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宗仁來說,22日之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四郊機槍之聲不絕,首都已一片淒涼。」
眼看著南京要落入中共之手,李宗仁知道,這是他逗留在南京的最後一夜了。
李宗仁面臨著人生的抉擇。在他的面前,有三條路:
一是遵蔣介石之囑,翌日飛往廣州,因為國民政府已遷都廣州,他作為臨時元首,當應去廣州;
二是飛回桂系老家桂林,重整桂系勢力,保住西南一角;
三是留在南京,坐等中共的到來。
前兩條是明路,誰都知道;後一條是暗路,毛澤東知道。
蔣介石和李宗仁的矛盾,早已公開化。毛澤東對於李宗仁,下了一步大膽的「暗棋」,即策反!
毛澤東選擇了一位雙方都信得過的人物,充當密使。此人名喚劉仲容,湖南益陽人。他早年留學蘇聯,在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跟中共有過聯繫。回國後,他長期在李宗仁、白崇禧左右任參謀。西安事變時,劉仲容在西安跟周恩來有過交往。抗戰之初,劉仲容作為廣西方面的代表,被派駐延安達半年之久,跟中共領袖們頗熟悉。這樣,劉仲容既是中共的老朋友,又是李宗仁、白崇禧的老部下,自然是非常恰當的密使。
就在以張治中為首的國民黨代表團抵達北平前夕,劉仲容攜帶無線電密碼,也從漢口到達北平。他的公開身份是國民黨代表團的顧問兼李宗仁聯絡員。
劉仲容在北平受到的禮遇,比正兒八經的國民黨代表還高。毛澤東兩次在北平西山雙清別墅接見他。
4月2日,也就在國民黨代表團到達北平的翌日,毛澤東在雙清別墅跟劉仲容談了對李宗仁問題的三點意見:
一、關於李宗仁的政治地位,可以暫時不動,還當他的總統。
二、如果談判成功,歡迎何應欽來,關於桂系部隊,只要不出擊,我們也不動它,等到將來再具體商談。至於蔣介石的嫡系部隊,也是這樣,如果他們不出擊,不阻礙中共渡江,由李先生做主,可以暫時保留他們的番號,聽候協商處理。
三、關於國家統一問題,國共雙方正式商談時,如果李宗仁出席,那麼我們對等,我也出席;如果李不願來,南何應欽或白崇禧當代表也可以,中共方面則派周恩來、葉劍英、董必武參加,來個對等。談判地點在北平。雙方協商取得一致意見以後,成立中央人民政府。到那時,南京政府的牌子就不要掛了。
毛澤東還談及了白崇禧。他說,解放軍過了長江,白崇禧要撤退,「我們可以不追擊,他可以退到長沙」,「如果他要退到廣西,也行,我們可以三年不進攻廣西」。
4月5日,劉仲容從北平飛回南京,向李宗仁轉達了毛澤東的意見。緊接著,他又於4月12日飛往北平。
幕後的密談,比國共兩黨正式代表的談判更為熱鬧……
劉仲容後來在北京擔任外國語學院院長、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中央副主席,1980年3月27日在北京去世。
中共還派出劉子毅,秘密前往南京。劉子毅在南京,跟李宗仁官邸建立了無線電聯絡。
從此,李宗仁有了跟北平聯絡的暗線……
就在解放軍渡江之際,毛澤東通過暗線,通知李宗仁:「在解放軍渡江以後,不要離開南京。」
毛澤東還告知李宗仁,如果「認為南京不安全,可以飛到北平來,將以貴賓相待」。
面對著廣州、桂林、北平三種選擇,李宗仁考慮再三後決定,既不去廣州依靠蔣介石,也不去北平當毛澤東的貴賓,而是回掛系老家去。
翌日上午,李宗仁的專機追雲號在南京故宮起飛。他向前來送行的官員聲稱飛往廣州。
李宗仁的專機,在南京上空盤旋了兩圈——比蔣介石離去時多飛了一圈,向南京投去了最後一瞥。
