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離職赴京,時值年末,西北氣溫驟降,又逢大雪,王弗身體本就不好,又兼有身孕,很快就感覺身體不適,因此蘇軾一行走得很慢。在汴京,朝廷已經開始為這位政績顯赫的才子考慮官職了。
這日天氣稍暖,英宗與曹太后在御花園中緩步走著,英宗顯得無精打采,韓琦躬身跟在後面。曹太后問道:「韓卿家,蘇軾轉官該到京了吧?」韓琦奏道:「回太后的話,蘇軾早該到了。只是前一陣北方大雪,想是阻隔了路程,此刻尚未到京。」曹太后停下腳步,轉身問英宗道:「蘇軾在鳳翔政聲煊赫,足見其治才。不知皇上準備授他何職啊?」英宗微微一愣,似乎正在魂遊天外,咳嗽了兩聲,說:「這,這個嘛,先皇曾欲授他何職,便授何職吧!」
韓琦聽此,眉頭緊鎖,低頭沉吟。曹太后見韓琦似有他意,問道:「翰林學士……韓大人,你看如何呀?」韓琦躬身回道:「皇上、太后,微臣曾親眼見到鳳翔城百姓安居,軍備森嚴,蘇軾確有治才。」曹太后略感意外,喜道:「哦?未曾想韓卿家對蘇軾竟如此看重。」韓琦微微笑道:「老臣正是受先皇之命歷練他。不過,蘇軾生性狂放,在鳳翔屢改律例,在朝中引起非議。臣以為,在下旨任命蘇軾之前,不妨讓他暫到史館,考察一段時間再做定奪。」曹太后淡淡一笑,問英宗道:「皇上的意思呢?」英宗道:「就依韓大人說的吧。」曹太后點頭道:「如此也好。」
蘇軾的官職既已論妥,韓琦便命翰林院下詔命職。而朝廷也頒下詔書,令在京三年而未授予官職的蘇轍速速往大名府上任。因此蘇轍心焦如焚,不知哥哥能否及時趕到,兄弟倆能見上一面。
一天傍晚,蘇軾一行來到驛站,打算盡早休息,巢谷正要將馬車停在驛站門口,忽然聽見一聲響亮的木折聲,巢谷驚道:「哎呀,車軸斷了!」車內的王弗、小蓮都感驚愕,兩人對望了一眼。車軸折了,這在古代行旅之人看來,是極不吉利的。採蓮不停地念「阿彌陀佛」。巢谷忙安慰道:「咱們到驛站修理就是了。」
王弗掀開車簾,臉色蒼白,向蘇軾喊道:「子瞻,明日還是換輛車吧。」蘇軾先是一愣,轉即明白,笑道:「弗兒,那些無妄之事不要亂想。何況,這裡地處偏遠,就是想租,也找不到車啊。」採蓮念佛道:「阿彌陀佛,難道就坐這『折了』的車?不行不行!」蘇軾笑道:「表姑,沒什麼。百姓都說我是文曲星下凡,跟著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巢谷也寬慰道:「是啊,表姑,這種事不想就沒有!」眾人下車,走進驛站。
驛站內,巢谷在院中修理馬車中軸。蘇軾在屋內的破火盆裡生起火,採蓮抱著蘇邁,與王弗、小蓮都圍坐在火堆旁。王弗一陣咳嗽,呆呆地看著火堆,說道:「看來與子由和史雲見不上面了。」小蓮急忙給王弗捶背。
蘇軾沉吟道:「車行才能有轍,車軸斷了,也就沒轍了,看來見不到子由也是個定數。」說完自嘲地笑了笑。王弗喃喃地說:「沒轍,沒轍……沒轍車就行不了。這車還是新的,行路也不算很遠,怎麼就『折了』呢……」眾人臉色皆變。小蓮忙說道:「姐姐莫多想,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預示著哥哥要換新的冠蓋,要陞官了。」蘇軾笑道:「小蓮妹妹慧心靈性,說得真是好聽。」小蓮低頭道:「難得哥哥誇一句,還話裡有話。」王弗笑道:「其實他心裡天天誇你呢!」小蓮嗔怪地看了王弗一眼,仍是想法替王弗排解憂思。
