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成攻克了杭州而後,裹脅甚眾,號稱五十萬。當太平軍向上海推進,沿途四周,地平線為終日不散的火焰和濃煙所籠罩。成千上萬的難民哭號著湧入租界,凶悍的英法聯軍在上海城外與太平軍交火,槍聲震天,火光熊熊。但終究難擋太平軍來勢兇猛,上海落入李秀成之手,不過是遲早的事。
就在這時,上海城裡走出兩個人來。一個是名臣林則徐的關門弟子馮桂芬,一個是大詩人龔自珍的兒子龔橙。馮桂芬建議去安慶曾國藩處求援,請求曾國藩派軍隊過來保護上海。但大家也早發現曾國藩這個人一根筋,他想的只是攻破天京城,拿下洪秀全,對上海的安危根本不會考慮——杭州城被李秀成攻破,曾國藩就沒有理會。幸好龔自珍的兒子龔橙是海內名士,與曾國藩帳下的幕僚趙烈文是結義兄弟,如果托趙烈文說情,或許能夠打動曾國藩。
但只有趙烈文的交情怕也靠不住,所以馮桂芬又推薦了素有烈士情結的錢鼎銘,認為如果想打動曾國藩的一根筋,非錢鼎銘不可。
一切果如馮桂芬所料,當錢鼎銘等人來到,向曾國藩哭訴上海的危難之時,曾國藩卻笑瞇瞇地道:「事偏遠,恐不能及。」一句話就打回去了。
這時候錢鼎銘的烈士情結大發作,開始跪在曾國藩面前號啕大哭。原來他這個烈士情結跟曾國藩的一根筋有得一拼,都屬於不達到目的決不罷休的典型。這可謂,烈士遭遇一根筋,悶頭悶腦大比拚。不達目的不罷休,最後贏家是黃金。縱然是錢鼎銘的烈士情結也不是曾國藩一根筋的對手,但上海來使提出的一個條件卻讓曾國藩怦然心動。
錢鼎銘向曾國藩保證,上海之富,富可敵國,單只是財賦每月就有六十萬兩白銀。如果曾國藩往援上海,就可以獲得每月十萬兩的銀子。
十萬兩?毫不誇張地說,這個數目把曾國藩嚇到了。他統率湘軍,最難最難的就是弄到錢發餉銀,經常為了一兩萬兩的銀子,愁得滿頭白髮,繞屋彷徨,積淚漲江,最後的結果還是因為欠餉而不停地發生兵亂。他何嘗聽到過如此之大的數目,而且還是唾手可得?
曾國藩動心了,決定派一員上將奔赴上海。
派哪個呢?
這時候搖搖擺擺走出來一個吳坤修。
吳坤修,奇人也,此人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行軍打仗百戰百贏,西洋軍械嫻熟精通。他著書立說,曾國藩就是他的讀者。他人生的沙場戰績,說起來就是一個傳奇。但他走的不是科舉路線,而是捐的功名,靠事功立身。
吳坤修嶄露頭角,是在太平軍第一次進犯長沙之時。那時候曾國藩還躲在家鄉,不敢出來辦團練,而吳坤修就在戰場上縱橫馳騁,表現非凡,從候補縣丞升為知縣。後來曾國藩在年邁的父親的鼓勵之下,硬著頭皮來長沙辦團練。當時的湘軍,已經由羅澤南拉起雛形,羅澤南的弟子王珍成為曾國藩的倚仗。可王珍是鄉下人,聽不懂官話,於是吳坤修就成了兩人的翻譯。
此後曾國藩建水師以吳坤修管理彈藥軍械。湘軍首征即被太平軍困於九江,吳坤修單騎赴前線,引導船隊穿越湖口,突破太平軍包圍駛入鄱陽湖,所以內湖水師被困兩年之久而依然存活,都是吳坤修的功勞。再之後,吳坤修在戰場上忽東忽西,或追隨羅澤南往援湖北,或率其彪字營奔赴江西營救曾國藩,堪稱百戰之軍,全無敗績。但在攻打東鄉縣時,他遭遇到他人生中唯一的失敗,遭到責罰革職,陷入沉寂兩年之久。
兩年後,吳坤修再統軍奔赴湖口,繼續他的不敗人生。曾國藩在祁門困於太平軍之中,竟然未死,並非是奇跡,而是吳坤修馳援景德鎮,封住了太平軍北上之路。而他的神來之筆,是與太平軍比速度,從建德直打到江西,其間無一敗績,成為湘軍中永遠的傳說。
現在曾國藩欲為湘軍取上海膏腴之地,吳坤修當仁不讓地走了出來,說:「我願意募六千精兵,開赴上海。」
「這個……」曾國藩吞吞吐吐地說,「吳老弟,你不是在寫《三恥齋初稿》嗎?快點去寫吧,我還等著看呢,都等不及了。」
吳坤修說:「書稿已經寫完了,等一會兒我拿過來。」
「哦,這麼快就寫完了……」曾國藩忽然間眉頭舒展,「對了,吳老弟,營裡還有許多打壞了的火槍,正等你修理呢,你得抓緊點。」
「哦,軍械已經全都修完了呀。」吳坤修說,「我現在是無事一身輕,馬上就可以動身募兵。」
「你等等,」曾國藩止住他,「我是想……嗯……對了,現在這時候,恐怕募不到新兵,再等等吧。」
吳坤修大惑不解:「怎麼就募不到呢?不會有問題的。」
「有,有問題。」曾國藩一口咬定,「吳老弟你先出去,我怎麼身上又癢起來了呢……」
後世史家無不對曾國藩壓制吳坤修表示憤慨,認為曾國藩做事是出於私心,而無公義。他想把往援上海的肥差留給自己的親弟弟曾國荃,所以不惜露出一副小人嘴臉,刻意打壓吳坤修。
但對此,曾國藩本人卻有不同的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