在飛機起飛之後,李宗仁囑駕駛員改飛桂林。當天中午,李宗仁到達桂林,住進桂林文明路一三號私宅。在四天前,李宗仁已派飛機把夫人郭德潔從南京送往這裡。
這樣,李宗仁結束了短暫的三個月的代總統生涯。後來,他在《李宗仁回憶錄》中這樣回憶道:「我在南京出任代總統的三個月期間,本抱『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欲為不可收拾的戰局盡最後的努力,期望息兵,達成和平局面,解人民於倒懸。古人說:『盡人事而聽天命。』但是因環境特殊,蔣先生處處在背後牽制,使我對這匹『死馬』實未能盡應有的努力。」
蔣介石在4月30日的日記中,則這樣寫道:「4月份最重要之事,莫過於共匪政府所提『國內和平協定』條款,使李代總統等主和求降甚至謂『投降即光榮』之投降派亦無法接受,而不得不宣告和談決裂,重新作戰。」
就在李宗仁剛剛離開當天,蔣介石經營了二十二年的首都南京,落入中共手中。
毛澤東這位詩人已多年沒有詩興。在重慶談判時,老朋友周谷城問他:「過去你寫詩,現在還寫嗎?」毛澤東笑答:「從前的白面書生,現在成了『土匪』了。」自1936年2月寫了那首《沁園春·雪》之後,毛澤東已十多年沒有寫詩了。這一回,他顯得異常興奮,欣然命筆寫下一首七律《人民解放軍佔領南京》:
鍾山風雨起蒼黃,
百萬雄師過大江。
虎踞龍盤今勝昔,
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將剩勇追窮寇,
不可沽名學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
人間正道是滄桑。
其中「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一句,表明了他對「窮寇」蔣介石一追到底、決不罷休的決心。
中共剛剛佔領了南京,25日,在北平發生了戲劇性的一幕:
白崇禧所派的一架專機,由上海起飛,在北平徐徐降落。這架專機是前來接回國民黨和談代表團的——解放軍既已過了長江,又佔領了南京,已沒有什麼可「和談」的了,自然該早早打道回衙。然而,令人驚訝的是,從飛機上走下來的,卻是張治中的夫人洪希厚、張治中弟媳鄭淑華等家屬九人!
中共的地下組織,再一次顯示了神通。這幾位家屬,是中共上海地下組織送上飛機的。
原來,周恩來在和談告吹之後,力勸張治中、邵力子等國民黨代表留下。張治中顯得猶豫,因為他的家屬尚在上海,生怕會牽連家屬。於是,周恩來急命中共上海地下組織把張治中的家屬送上飛機。這麼一來,原本是接張治中等人回去的專機,卻成了送他們家屬來北平的專機!
承辦這一秘密使命的,是中共地下黨員沈世猷。
沈世猷在1937年考入桂林軍校,1941年人國民黨八十五軍二十三師。該師師長名日張文心,乃張文白之胞弟。張文白,即張治中。
1944年夏,張文心調往重慶受訓,沈世猷隨他一起住在桂園,於是,他與張治中一家都很熟。
後來,沈世猷打入了國民黨政府國防部第一廳,以至打入京滬杭警備司令部作戰處,從事中共秘密工作,與中共上海地下黨王月英保持聯絡。
在1948年冬的淮海戰役中,張文心起義,投向中共。消息傳來,中共地下組織把保護張文心夫人鄭淑華的任務交給了沈世猷。當張治中被定為國共談判國民黨首席代表,飛往北平時,中共地下組織又矚沈世猷負責保護張治中家屬安全。
4月21日,槍聲可聞的南京一片混亂,沈世猷在這混亂之中仍盡力把張治中夫人及張文心夫人送往上海。
4月25日,奉周恩來之命,在沈世猷以及張治中老部下、當時任上海機場基地指揮官的中共地下黨員鄧士章和夫人的幫助下,躲開國民黨特務的跟蹤,終於把兩位夫人和子女全送上了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