這時,巢谷修完車,走進屋來,看到大家開心的樣子,也笑呵呵地坐過來烤火。王弗微笑著看著蘇軾說:「以蓮妹的學識和見識,若不是女兒身,定能在科考中考取進士三甲。」小蓮笑道:「姐姐謬獎。我做進士,子瞻哥做什麼?」王弗笑了笑,說:「子瞻啊,就讓他伺候我們好了!」蘇軾笑道:「好,你們二人做了女進士,我正好無官一身輕,給你們燒菜做飯!」眾人大笑,唯有巢谷輕輕地附和著笑了兩聲。這麼長時間的相處,他已漸漸地知道了小蓮的心意。雖然王弗未說,他也猜到了楊老夫人臨終書信的意思了。
蘇軾看到了巢谷的神情,趕緊轉移話題道:「難得大家這麼有興致,我講兩個笑話助興吧。」蘇邁這時已能牙牙學語,他躺在採蓮懷中,看到大家都這樣高興,也舞動著小手說:「笑話,笑話……」眾人見狀都哈哈大笑,巢谷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王弗一本正經地說:「蓮妹,我們不笑,看他怎麼辦。」小蓮也止住笑,學著王弗的嚴肅狀。採蓮看她倆的樣子,忍不住笑道:「你們繃不住的。」蘇軾也挑撥道:「夫人,小蓮要是笑了呢?」王弗還是嚴肅地說:「那算你有本事。」巢谷興奮地看著蘇軾。
蘇軾慢悠悠說道:「過去有個秀才去趕考,臨行前的最後一個晚上,為圖個好口彩,他囑咐書僮說:『如果明天是雨天就報告說是風雲際會,如果是晴天就說是天開文運。』第二天早晨起來,秀才問童子是什麼天氣,童兒犯了難,因為這天的天氣既不是晴天,也不是雨天,而是陰天。於是童子只好回道:『秀才,不是風雲際會,也不是天開文運,天陰得像個死人臉!』」邊說邊指著王弗和小蓮的臉。巢谷會意,大笑起來。
兩人極力忍住笑,王弗說:「你講得不好笑。再講一個,我們保準還是不笑!」採蓮笑道:「哎呀,子瞻,可笑是可笑,就是那兩個字不吉利。」蘇軾笑道:「那就換個笑話,我的笑話就是周朝的褒姒也會笑!」王弗和小蓮搖頭不信。
蘇軾又講道:「古時候,有一個叫艾子的人,嗜酒成癖,經常大醉,很少有醒的時候。妻妾勸阻,始終不聽。一天,他的妻和妾商量說:『這樣太傷害身體了,我們一定要嚇唬嚇唬他,讓他不敢飲酒。』一次,艾子又喝得大醉,嘔吐滿地,上床睡了。他的妻子讓妾找來豬腸子放到艾子的嘔吐物中。第二天,艾子的妻子指著豬腸子對艾子說:『凡是人都要有五臟才能活,你現在吐出了一髒,可怎麼活啊!』說著,妻妾都哭起來。艾子看了半天豬腸子,忽然笑著說:『你們不要哭了,唐三藏只有三髒尚且可活,何況我還有四髒乎!』」王弗看看小蓮,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大家也都笑得前仰後合,這清冷孤寂的驛站中洋溢著暖意。
好不容易回到汴京,王弗就病倒了。蘇轍已經上任,蘇軾剛到家拜見過父親,匆匆整理好家務,史館就已派人來送官服催蘇軾上任。
這日,蘇軾第一天來到史館,看到琳琅滿目的圖書,想起在鳳翔的三年,政事繁忙,很多書都已荒廢未讀,更不用說一些難得的古籍,那是想讀都沒處找,便在辦公處如饑似渴地翻閱著一些秘藏經典……
這時,歐陽修背著手,緩緩走進來,看了蘇軾半天,蘇軾渾然不覺。歐陽修咳了一聲,笑道:「呵,也不在家休息幾天,就跑到史館來讀書了。」蘇軾聽到聲音一怔,已知是誰,忙回頭作揖道:「哎呀,恩師來了,我本來要前去看望您,可我一到汴京,朝廷就讓我先到史館任職。」歐陽修攜起蘇軾的手說:「史館暫時急需人手,你還沒到汴京,朝廷就已作了安排。我知道你又要安頓家室,又有史館的職事,太忙了,我約了范鎮大人、司馬光大人今日來這裡與你相見!」蘇軾忙回道:「那太好了。只是,我本想到你們府上拜訪的。如此一來,學生慚愧了。」
