日重,行動不便,感激地說:「表姑,怪不得你在馬車上裝了那麼些劈柴呢!」蘇軾環顧一下四周,歎道:「連年戰爭,樹也跟著遭殃啊!」

這時,四個持槍帶刀的蒙面人在院牆外觀察動靜,看到蘇軾一行並無隨行人員護衛,就衝進了院子。蘇軾立刻站起,護住王弗和採蓮,迅速掃視了一下這些蒙面人,見他們都穿著殘破的軍服,所持的刀槍皆是大宋禁軍之物。蘇軾頓時心中有底了,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其中一個領頭的說:「莫管我們是什麼人,留下財物!」蘇軾聽出他的語氣似乎有些顫抖,斷定並不是慣於打劫的綠林中人。

又一蒙面人對領頭的耳語道:「看樣子是個當官的!」領頭的就著篝火仔細看看蘇軾,頓時一驚,又審視片刻,小聲對同夥說:「要是當官的,以後怕有麻煩,還是走吧!」又一蒙面人說:「走?走到哪裡?還不是餓死!當官的,哼,一起殺了不就沒事了!弟兄們,上!」說完四個人一擁而上,其中一蒙面人將蘇軾按於地上,用刀架在脖子上。蘇軾盡量冷靜下來,拚命回頭道:「你們不是強盜,是大宋的禁軍!」一蒙面人說:「禁軍沒有飯吃也就是強盜!」說完就要動手。

王弗開始嚇得說不出話,但見到蒙面人就要殺蘇軾,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哭著拚命撲上去,大喊「住手」。採蓮也哭著不知所措,但見王弗欲上前,便拚命拉住王弗:「夫人,小心孩子!」王弗遲疑一下,看看蘇軾,摸摸肚子,又掙開採蓮,拚命撲上去。蘇軾見此狀,掙扎著喊道:「不要過來!快走!」一蒙面人說:「哼,要走,休想!」說完奔向王弗。這時,領頭的蒙面人大叫道:「不可!只拿東西,不要傷人。」攔住奔向王弗的蒙面人,二人動起手來。其他幾位蒙面人見此情形,只顧按住蘇軾,不知所措。

就在此時,巢谷忽然現身,用棍棒將四個蒙面軍士打倒在地,扯掉他們臉上的面紗,然後撿起一把刀來,要殺掉這四個不法的軍士。蘇軾看到巢谷,興奮地起身,揉揉自己的雙臂,前去護住王弗,但看到巢谷要殺蒙面軍士,便大聲急叫道:「巢谷兄,不要殺了他們,他們是大宋禁軍!」巢谷頭也不回,冷聲說:「到此時,你還如此好心腸?」說完,舉刀欲殺。四個軍士拚命向蘇軾磕頭求饒。蘇軾把王弗交給採蓮,快步走到巢谷面前,止住他說:「巢谷兄,聽我說。慶州一役,將帥帶兵無方,致使兵敗,逃兵沿路搶劫,原是怨不得他們。」四個軍士聽此,皆跪下叩頭道:「多謝大人不殺之恩,小人也是實屬無奈,實在是餓極了,這才萬不得已……」巢谷向一軍士踢了兩腳,怒道:「萬不得已?搶劫倒也罷了,為何卻要殺人!」說完朝另外幾個軍士踢了幾腳,又舉起了刀。蘇軾拉著巢谷,說:「饒了他吧,巢谷!」王弗也從後面走來,說道:「巢谷兄弟,饒了他吧!」巢谷回頭看看王弗的大肚子,遲疑了一下,對軍士吼道:「滾!」幾個軍士踉踉蹌蹌地逃走了。

等軍士不見了人影,巢谷才上前和蘇軾、王弗、採蓮見禮。蘇軾笑道:「巢谷兄,我過去不贊成你學武,今天看來,還是學武好哇。要不是你,這裡就成了我們的葬身之地了!」王弗、採蓮還是驚魂未定,都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的?」巢谷這時也恢復了天真的表情,學著吳復古的樣子,搖頭晃腦道:「天機不可洩漏。我欲尋你無躲處,你覓我時無處尋。」王弗聽到「你覓我時無處尋」,低頭歎道:「你再晚來一刻,我們就……」看看肚子,不禁又流下淚來。巢谷連聲安慰王弗。蘇軾也說道:「好了。好了。孔子說:『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我們怎麼就那麼容易死!到了鳳翔,我就向巢谷學武,行了吧!」

