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5年二月二十七日,燕王秦日綱雄赳赳、氣昂昂地進入武昌。
這是太平軍第三次佔領武昌,守城的湖北巡撫陶恩培死事——這個陶恩培,原來是湖南的按察使,曾國藩渴望做湖北巡撫,但咸豐帝偏偏給了陶恩培,結果枉送了陶恩培的性命。
這樣一來,湖北又沒有巡撫了。此時的咸豐,需要一個有能力的湖北巡撫替他奪回武昌,然後再繼續克復安慶,直搗金陵。這個戰略不管怎麼不可行,但目前真的找不到更好的法子,必須繼續執行。
讓哪個來當湖北巡撫呢?
這個人,能力絕不能低於曾國藩,資歷及影響力同樣也不能差,幾個硬條件有一項不行,也無法完成收復武昌的重任。
選誰呢?咸豐帝東張西望,還真找不到這麼一個人。難道只能把湖北巡撫給曾國藩?不能不能,萬一老曾這廝獲得地方實權,一飛沖天,就算是他對咸豐忠心耿耿,無謀逆之心,可奈不得他手下的人,哪個不是貪求富貴的主?所以湖北巡撫絕不能授予曾國藩,絕不能。
為難之際,大臣肅順走了出來,他給咸豐推薦了一個人,堪可替代曾國藩出任湖北巡撫。
胡林翼。
胡林翼,晚清時與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被譽為「中興四傑」。而且胡林翼一生走的路線與曾國藩毫無區別,都是書生做官,治盜殺戮,繼而治軍征戰天下。只不過胡林翼年紀老邁,打起仗來跑路太辛苦,如果奪回武昌交給他經營,那絕對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
對於任命胡林翼為湖北巡撫之事,曾國藩跟自己接到任命一樣高興,因為胡林翼簡直是曾國藩的一個翻版,只是年紀老了,已經沒有了野心,從此把傳統知識分子讀書治國平天下的政治理想全部寄托在曾國藩身上,願意無條件地幫助曾國藩。這就讓曾國藩得暇騰出手腳,全心全意地恢復湘軍水師。
此後,是長達兩年之久,史稱「窩囊戰」的湖北拉鋸戰。
湖北拉鋸戰之所以窩囊,是因為好端端的湘軍,被咸豐帝瞎指揮,硬是給扯零碎了,一分為四。
第一部分是塔齊布,他仍然率領五千步卒攻九江,可是沒水師配合,這場戰爭就成了噩夢,讓塔齊布愁得夜夜直哭。
第二部分是羅澤南,他被弄到了江西,深入腹地,人生地不熟,又是個四面受敵,境況之慘,無以復加。
第三部分是最慘不過的內湖水師,這路人馬被太平軍誘入鄱陽湖,從此再也沒機會出來了。太平軍始終沒搞死他們,這讓雙方都痛苦不已。
最幸福的是外江水師,這實際上是被太平軍重創的湘軍水師大船組,但曾國藩跑到江西求援,讓江西替他造了三十多條大船,再加上幾處趕工,外帶招兵買馬,很快恢復如初。此路人馬之所以幸福,是因為他們已經成了湘軍中唯一的機動力量,另三路人馬莫不是坐困愁城,坐以待斃。
湘軍合併起來是一支恐怖的力量,但被扯成這樣幾個碎片,每一支都陷入絕境之中,苦苦掙扎,非但無法援助別人,還渴望著別人來拯救自己。饒是神仙來指揮,也擺弄不明白。
湘軍的外江水師為了營救困於鄱陽湖的兄弟,不要命地狂攻湖口。這反倒為困於鄱陽湖的內湖水師帶來了厄運。太平軍遭受外江水師攻打,就暴打內湖水師出氣,激戰之中,一枚彈丸飛過去,正命中內湖水師統領蕭捷三,把個老蕭打死了。
原本內湖水師是由彭玉麟指揮的,但仗打到這份上了,被人家殲滅只是遲早的事,所以彭玉麟斷然請假,回鄉省親。可此時蕭捷三已經被打死了,曾國藩急召彭玉麟護駕。由是彭玉麟化裝成客商,穿越被太平軍控制的地帶,再步行數百里趕到南康府,臨危受命,再度主掌水師——從此而後,就因為這場戰役,湘軍水師乾脆按太平軍的要求,分成了內湖水師和外江水師。內湖水師由彭玉麟主掌,而楊載福則分領外江水師。
這場窩囊仗,湘軍打得窩囊,太平軍也同樣窩囊。而且眼看被徹底殲滅的湘軍水師,不日之間已恢復了元氣,讓太平軍毛骨悚然,情知若不能在水師的力量上勝過湘軍,如此窩囊下去,遲早是個大麻煩。
幸好太平軍曾俘獲曾國藩的座船,繳獲了大量的資料文件。估計曾國藩自己設計的戰船圖紙也落到了太平軍手中。於是太平軍有樣學樣,於九江建船廠,完全山寨湘軍的戰船模式生產,居然也製造了兩百多條,試水而後,實戰效果絲毫也不亞於湘軍。
這下子湘軍嚇壞了,如果水師的力量被太平軍壓倒,這場仗就不用打了,於是曾國藩派楊載福去找太平軍決戰,務期全殲太平軍水師。可太平軍水師也不傻,躲起來堅決不露面,讓楊載福好不焦躁。楊載福火了,高薪募請了三百名要錢不要命的亡命徒,許以重金厚祿,駕小舟徑入太平軍腹心,乘夜火攻,竟然將太平軍的戰船燒了個精光。
太平軍的戰船被燒光,這事還真不能怪別人。也不想想他們是怎麼打敗湘軍水師的,那是因為曾國藩設計的戰船有問題。這船最大的弱點就是易於被火攻所乘,太平軍燒光了湘軍的長船,然後又自己缺心眼,再造長船讓湘軍來燒,可見缺心眼也是有傳染的。
這兩年的仗之所以打得窩囊,是因為大家比的不是誰更聰明,而是誰更笨。你笨我更笨,你說這仗能不窩囊嗎?
眼見得太平軍比自己更窩囊,曾國藩急了,不能在窩囊上落了下風呀,茲事體大,必須要出更離奇的窩囊招,再創窩囊新高潮。
這個窩囊新高潮,就是曾國藩決定,除塔齊布、羅澤南之外,再行組建一支湘軍陸師。要建陸師,首先得找優秀的將才,身邊的人,哪個是將才呢?
關鍵時刻,李元度越眾而出:「老師,讓我來吧。」
曾國藩大駭,叫著李元度的字:「次青,你眼睛近視得厲害,吃飯找不到碗,睡覺找不到床,三級殘疾呀,怎麼能帶兵呢?」
李元度:「老師你當我願意主動請纓啊?你來找個比我更強的,能找到,我樂得蹲在廚房裡慢慢找碗筷。」
曾國藩:「唉,逢到正事,還真找不到個能幹活的,你要來……那就來吧。」
於是,湘軍又多了一支近視眼兵,號稱「平江勇」,每天在荒野中四處尋找路徑,把曾國藩窩囊得夜夜流淚,積淚漲江。
這正是,你說我窩囊,我說你窩囊,沒有最窩囊,只有更窩囊。窩囊不窩囊,不看誰更胖。書生對愚夫,臨陣學打仗。就在這艱難的僵持之中,對曾國藩最沉重的打擊,終於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