一陣沉著的腳步聲過後,范鎮還沒進屋,聲音就傳進來了:「拜訪什麼,我們知道你在鳳翔任上未存分文,難道讓我們在家裡等著你送禮上門不成?」三人大笑。司馬光也跟著進來,笑道:「聽范公的意思,好像你經常收受別人的禮物啊!」范鎮一怔,又笑道:「啊!呵呵,被你捉住話柄了!」
蘇軾上前深深作揖,道:「見過恩師,君實公。」范鎮攜起手:「好侄兒,不要客氣了。讓我看看,呵呵,鬍子見長了。可惜了你三年的小州簽判。」司馬光在一旁讚道:「子瞻雖是三年簽判,可政聲比得上十年知府啊!」蘇軾搖頭道:「司馬公過獎了。」
司馬光說道:「子瞻啊,這次回來,你就幫我著書吧,別的就不要干了!看這史館多清靜,我等讀書人本來就不該上那官場!」范鎮佯怒道:「司馬公此話怎講?難道歐陽大人和我就不是讀書人?」司馬光也一怔,笑道:「啊——這次被你捉住話柄了!」
歐陽修揮揮手讓大家都坐下,說:「范公一來,就夾纏不清。還是讓子瞻說說鳳翔的情況吧。」范鎮也催促蘇軾快講。蘇軾沉吟片刻,歎道:「三年簽判,方知朝廷一舉一動皆關乎國計民生。如今的朝廷之法,可謂百弊叢生。國弱民窮,皆緣於此!」司馬光問道:「為何百弊叢生?」蘇軾正色道:「皆因墨守祖宗陳法,不能與世推移!」司馬光沉默不語。
范鎮問道:「那你說說看,都有哪些陳腐之法?」蘇軾低頭思索片刻,說道:「我一時也想不清楚,等我慢慢想清楚了再給朝廷寫奏章。」歐陽修點頭稱好。蘇軾突然站起,說:「倒是有一件事需要急辦!」眾人忙問何事。蘇軾回道:「鳳翔知府陳希亮以營私罪在押,其實陳太守還是一個幹吏,他兩次以私助公,若無他的幫助,建官戶村、廢除鄉役都難以完成!」三人對視了一下,眼中流露出讚賞的笑意。
歐陽修笑道:「聽說在鳳翔時陳希亮處處與你作難,你為何要替他說情?」蘇軾說:「與我作難是真,但以私濟公也是真。後來陳太守與我也漸漸融洽了。」司馬光歎道:「子瞻真有古君子之風。」范鎮點頭道:「過幾日我奏請朝廷,看看能否給他減輕處罰。」蘇軾忙從袖中取出一份奏章,向范鎮說:「這是我替陳希亮求情的奏章,不知可否替我呈給皇上。」范鎮接過應下。司馬光讚道:「光明磊落,以德報怨,子瞻之謂也!」
蘇軾回到家中,剛好遇到出門的劉郎中,這是蘇洵派人請來給王弗看病的大夫。
臥房內,王弗躺在床上,病勢沉重,小蓮、採蓮在一旁服侍。王弗歎道:「我真是沒福,剛剛回來,就病了。」採蓮拭淚道:「唉,就是你上次沒坐滿月子,到府衙裡替子瞻告狀,落下的病根。自那之後,你身子就一直不好。」王弗聽了這話,更感憂傷。小蓮忙勸慰道:「表姑,您說什麼呀。姐姐是因懷了身孕,身子沉重,在路上受了風寒,不過是寒熱之症,好好將養,就會好的。」採蓮反應過來,忙說:「對,對,小蓮說得是。」王弗一臉愁容,說:「不過,我總覺著,我這肚子裡的孩子,和生邁兒的時候有些不一樣!」採蓮忙道:「不要瞎說。你都生過邁兒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王弗苦笑道:「說得也是。可我這心裡,還是時時擔憂,就怕……」小蓮勸道:「姐姐莫怕,有子瞻哥,你不要擔心!」王弗勉強笑了笑。
堂屋內,蘇洵正和蘇軾一起討論王弗的藥方。蘇洵說道:「這病是因路途勞頓,外感風寒而起,劉郎中的藥方似乎重了一些。」蘇軾接過藥方,問道:「父親有沒有告訴郎中弗兒懷有身孕?」蘇洵撚鬚道:「劉郎中試過脈象,應該知道!」蘇軾朝裡屋喊道:「表姑,表姑——」採蓮應聲而出。