蘇軾問起吳復古道長,原來道長在武當山閉關,特命巢谷前來助蘇軾一臂之力。蘇軾拍手叫道:「太好了。你的緝捕公文已過兩年,已然無效。你和我們一起到鳳翔,有了你呀,我不就文武雙全了嘛!」眾人皆寬慰地笑起來。

第二天,蘇軾一行接著趕路,巢谷持棒步行跟隨,很快,他們就遠遠地看到了鳳翔城牆。蘇軾看到城郊大路兩邊都是大片大片荒廢的田地,雜草叢生,對巢谷說:「巢谷兄,看這土地荒得多可惜啊!」巢谷解釋道:「這裡的男人大多都當兵去了,無人耕種。」蘇軾問道:「那為什麼官府不找人種?」巢谷笑道:「哈,你問我,我問誰?子瞻,你還是去問朝廷吧!」

一路上,三三兩兩的難民結隊而行,面黃肌瘦、衣衫襤褸,而又以青壯年居多。蘇軾驚愕地看著難民們,感慨地對王弗說:「這一路上雖也看到些流民,但都零零散散,為何這鳳翔城外的流民這麼多?」王弗掀開轎簾,推測道:「是啊,可能是專門向鳳翔逃荒而來的。」蘇軾點點頭。

路邊,一個衣衫破爛的老漢雙腿抖著,不一會兒就癱軟著倒了下去。巢谷急忙走上前,攙扶起老漢,問道:「老伯,你這是怎麼了?」老漢有氣無力地答道:「唉,沒事。」蘇軾翻身下馬,走上前,關切地問道:「老人家,這是要往何處?」老漢無精打采地看看蘇軾,歎道:「哎,大人,我們是從邊境上逃過來的。西夏人燒殺搶掠,沒法住了,想在這鳳翔尋個安生的地方。」說著老人又支撐不住,癱坐在地上。蘇軾急忙上前扶住,說:「老人家,你怎麼了?」老漢垂著雙眼,無力地說:「不怕你笑話,三天沒吃東西了。」蘇軾立刻讓採蓮表姑從車上取下乾糧和水,送到老漢面前。老漢頓時眼中發出光,拿起乾糧啃了起來。見有食物,路上幾十個流民立即像餓鬼般地撲了上來。採蓮阻擋不及,一袋乾糧轉眼被搶光,人們狼吞虎嚥地吞食著。老漢接過巢谷遞過來的水喝了一口,羞愧地對蘇軾道:「大人,不要怪我們這個樣子,實在是餓了好幾天了。」

蘇軾點點頭,看看老漢,轉身站起,又看看古道上的流民,問道:「老人家,這流民中怎麼有如此多的年輕人?」老漢答道:「老弱病殘不是被西夏兵殺死,就是在路上飢渴而死。我等從慶州一路走來,我也沒想到能撐到現在,多虧大人搭救啊!」這時一個精壯的年輕人忽然從後面趕了上來,他一把就將老漢攙扶起來,有些埋怨地說:「爹,你本來就沒力氣了,只管好好走路,卻與閒人講什麼話!」老漢把剛才的事講給年輕人聽,並對蘇軾說這是他的兒子王二。王二看著蘇軾穿的官服,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謝也不謝一聲,攙起王老漢就走。巢谷生氣,欲向前拉住王二。蘇軾攔住他,說道:「這些難民不相信官府,怨不得他們。」

這時,王弗挺著大肚子,在採蓮的攙扶下從馬車上下來,來到蘇軾面前,兩人對望一眼,又同時看向古道上的流民,眼中含著憂慮的神情。蘇軾知道,還沒上任,這些流民就給他出了一道難題。想到這裡,蘇軾雙眉緊鎖,若有所思。王弗看著蘇軾,問道:「夫君是否在想方纔那些難民?」蘇軾點點頭。王弗歎道:「離鳳翔已不過半日路程了,希望這些流民都能堅持下來。但到了鳳翔,也只能暫避戰亂,這些流民將以何為生呢?」蘇軾驚訝地看著王弗,說:「這正是我心中所慮。這一路苦苦思索,但不知如何是好。」王弗看著大片的荒野,歎道:「這一路走來,土地荒蕪,可見鳳翔百姓日子也不好過。這流民一去……」蘇軾看著妻子,堅定地說:「會有辦法的!」

