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五個月,曾國藩就訓練出精兵萬人,考慮到他此前不過是個一根筋的書生,這效率委實駭人。
曾國藩能夠成事,就是四招。
哪四招?
罩票抄造!
什麼叫罩票抄造?
一曰罩,就是要跟對老大,要有人罩著你。罩著曾國藩的是咸豐帝,這是誰也比不了的優勢。後台硬,膽子大,這是成事的第一個條件。
二曰票,就是有鈔票……那年月叫銀子,就是要有錢,沒銀子的人敢把一萬人招來,保證死得很難看。而曾國藩截斷稅款,有了銀子,一萬人來他這兒就有飯吃,這就打開局面了。
三曰抄,就是抄羅澤南訓練之法,選士人,領山農,就是將領要挑選有勇力、有膽氣、明是非、知大義的知識分子,而士兵則要挑選身體健壯、憨厚質樸、沒有惡習的年輕農夫。這個治軍思想至今仍未過時,是全世界各國都在採用的。
四曰造,造就是創造。創造什麼呢?選士人,領山農,但士人與山農之間,存在著一條天然的鴻溝,共同的對話背景不存在。曾國藩必須要創造出一個對話平台,讓雙方能夠展開交流。
也只有像曾國藩這種長於鄉村的知識分子,才能夠創造出這種奇異的對話平台。這種平台至今已經是大行其道,但在曾國藩時代,絕對是一項奇異的創舉。實際上,曾國藩創造的這個平台,至今仍在沿用,只是被人偷梁換柱,不信看這個:
三軍個個仔細聽,行軍先要愛百姓,
賊匪害了百姓們,全靠官兵來救生。
第一紮營不貪懶,莫走人家取門板,
莫拆民家搬磚石,莫踹禾苗壞田產,
莫打民間鴨和雞,莫借民間鍋和碗。
第二行路要端詳,夜夜總要支帳房,
莫進城市進鋪店,莫向鄉間借村莊,
無錢莫扯道邊菜,無錢莫吃便宜茶,
更有一句緊要書,切莫擄人當長夫。
三軍號令要聲明,兵勇不許亂出營,
走出營來就學壞,總是百姓來受害,
或走大家訛錢文,或走小家調婦人。
愛民之軍處處喜,擾民之軍處處嫌,
軍士與民如一家,千記不可欺負他。
順著這個調調一哼,你就會發現自己正在哼唱《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沒錯,曾國藩就是這種白話歌謠的最早發明者,他把簡潔的順口溜編排成曲調,讓不識字的士兵也能哼唱,並通過這種手段,向士兵灌輸忠君愛國的觀念。
曾國藩與洪秀全,兩個書生以中國大地為戰場,展開了他們人生的對撞。但兩人因為秉性的差異,呈現的是完全不同的風格。曾國藩這邊,走的是親民路線,盡其可能的放低身段,讓自己腦殼裡儲存的二十三史,與不識字的鄉下農夫對接。而他的對手洪秀全,展示的卻是另外一種風情。
和曾國藩一樣,洪秀全也是每天絞盡腦汁地琢磨一種全新的語言風格,以期達成擴張自我意志的目的。
比如說,洪秀全打下南京,改稱天京,南面稱尊,立即下詔要求部下進獻美女,詔曰:「即自今四周來朝,萬方統一。東方貢大妹,西北獻嬌娃。太平天一統,天福盡堪誇。」
擔心有絕色女子拒絕自己蹂躪,洪秀全又下達安慰詔書,曰:「你們姊妹休違拗,肯來歡你是要好。受打受罵休悔恨,打是恩情罵是俏。」
看看洪秀全的文體風格,與曾國藩有異曲同工之妙。此外兩人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喜歡玩順口溜。這是因為兩人對話的對象,文化程度極低,非順口溜不足以讓對方聽明白。
洪秀全曾有詔書曰:
通軍男將女將,千祈尊天令,
歡喜踴躍,堅耐威武,放膽誅妖。
任那妖魔千萬算,難走天父真手段。
江山六日尚造成,各信魂爺為好漢。
高天差爾誅妖魔,天父天兄時顧看。
男將女將盡持刀,現身著衣僅替換。
同心放膽同殺妖,金寶包袱在所緩。
脫盡凡情頂高天,金磚金屋光煥煥。
高天享福極威風,最小最卑盡綢緞。
男著龍袍女插花,各做忠臣勞馬汗。
欽此!
比較一下曾洪二人的文風異同,就會發現,兩人的共同點都是面向為數眾多的愚眾說話,並盡其可能的讓對方聽懂。
但差異也是明顯的。曾國藩這邊,對話的目的導致了其對話平台的下移,因為這個平台上沒有他個人的私慾,就可以盡可能多的承載公眾意願。而洪秀全不然,他旨在營造一種詭異的文體風格,以凸顯自己與大眾的差異——在他的文體上,承載了他個人精神病發作時的瘋狂囈語,他要求所有人都認知他是上帝耶和華的兒子,是耶穌的弟弟,是下凡界宰殺——是宰殺而不是宰治——萬民來了。他要求廣大美女對他投懷送抱、輾轉承歡、曲意逢迎,由得他打是情來罵是俏……無非是一個色情狂的夢囈而已。
洪秀全顛三倒四,按理來說他應該進精神病院而不是南面稱王,但由於他獲得了馮雲山、楊秀清等一批詭詐陰險人士的相助,這些人不是不知道洪秀全有精神病,但他們卻故意將洪秀全的瘋人囈語包裝成教義,以此迷惑不讀書不識字的愚眾。但無論如何,當洪秀全氣候已成,曾國藩再想把他送回到精神病院去,那難度可就高了。
不管怎麼說,1854年的靖港,成了兩個書生對決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