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縣的縣令,為保性命決定起義。但是他一個人,這義也沒法起,必須要召開領導幹部會議,大家一起起義。
參加沛縣起義動員會議的,有獄掾曹參,主吏蕭何。縣令叫他們兩個來,大概是視他們為親信。認為本縣往日待他們不薄,他們這時候肯定會回報我。曹參和蕭何也認為是應該回報縣令的時候了,只不過,他們認為縣令往日待他們很薄,一點也不厚。
出現在沛縣公堂上的這一幕,卻是人類社會最頻發的現象。人類的天性,都會高估自己對別人的付出,低估甚至忽略自己對別人的傷害。同樣的,人性的弱點,還會低估或是忽略別人為自己的付出,認為是理所應當的。
官員處於利益分配點上,利益這東西,無論怎樣分配,總會有人感覺不公,怨氣沖天。但分配利益的官員,卻不會感受到失意者心裡的怨恨,只會認為自己英明神武,群眾熱烈擁護。就拿沛縣縣令來說,每一次利益分配,都會引發大面積的不滿,最不滿的應該就是蕭何和曹參。
但這時候就算問蕭何曹參,對縣令有何不滿之處,恐怕他們也說不上來。這些不滿與怨恨,都積累於日常工作的小細節之中,細節太多,無從記憶,最終大腦裡剩下的只是一種莫名的情緒——屈辱如一團火,熊熊地灼燒著曹參蕭何等人的心。
此時天下大亂,人們各報其怨,而攻其仇,曹參和蕭何,最想幹的事,就是掄起殺豬刀,把縣令砍個稀爛。
但曹參和蕭何,終究不是亡命之徒,雖然心裡恨縣令,但殺掉縣令這事,他們還做不出來。
他們能做出來的,是借刀殺人。
借劉邦之刀,殺掉縣令!
蕭何還是當時的優秀領導幹部,屢次政績考核名列榜首。秦朝的御史曾想調蕭何去咸陽做京官,但蕭何堅決不肯去。蕭何算準了,秦朝的統治長不了,留在沛縣,只等這一天。
於是曹參和蕭何兩人,真誠地忽悠道:「縣令大人,你現在是秦廷任命的官員,卻聲稱要揭竿而起,造反起義,只怕這事大家根本不信你。到時候你造了半天反,造反派這邊不承認,照樣殺你。秦廷那邊又因為你造反,也會來殺你。結果你反沒造明白,落得個大家一起來殺,太划不來了。」
縣令問:「那要怎麼辦,才能讓大家相信我呢?」
曹參和蕭何心中暗喜,臉上的表情越發真誠:「這事很簡單,大人如果要造反,最好是先派人出城,去芒碭山裡,把劉季的反政府游擊隊找到。有了這支反政府武裝,大家就會相信你了。」
縣令聽了後,就說:「你們兩個說得有道理,那怎麼才能找到芒碭山裡的劉季呢?」
曹參蕭何道:「當然是派殺狗匠樊噲去找了,前一段時間,樊噲去過芒碭山,聽說是去找劉季侃大山。對了,單只是讓樊噲一個人去不行,樊噲他沒身份啊,建議派夏侯嬰以縣府代表的身份,和樊噲一道去吧。」
於是縣令作出決定,派殺狗匠樊噲、原司御夏侯嬰出城,去把劉邦找回來。
但等樊噲和夏侯嬰走後,縣令一下子醒過神來了,也許是有人提醒了他。在這沛縣之地,他最大的敵人就是劉邦。以前他是縣令負責政務,劉邦是亭長負責治安,但劉邦總是無端挑釁,找他的麻煩。比如說,呂雉事件,縣令對呂雉是覬覦良久,必欲得手的,卻不想反倒被劉邦把呂雉娶走了。這叫什麼?這叫奪妻之恨!
縣令之所以要造反,只是為了防止被人砍。而最想砍縣令腦袋的人,無疑就是劉邦。可現在曹參和蕭何居然建議他把劉邦請來,這不是建議老鼠把貓請回家來嗎?
發現上當,縣令怒不可遏,立即派人去殺曹參蕭何。可是曹參蕭何是當地人,早就有人通風報信,於是兩人匆忙逃出縣城,正遇上滿臉幸福匆匆趕來的劉邦、樊噲及夏侯嬰。
曹參蕭何把情形向劉邦一說,劉邦也傻了眼。哎,挺好的計劃嘛,這個破縣令怎麼就這麼快醒過神來了呢?是哪個渾蛋告訴他的?
可眼下這事怎麼辦?攻城根本不可能,手下兄弟太少。難不成大家再回芒碭山,繼續當強盜去?
《史記·高祖本紀》稱,這時候,劉邦寫了一封信,射入城中。信上說:「鄉親們,鄉親們哪,你們現在幫助縣令守城,這可是極危險的事啊。很快諸侯的部隊就會從四面八方殺來,到時候打破城池,血屠沛縣,你們為縣令殉葬,多不值得啊。為什麼大家不快點殺掉縣令,讓我劉邦進去呢?我進城之後,保證大家不會再遭到諸侯的攻擊,更不會遭到屠殺,不知鄉親們以為然否?」
書上說,城裡的父老鄉親,看了這封信後,就抄起拖布笤帚,把縣令殺掉,迎接劉邦進了城。
這個說法很詭異,因為殺人這種事,非普通百姓所能為。更何況既然有人殺了縣令,這個人總得有個名字吧?為什麼史書上沒有提到殺手的姓名呢?
猜測起來,劉邦射書信入城,根本不可能達到讓百姓殺縣令的目的。首先當時識字的人就不多,其次讀到這封信的人,很難想像他恰好有一呼百應的影響力。這封信或者是勸說百姓偷開城門,又或是通知自己的同夥開門,總之這封信最可能的目的是開門,而不是殺人。
城門打開,劉邦進入,這時候縣令就非死不可了。但由於這個縣令並無什麼說得出來的劣跡,殺掉他也不是光彩的事,所以連殺手都不肯承認是自己幹的。最終大家都把這事往外推,推來推去,就推到了沛縣人民群眾身上。
歷史就是這樣,一旦遇到髒事,大家都不肯承擔責任,總是往人民群眾身上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