隨著眾多流民行至傍晚,蘇軾一家來到鳳翔城樓下,只見一大群流民湧動在城下,齊呼:「大人救命!請開城門吧!」城上一位官員率領軍士向下觀望。蘇軾遠遠一看,認得城上的官員正是自己的同年張璪。張璪朝城下軍士喊道:「眾軍士都聽著,嚴把城門,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擅開!」說完,身旁的一位軍官對張璪道:「張法曹,眼看這天色將晚,城外會凍死人的。」張璪不耐煩道:「這與我何干!只要我鳳翔的百姓都在城內!」軍官道:「這不妥吧!」張璪更加不耐煩,說:「王監軍,如今太守和簽判都未到任,你我也做不了主。」城下流民仍不停齊呼「救命」。

巢谷持棒站在難民中,對蘇軾道:「官府不開城門,難民越聚越多。」蘇軾道:「走,去看看。」巢谷護著蘇軾撥開人群,來到城門前。難民中,蘇軾上午救助的王老漢看見了蘇軾,彷彿找到了救星,跪下求道:「大人,原來是您!您就給我們勸勸,就讓上面的大人放我們進去吧!」眾難民見狀,都跪下哀求。

張璪在城樓上看見蘇軾,問道:「說話者何人?是蘇子瞻嗎?」蘇軾向上喊道:「正是在下。是邃明兄吧!」張璪喜道:「哎呀,子瞻兄,你可來了!我們正說要迎接你哪!你怎麼也在難民裡?」蘇軾笑著嚷道:「這不被你關在外面了嗎?」張璪忙道:「豈敢豈敢!」說完轉身對王彭說:「傳幾名軍士護送蘇簽判一家進城!」

蘇軾喊道:「何不大開城門,大家一同進城?」張璪擺手嚷道:「子瞻兄有所不知,這城門一開,流民湧入,飢渴如狼,且無約束。必擾鳳翔百姓。」蘇軾道:「寒風凜冽,這些難民又飢寒交迫,難道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凍死、餓死?」張璪道:「現任太守還未到任,小弟實不敢自作主張,還是等太守上任後再作決斷吧。」蘇軾急道:「他們已經奔波數日,恐怕等不到太守上任之時。還是先開城門放他們進來吧。」張璪仍是拒開城門,蘇軾心中不快,正色道:「邃明兄,我也算是到任了,若是太守怪罪下來,由我一人承擔!你看如何?」張璪素知蘇軾性格,且自己畢竟是人家的下屬,遂無奈地說:「你等都聽見了,是蘇簽判堅決要開城門,與本官無關。那就開城門吧!」隨即,眾軍士打開城門。

蘇軾進入鳳翔城門內,張璪等官員趕忙下樓迎接,難民從旁洶湧而入。

張璪拱手笑道:「子瞻兄,四年不見今日重逢,別來無恙啊!小弟已恭候多時,沒想到你今日到任,你看……這……小弟今晚在鳳翔酒樓為你接風洗塵!這位是本府監軍王彭,小弟則是本府法曹。」王彭拱手行禮道:「見過蘇簽判。」蘇軾回禮罷,對張璪說:「接風洗塵事小,當務之急是安置難民。」張璪面露難色,說:「是啊,如此多的難民,如何安置是好?」蘇軾思忖片刻,忽道:「室外寒冷,我看不如讓他們暫到衙門避寒,待明日天亮再作安排。」

眾官員及軍士臉上顯出驚疑之色,張璪對一心腹衙役使了個眼色,衙役會意道:「大人,衙門是官府重地,這如何使得,恐怕不妥吧!」蘇軾怒對衙役道:「怎麼使不得?不到衙門裡安頓,難道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凍死?」張璪尷尬地說:「子瞻兄,不是這意思,只是衙門裡安置難民,歷來無此例。」蘇軾不屑道:「那就從此開了此例!」張璪見蘇軾如此堅決,不好反駁,一時語塞。王彭在一旁暗暗點頭。