蘇軾問道:「表姑,你告訴劉郎中弗兒懷有身孕了嗎?」採蓮說:「劉郎中是名醫,我看他切了半天脈,想必知道。我若說了,怕對人家不尊重。」蘇軾看看父親,苦笑道:「什麼名醫,只怕是游醫。」蘇洵點頭,看著藥方說道:「這等藥方,孕婦吃下,豈不要殺人。」說完拿筆改動,遞給蘇軾。蘇軾看過,點頭道:「嗯,這樣既能驅寒,又能保胎,十分穩妥。」遂向採蓮說道:「表姑,叫人照這個方子抓藥煎服。」採蓮接過藥方出門。
來京幾日了,王弗的病情並不見好轉。這日,蘇軾早早回家照顧王弗,又在堂內和蘇洵議論王弗的病情。巢谷進來說:「老爺,子瞻兄,陳慥來訪!」蘇軾起身道:「啊——快請!」陳慥一身孝服地走進來,向蘇洵深深一揖道:「小侄拜見伯父!」
蘇洵問蘇軾道:「這位是——」蘇軾忙介紹道:「這位是鳳翔知府陳希亮的公子陳慥。」見陳慥喪服打扮,心中已知幾分,但還是問道:「季常兄,你這是……」陳慥歎道:「昨夜家父已去世。」蘇洵、蘇軾一驚,久久無語。
陳慥說:「家父脾氣剛硬,不堪羞辱,再加年事已長,就於昨日去世了。」蘇洵歎道:「唉——這——朝廷說不定會——」陳慥苦笑道:「是的,前日范鎮大人已將子瞻兄的奏章呈給了皇上,朝廷已有減罪之意。但父親說他已覺人生如夢,生死原無分別,是——是他自己不願意活了!」蘇軾喃喃道:「人生如夢,人生如夢……接下來,陳慥兄如何安排?」陳慥堅定地說:「明日就將父親的靈柩運往家鄉。」
蘇軾忙說:「那我們這就去——」陳慥急忙攔住,說:「大宋律例,犯官自斃於獄中者,不得行祭奠!」說罷又向蘇洵作揖道:「伯父,子瞻兄,陳慥還有事要辦,先行告辭。」蘇洵點頭道:「賢侄保重。」蘇軾與陳慥握手送別,沉痛地說:「季常兄,節哀順變,多多保重,你我後會有期。」
陳慥剛走,採蓮忽然從裡屋出來,急急地說道:「老爺、子瞻,不好了,少夫人忽然腹疼。」蘇洵大驚道:「哎呀,莫不是長途奔波傷了胎氣!你快進去看看,若是早產,趕快叫產婆。」蘇軾點頭衝進裡屋。
臥室內,王弗躺在床上痛苦呻吟,採蓮、小蓮一籌莫展。蘇軾拉著王弗的手喊道:「弗兒,弗兒!」採蓮焦急地說:「看樣子怕是要早產!」蘇軾忙道:「那就快去請產婆!」採蓮點頭匆匆出門。
王弗氣喘吁吁地握住蘇軾的手,吃力地說:「子瞻,我這病怕是好不了啦。」蘇軾笑著鼓勵道:「不要亂想,一會兒產婆來了就好了。」王弗抓住蘇軾的手,搖搖頭。小蓮忽然看見王弗下身流血,大驚道:「哎呀,哥哥,你看。」床上鮮血橫流,王弗痛不欲生,蘇軾大驚,查看後,立即拿筆寫下幾味藥,將藥方交給小蓮道:「蓮妹,巷口就有一家藥鋪,你立即將這止血藥取來,急火煎煮。」小蓮立即跑了出去。
王弗臉色變黃,死死地抓住蘇軾的手,說:「我早就覺得腹疼,知道要病。」蘇軾撫摸著王弗的手,竭力忍住眼中的淚水,安慰道:「弗兒莫怕。一會兒吃了止血藥,養好胎氣,就會好的。」小蓮進門道:「伯父親自去取藥了。」蘇軾點頭道:「這樣更好,父親更懂得藥性。」
臥房外面,巢谷喊道:「產婆來了。」採蓮攜產婆應聲入內。小蓮端過水來,產婆邊淨手邊說:「聽說夫人身孕才六七個月。」蘇軾說:「是。前幾日才從鳳翔來到京師,怕是長途奔波,傷了胎氣。」產婆說:「你們先出去,我看看再說。」
堂屋內,小蓮生火洗刷藥具,巢谷著急地用扇子猛扇著爐火。小蓮焦急地問蘇軾:「哥哥,你說姐姐不會有事吧,女人最怕的就是這一關。」蘇軾道:「弗兒已生過一胎,就是早產,大人也該無大礙。」小蓮雙手合十道:「但願如此。」蘇洵拿著草藥匆匆進來,小蓮搶過草藥煎藥。採蓮從臥房內出來:「不好了,血越流越凶了!」眾人驚訝,蘇軾、小蓮忙奔入內。
