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天啟二年(1622)中,魏忠賢的閹黨已漸漸有了一點兒模樣,網羅到了一些重量級人物。與書生氣十足的東林黨陣營比起來,閹黨倒更像是一個「黨」。
這兩派勢力,都滲透在有關的國家機構中,其主要人物都同樣受到天啟的信任,而且從整體來看,東林黨把持的國家機構還要更多一些。但是由於兩派的「組織結構」和鬥爭路數很不一樣,所以閹黨得勢、東林失利應說是必然的。
首先閹黨有一個核心班子,其決策與行動步驟都控制在以客、魏為首的核心手裡,大小爪牙都要經過授意才發動攻擊。他們對所有的事情,都是先經分析判斷,再定下決策,所以無論是在擴張上,還是「定點清除」上,都顯得很有計劃。
並且閹黨的進攻沒有什麼道德約束,可以無中生有、信口雌黃,一切以干倒對方為最高原則。這等於是「潑糞戰術」,對於正人君子來說,最難應付。
反觀東林黨,則是一盤散沙。人數雖眾,步調卻很不一致。往往是在受到攻擊後倉促上陣,各自為戰。
此外,還有一大不幸是,作為東林首腦人物的葉向高,是一個圓滑官僚。既缺少戰略眼光,也沒有霹靂手段,一廂情願地以「調停」做為主策略,錯失了決勝的最佳機會。更重要的是,他由於在野而未參與「移宮案」的護駕行動,在天啟皇帝那裡份量不夠,這也使得他做事不免縮手縮腳。
在魏忠賢咄咄逼人的攻勢面前,東林黨人沒有想出任何有效的反制策略,只是希望天啟帝能秉公裁斷。可是,批紅權是掌握在魏的手裡,「上裁」基本上等於是魏在「矯詔」。因此,東林人士一遇攻擊,就只能求去,以「無私」而示天下。看起來是捍衛了自己的名譽,實質是無抵抗地敗退下去。
這樣的仗,打起來是很窩囊的。
偏巧東林黨遇到的又是一個永不言和的狠角色。
天啟二年中,沈灌走以後,魏忠賢由於已經嘗到過內閣「有人」的甜頭,覺得很不適應。內閣沒了耳目,幹什麼都不方便。於是就考慮,如何才能再打進幾個楔子進去。
老天也真是幫助他,想什麼就來什麼。這一年的十二月,內閣大佬葉向高上疏,請求增補閣臣。
這時的內閣,除葉向高之外,尚有韓爌、何宗彥、朱國祚、史繼偕等人。按照明朝慣例,只有「獨相」——內閣僅剩一個人才是不正常的,兩人以上就算正常。因此現在的人數並不算少,完全可以不補。
不知葉大佬腦袋裡轉了哪一根筋,就在這恰當的時候,給魏忠賢提供了一個恰當的機會。
魏忠賢當然不會放過,他立刻對天啟帝來了一通「可行性論證」。
天啟辦事是不過腦子的,魏愛卿說行,就行唄。他下詔,讓有關大臣「廷推」,就是大臣們討論一個候選名單,皇帝從中挑選。
魏忠賢馬上展開活動,以便讓自己的爪牙也能列入名單。
大臣們議好的名單上來了,依次是孫慎行、盛以弘、朱國禎、顧秉謙、朱延禧、魏廣微。
這裡邊,打頭的孫慎行、盛以弘是東林黨的,後面的顧、魏二人是閹黨人物。孫慎行為官清正,備受閹黨的敵視,在七月裡剛剛告病還鄉,屬於「在籍」(保留公職)人士。這次仍高票當選,可見公道自在人心。
這樣一來,閹黨的提名就有可能白提了,因為皇帝的任命要充分尊重民主,按次序從排名在前的人中選幾個。魏忠賢一聽這結果,急了,馬上就去找天啟忽悠。
天啟天天跟魏忠賢玩,已經習慣了言聽計從,而且相當配合。果然,天啟三年(1623)正月十八日,任命書下來了:是前三個落榜,後三個入閣!
這嬉皮士皇帝的作風就是不一樣啊!倒是魏忠賢怕輿論太大,建議把他認為「不做惡」的東林黨人朱國禎也補進來,以防人之口。
葉向高頓時傻眼了:怎麼會這樣?
他連上兩疏,要求天啟按照大明祖制,按次序先任用孫慎行、盛以弘。
天啟沒理他。他傳諭外廷,不許再就此事上奏,否則重治!