這王彭也是宋朝開國名將之後,只因宋朝重文輕武,且自己為人耿直,不善逢迎,故而多年沉淪下僚,雖有一腔報國才能,奈何總為軟弱無能的上司壓制,無處施展。今日初次見到蘇軾,看到他行事果斷,為救難民竟不惜以身試法,心中暗暗讚歎。

蘇軾讓巢谷帶著家人去安排居處,自己來到鳳翔府衙,安置難民。這時大堂、簽判堂等處都擠滿了人,早已密密匝匝,而且仍有難民不斷地湧進來,衙內一團混亂。蘇軾、張璪、王彭被擠在中間,幾乎動彈不得。

蘇軾高聲叫道:「大家不必擁擠!」王彭也大聲喊道:「不要擠,聽從大人安排!」張璪皺著眉,手足無措,怨道:「這成何體統,我早說過,豈可在衙門安置難民?子瞻兄,你不聽呀。」蘇軾裝作沒聽到。

難民們仍舊往裡硬擠,一些老弱者被擠得東倒西歪,張璪的官帽都被擠掉了。張璪拾起官帽,大怒,喊道:「你們再不聽本官勸告,就將你們全部趕出城門!」難民們仍是不聽,繼續往裡擠。王老漢被擠到蘇軾跟前,「哎喲」一聲倒下,蘇軾忙扶起王老漢,把他安置在身旁。

這時,一位形容精幹的青年人忽然由人群中站出來,喊道:「鄉親們,衙門裡已經沒地方了,再擠也沒用,我們反會被趕出城去!我有一個辦法,各家將老人婦孺留在衙內,其餘青壯男子都住在衙外,大家一視同仁,才是保全之計!」難民們聽見這話,終於停止了擁擠,止住喧嘩,紛紛說道:「他說得對,衙內已經沒地方了,擠也是白擠!再擠下去我們就真要被趕出城外了,到時候誰也活不了!讓老人婦孺留下,我們都出去!對,就這樣辦!」一群青壯難民們在那位青年人的帶領之下紛紛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這位青年人走上前來,跪在蘇軾面前,說:「大人,還認識小人嗎?」蘇軾低頭細看,恍然道:「你是……是那個……軍士?」青年人道:「正是。小人死有餘辜,任憑大人處罰!」蘇軾笑道:「是你呀,你能覺悟,再好不過。你叫什麼名字?」青年人道:「小人曹勇,自從那次被您放了以後……小人就和他們幾個分了手,無處可去,就隨這些難民一路走來,沒想到……」蘇軾笑道:「沒想到又遇見了我?呵呵!」隨即扶起曹勇。

曹勇感激道:「大人是菩薩轉世,就是您懲罰我,我也罪有應得。」蘇軾點頭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罰什麼!」蘇軾忽想到曹勇剛才組織難民的行為,一轉念,問道:「哦,對了,你在禁軍裡當過什麼軍官?」曹勇回道:「稟大人,甲頭。」蘇軾喜道:「啊,好。甲頭也管十幾個士兵了。這些難民互不相識,怕出什麼亂子。我看,你就和這位王老漢暫且當個頭兒,凡事計議而行,不要魯莽。」那王老漢在慶州時曾任保長,蘇軾得知後更是放心地將統管難民的責任交給了二人。 

難民安置妥當,蘇軾找到張璪、王彭,說:「二位,當務之急是讓難民們有口飯吃,我初來此地,此事還要煩勞二位大人了。」王彭不待張璪答話,便道:「是,蘇簽判。下官這就回去辦,讓鄰居們做些飯來。」蘇軾道:「那就多謝王監軍了。」張璪在一旁,有些不耐煩,但也嘟嘟囔囔地同意了。

這時,巢谷安置完家人,也來到簽判堂。蘇軾看見巢谷,說:「巢谷兄,你也趕快回去,讓家裡人多做些飯菜。」巢谷為難道:「可是我們剛來……」蘇軾略一沉吟:「你回去讓夫人她們想辦法吧。」