臥室內,產婆匆匆說道:「官人,夫人傷了胎氣,是早產,可——可——」蘇軾忙問怎樣,產婆說:「可……胎位不正,是騎馬生,只怕無法——」蘇軾大驚,深深一躬,慌道:「只求保住大人,便是再生父母。」小蓮也跪下叩頭。產婆忙扶起小蓮道:「老身已然盡力,要看夫人的命了。」
王弗氣息微弱地說:「子瞻,過來。」蘇軾撲跪在床前,眼中含著淚水道:「弗兒,你要撐住,撐住!」王弗掙扎著起來說:「前日啊,我做了一個夢,生下了一堆肉芝,就知道不祥。不過,我能和你做十年的夫妻,已是心滿意足了。再向天要壽,怕是非分之想。」蘇軾含淚苦笑道:「弗兒,弗兒,千萬別這麼想,你不會有事的。」說著轉向產婆道:「大娘,救救我的弗兒啊!」產婆手足無措。
王弗忽然十分清醒,眼睛發亮,盯著蘇軾道:「軾兒,你看著我。」眾人都吃了一驚。王弗擠出一絲笑意道:「你看著我,讓我仔細看看你。你每次叫我弗兒,我心裡都高興。我想應你一聲軾兒,卻一直不敢,今日我叫了,你高興嗎?」蘇軾哭道:「高興,高興!」王弗接著說:「好。軾兒啊,以後要聽父親的話,要對蓮妹好,要疼邁兒。你總說天下無壞人,看誰都是好,卻看不見壞處,我怕你日後吃虧呀!」蘇軾忙點頭應承。
王弗向小蓮看了一眼,叫道:「蓮妹,你過來。」小蓮哭著跪到床邊,王弗握住小蓮的手,笑著說:「我是真喜歡你啊。以後啊,你要好好幫軾兒,要教好邁兒。」小蓮哭著點頭。王弗安心道:「姐姐一直想送你點東西,卻沒什麼好送的。今日,就把我這隻玉鐲送給你吧!」小蓮哭訴:「姐姐,姐姐,我不能要,不能要。」王弗奮力脫下玉鐲,忽然嚴厲地說:「戴上!」小蓮吃驚地一愣,王弗掙扎著替小蓮戴上。王弗看著小蓮,笑道,「嗯,這就好。」說著將蘇軾和小蓮的手並在一起,將兩人的手緊緊握著,笑道:「軾兒、蓮妹,你們要好好過。」說完,氣息軟下去,斷斷續續地說,「我到母親和姐姐那邊,會過得很好的,你們不要擔心。」蘇軾哭道:「弗兒,別這麼說。」採蓮端藥急急進來說:「快給少夫人餵藥!」蘇軾急忙接過,抱住王弗要喂。王弗頭往枕上一倚,溘然離世。蘇軾抱著王弗大哭道:「弗兒,弗兒……」眾人亦跪下大哭。堂屋內,蘇洵聽到哭聲,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
幾日來,蘇家籠罩在一片悲痛的氣氛中。大殮後,蘇軾親自將王弗安放在棺內,木然地坐在棺木一邊。蘇洵摟著身穿孝服的蘇邁對蘇軾說:「你妻嫁後隨你至今,極盡恩義,可謂有嘔心瀝血之勞。但未及見你有成,更未及共享安樂。」蘇軾垂首點了點頭,掩面哭泣。
蘇洵流淚歎道:「弗兒到我們蘇家,那是我們蘇家有幸啊!可惜——可惜我這白髮人不能代黑髮人啊!」蘇軾拉著蘇洵的衣襟勸道:「父親!」蘇洵擺擺手道:「弗兒的棺木先停放在興國寺,等參寥和尚回來做場法事,再設法運回老家,葬於祖墳。」蘇軾點頭。蘇洵佝僂著背,一聲長歎,緩緩走出靈堂。
深夜,靈堂中,一支燭火默默燃著。蘇軾獨坐沉思,流下兩行熱淚,撫摸著桌上王弗的遺物。一會兒,蘇軾走到王弗的靈堂前化紙,對周圍的人說:「你們都去吧,我來給弗兒守靈。」採蓮拉著小蓮,巢谷拉著蘇邁離去。蘇軾神色悲淒,癡癡望著王弗的棺木。爐中的冥紙燒起,青煙繚繞。
蘇軾為王弗守靈,已有數日未曾上史館辦公。這日,邇英殿內,英宗萎靡不振地坐於金鑾寶座上,曹太后在一旁垂簾聽政。曹太后說:「陛下,你不是要召見蘇軾嗎?」英宗強打起精神,說:「噢,對,范鎮,朕想要召見蘇軾,蘇軾現在史館如何呀?」范鎮出班奏道:「啟稟陛下,蘇軾妻於近日病死,蘇軾將其妻棺槨停放興國寺,現在興國寺守靈。」英宗點頭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