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荃是個典型的缺乏創意者,他進攻天京,來來去去只有三招:爬城牆、打地洞、搞策反。
第一招就是爬城牆。要知道,天京城的城牆,周長九十六里,城中軍民只有三萬人,軍隊不過一萬人,要守這麼長的城牆,人手的分佈是個要命的問題。從理論上來說,只要趁著夜黑,找一段無人看守的城牆,悄悄地爬上去,後續絡繹而上,就可一呼而入,奪下城池。
但這個理論上應該成功的法子,卻硬是沒有成功。原因是曾國藩這邊的士兵也只湊出五萬人,五萬對一萬,尚未達到《孫子兵法》中「十則圍之」的標準。這五萬人分佈在周長九十六里的城牆上,同樣是寥如辰星,屈指可數。如果湘軍這邊集結人力,城上的太平軍也隨之平行移動,予以阻擊。如果不集結兵力,分佈爬行,先不說城牆堅固、城堞高峻,最低處也有七丈有餘,就算克服諸多困難,仨瓜倆棗費盡力氣爬進去,還不夠城上的太平軍砍的。說到底這個辦法聽起來頭頭是道,等到執行時,才知道根本不具可行性。
爬城牆這一招很快就被放棄了,曾國荃改打洞而入。但糟糕的是,李秀成卻回來守城了,有他在,打洞而入也變得不具可操作性了。
李秀成命城中軍民登上城樓,觀察湘軍動向,看什麼地方有大股人員集結,有土方作業,有挖出來的泥土,又或是建起了什麼用以掩護挖地洞的建築物。與此同時,李秀成命軍民於城中挖了許多深洞,埋放大缸,令人蹲在缸中,屏息靜氣地傾聽,以判斷湘軍打洞的方位。
一旦湘軍把地洞挖入城中,李秀成這邊準備的三道大餐,就足夠湘軍喝上一壺的。
第一招是在與城牆平行的方向開挖深壕,這是曾國荃用以對付李秀成的招。橫壕可以截斷湘軍的地道,令其炸藥不能奏效。第二招是與湘軍對挖地道,搶先截住湘軍,讓湘軍無法進入。第三招比較乾脆,直接用重錘將湘軍的地道砸塌。
但最終,李秀成的這三招,一招也沒派上用場。湘軍的確是在挖地道,而且也挖穿了——挖開了護城河。當時的太平軍驚訝地站在城樓上,看著下面的護城河裡,鑽出一些老鼠般的兩足動物,喊叫著向城牆上砰砰亂撞,把太平軍笑得前仰後合。
曾國荃好不鬱悶,遂令以重炮轟擊城牆,就瞄準一個地方,不停地轟擊下去。效果還真不錯,轟塌了一段城牆。但由於隔著一條護城河,湘軍根本無法組織進攻,眼睜睜看著太平軍不緊不慢地又重新把城牆封死了。
前兩招全部失敗了,曾國荃端出第三招,隔空喊話,政策攻心。
首先,湘軍啟動當地的社會關係,試圖與城裡的人進行聯繫。其次,湘軍用箭將勸降書射入城中,鼓勵軍民踴躍獻城。宣傳單第一時間被送到洪秀全的面前,洪秀全最憎恨不是他寫的文字,當即下令:「有得清妖文書者,必須上報,不准私拆,違者嚴懲。」
洪秀全知道自己沒多長活頭了,他現在所希望的,就是將盡可能多的無辜者強行拖入墳墓之中。但是別人卻缺少為他殉葬的衝動,於是天京城中,一場激烈的反特鬥爭開始了。經常有願意投降的人通過飛書與湘軍聯繫,密議殺死城上的哨兵,接應湘軍上城,甚至有一次差點成功,只是因為中途被巡查的哨兵發現,才功虧一簣。
生的慾望,如地下積巖下的熊熊烈火,在人們心裡燃燒。天京城終於曝出大案:陳德鳳變妖案。
變妖,是洪秀全別出心裁創造出來的怪詞,是指不替他去死,想跳槽到朝廷那邊活命的意思。陳德鳳之變妖,分上集和下集兩個部分。上集是城中守將陳德鳳封松王,他不知怎麼與湘軍的蕭孚泗聯繫上了,卻被洪秀全的大哥洪仁發偵破,於是將陳德鳳鎖拿。
李秀成與陳德鳳私交甚厚,就去找洪仁發,洪仁發收下一大筆錢,就將陳德鳳放了。這個過程就是陳德鳳變妖的上集,陳德鳳變妖可以理解,畢竟生存是人類的本能。但洪仁發在這節骨眼上還琢磨收錢,這可是千真萬確的死要錢。
接下來是陳德鳳變妖下集,這一集的主角卻是李秀成的妻舅宋永祺。這傢伙本事也不小,和曾國藩的一個幕僚建立起秘密聯絡,負責天京城的地下工作。他先來找李秀成,要求李秀成在一紙獻城書上簽字,臨陣起義。李秀成心裡好不彆扭,雖然拒絕,卻也無心揭發舉報——都這時候了,還鬧騰個什麼勁呢?
宋永祺發展李秀成為下線不成功,就又去找已經暴露的陳德鳳。或許是兩人的暗號沒有對上,陳德鳳不信任宋永祺,懷疑他是洪秀全派來誘騙自己的,就向李秀成核實。結果在核實過程中,被天京刑偵人員——這個部門叫掌刑部,類似於刑堂的概念——莫仕葵給偵破了。這個莫仕葵本事不小,連這種事情都能偵破,有點搞刑偵的天資。
宋永祺變妖,震動了整個天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當李秀成再次出巨資贖人的時候,這件事就不許不明真相的群眾再議論了。宋永祺也被李秀成花錢贖命,無人追究。
此時的天京城裡,氣氛已經詭異到了極點。如陳德鳳、宋永祺兩人被公開了湘軍地下工作者的身份,卻不被追究刑事責任,仍然在城中招搖過市。不殺陳德鳳、宋永祺,只是希望城破之日這兩人也能投桃報李,救自己一命。此時太平軍上層已經心理崩潰,每個人都在各自尋找出路。單只是騙慘了最底層的士兵們,還在城上血戰湘軍。
雖然陳德鳳、宋永祺得以不死,可天京城卻始終不肯開門投降,這惹火了曾國荃,他不得不使出最後的毒招:飢餓戰術!
餓死城裡的守軍,屆時城門自開。
可曾國荃絕沒有想到,天京城尚未餓開,湘軍自己卻餓得兵丁四散,險些崩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