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德光很忙嗎?他不會比杜甫還忙。他不見馮道,可能是內心深處正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扣留馮道。
當時的馮道是天下第一名臣,名動四海,何況耶律德光早就在父親以及韓延徽那裡對馮道的能力有了很深的瞭解。馮道自天成中入閣拜相,所做出的成績都是實實在在的。太陽底下無新鮮事,耶律德光自然能夠輕易得到有關馮道任何公開活動的報道。
耶律德光動了要留下馮道的心思。
契丹皇帝決定接見晉朝特命全權大使馮道。此時距離馮道來到上京,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十一月的上京,已經是嚴寒時節,略有些「卑陋」的上京開皇殿,接見以馮道、劉昫為首的晉朝外交使團。這是一次例行會見,並沒有舉行任何儀式,耶律德光只是想見到馮道。
隨著中書舍人一聲唱禮,晉使入見。耶律德光坐在最高處,看到殿門口走近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一襲合身的紫袍,清瘦而挺拔,目光如炬,眼無旁騖。馮道走在丹陛之下,從容跪下,然後從容站起來,直視耶律德光。
馮道似乎聽到了殿上有人竊竊私語:原來他就是馮道!
馮道嘴角輕輕微笑著。
耶律德光的眼光一直沒有離開馮道身上,這確實是他想得到的馮道。
如果說在接見之前,耶律德光對留下馮道還有所顧慮的話,此見之後,堅定了耶律德光留人的決心。至於石敬瑭的反應,耶律德光從來也沒有尊重過這個比自己大十一歲的乾兒子。
耶律德光對馮道動了心思,但首先還得讓馮道把屬於他的戲分演完?給契丹述律皇太后獻尊號。
第二天,隆重的獻太后尊號的儀式正式開始。因為皇太后是皇帝之母,政治地位要在皇帝之上,所以要先進行皇太后冊禮,然後才能進行皇帝冊禮。劉昫是皇帝冊禮使,應該沒有出席,而耶律德光也沒有出席,他還在盤算著如何才能留下馮道。
考慮到契丹典章禮儀制度的延續性,《遼史·禮志·賓禮》對宋使來賀遼朝太后生日的儀程,應該與馮道這次出使的程序是差不多的。
雖是皇太后冊禮,但契丹百官臣僚都要列次站班,五十多歲的花花太后述律平盛裝坐在殿上。這個從來就不安分的草原傳奇女人一臉威嚴地俯視下面,無數男人對他伏跪叩首,心中不由得升騰出一股征服的快感。
這大契丹的江山,至少有她的一半。
有資格坐下的高官都坐了下來,其他沒有資格入座的中低層官僚禮畢,退於東側站立。按禮,契丹官員先入殿,漢人官員次入殿。述律平還在伸頭張望,她也想見到一直生活在契丹人傳說中的那個中原宰相馮道。
由契丹中書令出面,傳令晉朝太后冊禮使馮道及副使韋勳入殿。馮道是個見慣大場面的人,這點架勢唬不到他。馮道從容上殿,步態端方,目不旁顧,風儀燦然。
述律平一面讚歎著馮道的風度儀表,一面按禮程問馮道:「南朝吾孫皇帝聖躬安否?」
馮道對契丹人是沒有什麼好感的,也許是對那塊散發著奇怪味道的熊脯起的本能排斥反應。但他既食石敬瑭之祿,就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即使是外資老闆,也是自己的衣食父母。
馮道撩衣跪地,操著流利的中原官話回答:「來時聖躬安。」說罷,馮道起立,在契丹舍人的指導下,從東階下殿,站在丹墀之下。然後與韋勳共上石敬瑭給述律平上的徽號——廣德至仁昭烈崇簡應天皇太后。
馮道北上,應該還帶來一位專押石敬瑭送給述律平禮物的引進使。引進使指揮從人捧著禮物從西洞送上殿。
鞠躬,舞蹈,太后賜湯茶,馮道從容就食。
這一套禮儀程序非常繁雜,沒有一個上午的時間是演不完的。等述律平已經忍無可忍的時候,隨著契丹舍人一聲「閣門無事」,馮道的身影已經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