張璪、王彭、巢谷各自離去,蘇軾轉身走到府衙外。外面燃起了火堆,地上鋪滿了稻草,不斷有衙役和百姓搬來破舊棉被分發給他們,青壯難民們圍著篝火漸漸入睡。

蘇軾巡視四周,終於鬆了一口氣。他轉身對一直跟著自己忙碌的王老漢說:「老人家,你已跟我忙了這許久,快進去歇歇吧。」說完,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你那兒子王二呢,怎麼不見他?」王老漢無奈道:「他生性倔強,不願進城,我也拿他沒辦法。」蘇軾點頭深思。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蘇軾又與家人討論如何救助難民。蘇軾來回踱步,說:「今晚算是過去了,可明日如何度過?明日這些難民又該如何吃飯!我初來乍到,就是借貸,也無相識啊!」眾人面有憂色,但又想不出辦法。

巢谷說:「要不,就給朝廷上書吧!」蘇軾搖頭道:「我何曾沒有想到,可這書信來往,就要一月有餘,就是朝廷立即撥款,沒有三個月,款項也到不了。」眾人無奈地點頭稱是。

王弗挺著大肚子,坐在椅子上,歎道:「夫君,若是在眉州,你可以開自家的糧倉,但此地卻想放都無糧可放!唉,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你這第一把火就沒柴燒了,後兩把火又拿什麼燒?」蘇軾聽此,若有所悟,一邊撚鬚,一邊道:「既沒柴燒,就須找柴來燒。」說完,拍案說道:「如今恐怕也只有這一個辦法了。」

第二日,張璪、王彭來到鳳翔府衙。見禮畢,張璪拱手道:「子瞻兄,年關將到,知府尚未到任,依律由你簽字從府庫調撥庫銀,作為官俸。」蘇軾和悅地向張璪說:「邃明兄,我等官俸來自朝廷,可難民們的口糧又來自何處呢?今日找二位大人來,就是想商量一下難民吃飯的問題。」張璪無奈地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們又有什麼辦法?」王彭上前說道:「蘇簽判別急,我想讓州府官員捐款捐糧,以解燃眉之急。」蘇軾讚賞地看著王彭,點頭道:「難得王監軍這麼想,但也只是杯水車薪。」二人沉默不語。

蘇軾忽然站起,堅定地說:「我以為,要想救人,只有開官倉借糧。」張璪大驚失色,連連擺手,搶上前道:「啊?這可是殺頭之罪啊,無朝廷敕文,官倉不能開。」蘇軾接著說:「邃明兄,官倉不開,必是餓殍遍地!難民越聚越多,即使不開官倉,也會被搶!」張璪面有慍色,轉頭道:「要是昨天不救助這些難民,難民也不會聚集而來!」 

蘇軾雖素知張璪秉性,但總還以同年之誼善待,此時聽得此言,也不禁怒道:「邃明,這話別再提了!見死不救,豈是我等所為?」張璪也不依不饒,說:「子瞻哪,只怕難民未救得,就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蘇軾拂袖道:「自身能否保得住,以後再說,難民卻不能不救!」

張璪不屑地說:「子瞻兄,休要書生意氣,這不是寫文章,我勸你還是守規矩些為好。」蘇軾初次入仕,最恨被人指為紙上談兵,怒道:「邃明,你小看我了!我具狀自認,開倉一事由我一人承擔,別人與此事無涉。」說完,蘇軾提筆寫就,將狀子交給張璪。張璪佯裝羞愧道:「這……這是幹什麼,我不過是好意提醒。」但還是將狀子塞入袖中。

蘇軾不甚理會,昂首走出府衙。張璪拿出狀子細看,王彭見狀也隨蘇軾而去。

看著蘇軾和王彭的背影,張璪轉念想到:即使簽了具認狀,朝廷若真怪罪下來,我又怎能脫得了干係?朝廷一定以為我與蘇軾是同流合污,到時自己豈不冤枉?又想:那蘇軾生性狂悖,目無綱法,在朝廷上尚且如此,更何況是這天高皇帝遠的鳳翔;唉,也是我倒霉,竟跟他在一處做官,我苦讀十年聖賢書好不容易進入仕途,卻要被他毀於一旦!

《有一種境界叫蘇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