顧秉謙、魏廣微這兩個傢伙,是公認的庸劣無恥之徒。他們倆和沈灌還不大一樣,沈灌與魏忠賢是互相勾結,有點呼朋引類的意思(連客氏都可以資源共享)。而顧、魏兩人則是地道的奴僕。這兩人當了閣臣,魏忠賢插手外廷才算真正成功了。所謂的「閹黨」,到此也才算是初步成型。
這時候的魏忠賢,對於將來如何全面控制朝政,已有了較為清晰的藍圖。——把傻子擺在那種高位上,也會聰明三分。
把楔子打進內閣後,天啟三年(1623)的二月,魏忠賢又把天啟忽悠好了,開始把觸角伸向軍隊。他借口為皇上瞭解第一手邊情,派死黨劉朝(跟他一起盜寶的那個)率領45人,持甲杖、弓矢、白銀、布匹來到山海關,犒賞將士,瞭解軍情。
大學士、督師孫承宗是天啟的老師,為人正直而有計謀。他上疏勸阻說:太監觀兵,自古有戒。將領士卒只顧著逢迎這些太監,必然放鬆邊防。如果這一批來的人無法阻止了,那麼也應下不為例。但天啟對此也是不理。
魏忠賢此舉,是在向天下示威。他的氣焰已高到了一定程度。
就在這個月,經過魏忠賢的活動,被貶在外的陝西按察司使郭鞏奉召回朝,恢復了原來的給事中職務。
郭鞏投桃報李,回來後立即上疏彈劾熊廷弼,並連帶攻擊曾經薦舉熊廷弼的人。御史周宗建憤而反擊,說郭鞏這是在「阿附權璫」。兩人互相辯駁,話越說越激烈,把魏忠賢等人完全牽了進來。
天啟的反應比較遲鈍,沒有就此事發話。
魏忠賢這時地位已穩,本不怕一個小小的御史說三道四。但是,他為了激怒天啟,給周宗建以懲罰,就帶著幾個太監到天啟面前哭訴。魏忠賢年輕時喜歡文藝,到現在也還很善於演戲。他淚流滿面,捶胸不止,請皇上允許他剃髮出家。
天啟終於被這眼淚所打動,怒而下詔,切責周宗建胡說八道,準備動用杖刑處罰。葉向高等人聞訊,都吃了一驚,連忙上疏說情,才得以免。
緊跟著,又有御史方大任上疏,揭發魏忠賢在西山碧雲寺預建墳墓,其制度超越皇陵。這樣的事,在古代是一定要殺頭的,但是天啟也不理。
這次對魏忠賢的攻勢,是東林黨人近年來比較激烈的一次,但是完全不起作用。相反,從這件事後,凡是廷臣有攻擊魏忠賢的,天啟都要發怒。他的態度,已經明顯倒向閹黨,對東林黨人越來越無情了。
天啟三年的十二月,魏忠賢更上一層樓,受命提督東廠。此時他的權勢之大,在國中已無與倫比。
魏忠賢受天啟寵信迄今已有三年時間,天啟到今天才把這個權力給他,一是說明天啟並不是完全沒腦子,他一直在考驗和觀察魏的「忠誠度」,非常慎重地對待此事。二是說明到如今天啟對魏忠賢已完全放心,準備把整個大明朝都交給魏去管理了。
而天啟自己,則可以盡情地玩遊戲。
「當此之時,內外大權,一歸忠賢。」(《明史》)天啟還特地為他賜名「忠賢」,魏本人同時也有了一個字,叫「完吾」,不知道是哪個拍馬屁的文官替他取的。完吾,就是要當「克己復禮」的完人了,可見他胸中的格局不小。
有明一代,像正德皇帝朱厚照那樣胡鬧的混蛋皇帝,尚且不能容忍大權旁落,天啟則完全不把皇權的安危當回事。在魏忠賢開「內操」之後,御史劉之鳳曾上疏發問:「假令劉瑾擁甲士三千,能束手就擒乎?」這就差一點兒沒把話說白了,但天啟根本不聽。這個傻皇帝假如能活得長久,還真難預料能發生什麼事情。
現在的局勢,對東林黨來說已是黑雲壓城。連葉向高也察覺到了危機正在增長。魏忠賢下一個定點清除的目標,就該是葉自己了。劉一璟走後,內閣補進來的是兩個混蛋,葉閣老孤掌難鳴,不禁深悔,不該不聽繆昌期的話。
劉一璟剛走的時候,葉閣老還有幻想,盼望天啟皇帝的氣一消,就會召回劉一璟。現在他明白了,只要魏大璫在,劉一璟就絕無回京的可能。唇亡齒寒啊,一向溫吞的葉閣老也有些憤怒了,他上疏皇帝,質問道:客氏出宮,尚可以去而復來;顧命大臣難道還不如一個保姆?
魏忠賢知道這是在挖苦他,心裡一陣冷笑,當即就把葉向高定為下一個打擊目標。
但是當時內閣還有韓爌、吏部還有趙南星。魏忠賢「憚眾正盈朝,伺隙動」(《罪惟錄》)。
——等著吧,剩下的這幾個,我早晚也要收拾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