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把天空染得一片金黃。兩架飛機一前一後,從西安朝洛陽飛去。
蔣介石的專機,由美國人林納德駕駛。蔣介石坐在機艙右邊最前面的座位上。他把禮帽拉下來,蓋在臉上,一聲不吭。蔣介石的沉默,使整個機艙裡的宋子文、宋美齡、黃仁霖、蔣孝鎮等也一聲不吭。
傍晚5時20分,飛機在洛陽機場著陸。毛邦初、祝紹周、王勳、劉海波等數百人已在機場迎候。首先走下飛機的是帶著微笑的宋美齡,緊接著是宋子文,然後才是由激動得流淚的侍從們扶著緩步而下的蔣介石。蔣介石依然沉默不語。走了幾步之後,他忽然對宋子文說了一句:「你去招呼漢卿!」
聖誕之夜,蔣介石宿於洛陽軍官分校。晚上,蔣介石把在飛機上打好的腹稿,口授秘書陳佈雷,命陳佈雷於當夜揮就三千餘字的《對張楊的訓詞》,以便明日可在洛陽發表,而一到南京亦可馬上交給各報——27日南京各報果真都刊載了此文。此文實際上就是蔣介石回南京後對時局的聲明。
就在蔣介石口授《對張楊的訓詞》之際,在保安的窯洞裡,毛澤東正在反反覆覆研讀周恩來發來的急電。周恩來的電報中,除了報告了「張已親送蔣、宋、宋飛往洛陽」這一重大變化之外,還寫了自己對此事的評價:
估計此事,蔣在此表示確有轉機,委託子文確具誠意,子文確有抗日決心與政院佈置。故蔣走張去雖有缺憾,但大體是轉好的。
毛澤東迅即對「蔣走張去」這一重大變化作出反應。
毛澤東發出了致彭德懷、任弼時的電報。這一電報,實際上是向中共黨內通報了「蔣走張去」情況以及他對時局的估計:
彭、任:
在五個條件下,恢復蔣之自由,以轉變整個局勢的方針,是我們提出的談判結果,蔣與南京左派代表完全承認。昨晚電恩來,待先決條件履行及局勢發展到蔣出後不再動搖才釋放。但他們今日已經釋放蔣介石,宋子文、張學良、宋美齡今日同機飛洛。依情勢看,放蔣是有利的,是否達成有利,當待證實後告。
野戰軍仍速開威陽集中。
毛澤東
25日24時
1936年的聖誕之夜,蔣介石在洛陽、毛澤東在保安,都為激烈變化著的中國政局,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翌日上午9時45分,蔣介石和宋美齡、宋子文改乘希特勒所贈的「容克」型專機,由洛陽起飛,朝南京飛去。四架殲擊機護送著蔣介石專機。
張學良依然乘坐那架「波鷹」專機,隨後起飛。
中午12時20分,蔣介石專機降落在南京機場,飄著長鬚的國民政府主席林森已率兩千多人在機場歡迎。
這時,當蔣介石步下飛機,臉上出現了多日未見的笑容。雖說他的腰部在華清池事變時翻牆損傷,此時仍忍痛向林森彎腰鞠躬,表示感謝。
蔣介石乘車入城,沿途南京四十萬市民爭相觀看。見此盛況,蔣介石「心中悚慚無已」。
也是歷史的巧遇——這一天,1936年12月26日,正是毛澤東四十三歲誕辰。
蔣介石剛回南京,便發表了通電:
中正已於本日正午回京。兩周以來,承各地同胞熱烈垂注,無限感動。自惟精誠未浹,教導未周,致國家有此非常之變亂,以增我同胞之憂,內省職責,負疚殊深,應對我中央及全國同胞引咎。自經此次事變,我全國同胞一致愛護國家之熱誠,已顯示偉大無比之力量。此種偉力,在今日為奠定危局之主因,在將來必為我民族復興成功之保障。此則中正疚愧之餘,敢為國家前途稱慶者也。率布悃忱,益望共同努力。
蔣中正
宥亥印
張學良來到南京,頓時成了萬眾關注的人物。張學良在這一天寫了一封致蔣介石函,也是極為令人關注的:
介石委座均鑒:
學良生性魯莽粗野,而造成此次違反紀律、不敬事件之大罪,茲靦顏隨節來京,是以至誠,願領受鈞座之責罰,處以應得之罪,振紀綱,警將來,凡有利於吾國者,學良萬死不辭,乞鈞座不必念及私情,有所顧慮也,學良不文,不能盡意,區區愚忱,俯乞鑒察。專肅。
敬叩
學良謹肅
26日
張學良的這封信,是蔣介石要他寫的。張學良並不知道蔣介石要發表此信——張學良說「否則我不寫」。然而,蔣介石卻在報端全文刊登了此信。
後來,張學良在國民黨軍事委員會高等軍法會審時,作了如此說明:「我寫給委員長的信,不知道他要發表的,否則我不寫。」
在法庭上,張學良也鄭重地說明了自己送蔣介石回京,「我個人的生死毀譽,早已置之度外」。
張學良聲言:「我對我們之違反紀律之行動,損害領袖之尊嚴,我是承認的,也願領罪的。我們的主張,我不覺得是錯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