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達開與洪秀全決裂之後,率二十萬眾經江西東部進入浙江。咸豐帝指揮若定,調各路官兵入浙江堵抄。但當官兵開入浙江,讓當地百姓大吃一驚,觸目所見,盡多美貌婦人,艷妝華服,馱以肥馬,招搖過市。
怎麼清軍也出了女文藝兵?
非也,此乃官兵之家眷是也,又或是沿途強奪的民女,或是從潰散的太平軍中俘虜來的女子,總之綠營兵最講究享受人生,淫靡無度、驕奢已極。
各路官兵進入浙江,就習慣性地對所過村莊展開攻擊,劫掠更多的財物、女子。卻不料當地是有團練的,被團練殺至,打得官兵丟盔棄甲,亡命飛逃。
浙江戰場上的情形就是這樣,官兵玩剿寇打不過太平軍,當強盜打不過團練,疲軟無極限。嗯,咸豐帝終於意識到,戰場上需要個有威望、有資歷、有派頭、有氣場的人坐鎮,統一調度才行。派誰去呢?有關這個總調度,咸豐帝心目中的第一人選,就是已經成為戰場明星的湘軍李續賓。他授予李續賓浙江布政使,這意思就已經很明白了。
可萬萬沒想到,咸豐的諭旨被駁回了。
誰敢駁回咸豐的諭旨?
明著駁回咸豐的諭旨,不會有人這樣做。但東拉西扯、推諉搪塞,大家在這方面卻是一等一的高手。調動李續賓的諭旨,遭到了湖廣總督官文的強力阻止,這廝是個做官的天才,單說他能夠與胡林翼合作無間,什麼正事也不幹,卻坐享剿叛之功,就足以證明他是不凡之輩。咸豐帝的諭旨遇到他,那就好比刀子遇到水,戳進去再拔出來,一切如舊。
官文和胡林翼,主要仗恃的就是李續賓,如果把李續賓抽走,這還怎麼玩?所以咸豐帝的諭旨就這麼無疾而終了。
調不動李續賓,咸豐帝的眼睛轉向江南大營,嗯,欽差大臣和春,重建江南大營,把天京城中的洪秀全活活困死,這功勞之大,撼動朝野。派和春去浙江,肯定沒問題。
可是這個和春和官文是同種類型的人。官文在湖北全靠了李續賓,而和春靠的是原天地會的英雄張國梁。咸豐帝斷無可能把張國梁也派去浙江,而如果和春獨身赴浙,鐵定是活著進去,死著出來。所以和春收到諭旨之後,撲通一聲躺在地上,不好意思,麻煩哪位給陛下帶個話,就說我病了,等我病好了,一准去浙江。
和春也拒不赴任,浙江的亂局,就只能撂在這裡了。
胡林翼看不過去了,再一次上奏,要求啟用曾國藩。而湖南巡撫駱秉章,也在這時候上了個《籌議分兵援浙折》,要求曾國藩出山。
這情形,咸豐帝是非用曾國藩不可的了。但咸豐帝咬牙頂住,再晾一晾曾國藩,非要把曾國藩晾得沒脾氣,再也不敢伸手要官,屆時才可用也。咸豐帝的強撐果然有效,曾國藩更是急得抓耳撓腮,進退之際,權衡實難。再不出山,怕是真的沒有機會了。
然後,咸豐帝悄無聲息地發了道上諭,命曾國藩再一次墨絰從戎,以一介平民布衣身份,辦理浙江軍務。
隔了一個星期,咸豐帝就收到了曾國藩的《恭報起程日期折》,曾國藩認輸了,哈哈哈,咸豐帝龍顏大悅,當即批奏:「這就對了嘛,作為一名老幹部,不要問皇上給你多大官,要問你還有多少活沒給皇上干……」原文是:「汝此次奉命即行,足證關心大局,忠勇可尚。」
就這樣,可憐的老曾,最終在這場角力中敗下陣來,硬著頭皮出山了。
這一年,他已經四十八歲。
從當時情況上來看,曾國藩不出山已經不行了,他的精神已經崩潰,甚至有可能是精神異常了。他每天在家裡尋釁滋事,製造爭端。他用與他身份極不相襯的語言,辱罵弟弟曾國荃、曾國華、曾國葆。罵得三個弟弟抱頭痛哭、提心吊膽。
沒奈何,三個弟弟只好躲著他,可萬萬沒想到,曾國藩找不到三個弟弟,就去挑釁弟媳婦,粗鄙骯髒的話,罵得弟媳婦們終日以淚洗面,無語問蒼天。這樣的事情,竟然發生在曾國藩身上,這是世人所難以想像的。
曾國藩怎麼會這樣?這太不像曾國藩了。或許是因為他心中的功名心太盛,又或是他已經習慣了戰場上的強大壓力,突然之間無所事事,讓他的大腦極不適應,迅速退化回原始人的狀態。實際上,咸豐帝根本不需要給他發什麼聖諭,最多再等上三五個時日,曾國藩就會自己跑出來,只要好歹給他個差事,他就叩謝皇恩了,哪還顧得上討價還價?
曾國藩確實是準備認慫的,證據就是他的弟弟曾國華。在咸豐帝發諭旨命曾國藩墨絰從戎之前的兩個月,曾國華就離開老家,前往湘軍李續賓處投軍。這表明曾家兄弟再也不敢拖延了,趕早不趕晚,快點出門遞簡歷求職吧,趕在太平軍覆亡之前找到工作,好歹也算是個革命老幹部——結果,這過於急切的輕率,最終葬送了曾國華的性命。
有分教,咸豐帝穩坐釣魚台,曾國藩自己爬出來。壓力大磨礪成英才,無所事庸碌養無賴。習慣於日理萬機的曾國藩,已經無法忍受鄉下清閒安靜的正常人生。然而,老曾還是失算了,他出山之日,正是太平軍中的明星將領李秀成、陳玉成崛起之時,尤其是陳玉成,他奔赴淮上,與當地的另一支暴力武裝捻子合流,悄然改變著戰場上的雙方實力均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