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續賓之死,極為壯烈。
太平軍敗亡而後,李秀成被俘,他在自供狀中承認:李續賓之敗,敗在天氣上。當時李續賓遣部將金國琛、毛有銘等撲擊金牛鎮,與太平軍交兵,擊潰太平軍,續而追擊。可忽然之間起了彌天大霧,湘軍在追擊中看不清道路,結果跑過了頭,衝過了敵營,被陳玉成順勢抄其後路,導致了最終的敗局。
史家劉憶江先生認為,李秀成這是在瞎掰,他是在被俘而後,撿曾國藩喜歡聽的話說。但實際上,這個說法應該是真實的,因為李續賓的部將金國琛確實是突出了重圍,返回了黃州,他甚至還口述了一份李續賓的遺囑。
遺囑中稱:「……此時賊黨勢衰氣餒,本可乘勝痛剿,忽天降大霧,數尺以外,一望茫然。我軍之臨陣者皆迷失歸路,壘中往饁之人不知戰場所在,鼓角之聲與賊相混,前後左右無處非賊,連戰竟日,諸勇饑疲過甚,死亡相枕藉。至今日而霧氣更大,對面不能相識,雖智勇兼備者亦無所用其長,況臣之才識凡庸乎?此殆天之所以覆我軍,臣之死事蓋天數也。」
普普通通的金國琛都衝出來了,必然有其僥倖的因素。而李續賓的戰死,則是一個悲情的必然。當時湘軍的左路最先潰散,中、右兩路被襲,將領們紛紛戰死,士兵傷亡過半。李續賓挺槍躍馬,殺敵兩千之眾,但太平軍越殺越多,黑壓壓密麻麻,圍湘軍數十重。見此情形,李續賓掉馬返回大營,長聲歎息:「這次是真的失敗了。」他取出詔書,北拜後焚燬,召集將士發佈命令:「月升之時,突圍而走。」當月亮升起來,湘軍各隊齊齊衝出營壘,各自亡命,太平軍蜂擁而至,李續賓力戰至死,曾國華也一併死難。
李續賓雖然戰死了,但湘軍的營壘還在,道員孫守信帶著沒能逃走的將士躲在裡邊,堅守了三日,才被太平軍攻破,悉數戰死。
六日後,桐城復被太平軍奪回,連番的殺伐而後,湘軍凡死者超過六千人,是湘軍戰史上最大的一次慘敗。但李續賓部並非如史書所載全軍覆沒,至少金國琛衝出來了。還有一個叫周寬世的,李續賓的真正遺囑由他貼身收藏,可是他在鳧水越壕時,衣服、鞋子連同遺囑統統都弄丟了。所以才由金國琛再補述一份。
正在湖南益陽家中為母親治喪的胡林翼,聞三河之敗亡,大慟仆地,嘔血不能起,家人皇駭,良久始蘇。一年而後,胡林翼猶未從此次打擊中恢復過來,他在給勝保的書信中說:「三河潰敗之後,元氣盡傷,四年糾合之精銳,覆於一旦。」
咸豐皇帝的傷感雖然不像胡林翼那般強烈,但他也是悔之不迭,難過得落下了眼淚。他在奏折上朱批曰:「詳覽奏牘,不覺隕涕,惜我良將,不克令終,尚冀其忠靈不昧,他年生申、甫以佐予也。」
咸豐帝詔命,以總督陣亡例厚恤李續賓,這比李續賓的實際官職布政使高了兩個級別。賜謚忠武,這在歷史上是諸葛亮和岳飛才有的謚號。此外,李續賓的妻子被封為一品誥命夫人,父親被封為光祿大夫。
曾國藩遠在江西,知道三河之敗的消息,就已經是半個月後的事了。儘管消息不明確,但曾國藩分析李續賓和弟弟曾國華的個性時,說:「迪庵(李續賓的字)激烈之性,必不肯幸逃,以圖重振,舍弟與之至親,同舟共命,必不肯捨之以去。」——曾國藩都判斷對了,最後的消息傳來,他中夜以思,淚下如雨。
李續賓覆亡三河,徹底成就了忠王李秀成、英王陳玉成的不世威名。還有個侍王李世賢,這廝打仗倒不見得有什麼本事,唯其一個統兵,最是嚇人。此人統兵,最擅裹脅,而且統兵似乎沒有上限,不管多少萬人,他說聲走就能全部拖走,帶幾十萬人在戰場上四處閒逛,是他的長項。
李續賓一死,李秀成和陳玉成基本上就算是天下無敵了。再加上李世賢這奇怪的統御之術,安徽戰場霎時間一邊倒,湘軍面臨著崩盤的巨大風險,任由李秀成、陳玉成橫切豎砍。
打下桐城之後,太平軍如潮水般勢不可擋,連克潛山、太湖。此時圍攻安慶的三路官兵,都興阿部、多隆阿部及鮑超部,聞風喪膽,掉頭疾走。幸虧此三人均是一等一的將才,才不至於潰散。
這三人中,都興阿是正白旗中人,原屬僧格林沁部,阻擊太平軍的北伐軍時嶄露頭角,成為戰場上的明星。他還有個弟弟西凌阿,比他更猛,都興阿實際上是替弟弟打側攻的。另一個多隆阿,是蒙古正白旗,世襲都尉,咸豐元年到僧格林沁部投軍。咸豐皇帝並沒有注意到他,而是命都興阿擔綱圍攻安慶的主帥,都興阿自知能力不如多隆阿,遂上疏推薦多隆阿代替自己。咸豐大喜,於是多隆阿此後也走上了明星戰將之路。
鮑超是四川人,咸豐三年入湘軍水師,很快升任哨長。攻克武昌後,以功擢參將,改領陸軍。終成湘軍中的一支勁旅。
陳玉成狂追而來,追到太湖縣南之荊橋。都興阿、多隆阿雙阿合併,回師力挑陳玉成。陳玉成雖然勇猛,也敵不得兩阿合併,攻勢頓時受挫。
李秀成急忙趕來,與陳玉成會師,雙成戰兩阿,地點二郎河。李秀成、陳玉成的優勢是機動作戰;而都興阿、多隆阿,還有鮑超最擅長的是攻壘戰。倘李秀成、陳玉成側翼擊之,都興阿、多隆阿、鮑超必然吃癟。但李秀成和陳玉成卻紮好營壘讓都興阿等人來打,這可讓官兵佔盡了便宜。雙阿及鮑超連克太平軍營壘三十多座,殺死太平軍一萬多人。
見此情形,李秀成和陳玉成忽然想起自己的優勢,遂拔師而走。此一番連場惡戰,雖然太平軍的上升勢頭被阻遏,但其解圍安慶的戰略目標卻已經圓滿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