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透明的人生 7.帝國神探

曾國藩把對天津教案的調查結果報上去,北京城頓時一片嘩然。最憤怒的是湖南籍讀書士子,他們高呼著打倒大漢奸曾國藩的激昂口號,衝入自家的湖南會館,把曾國藩的題字砸毀。

人民群眾不明白呀,好端端的,你曾國藩為何要出賣靈魂,當漢奸呢?

不唯是人民群眾憤怒,後世的史學家也多有痛心疾首者。如易孟醇先生作《曾國藩傳》,在書中指控說:

「……他(曾國藩)為了批駁挖眼剖心之疑毫無實據,竟然不顧侵略者進行文化侵略的事實,美化天主教和天主教士……」

美化侵略者,這頂帽子,扣得那叫一個狠!

但歷史學中並沒有美化又或是侵略這種怪異詞語,歷史學只是敘述事件,不對事件下結論。下結論是壞心眼的政治家干的活,至少在曾國藩時代,還沒有「文化侵略」這個概念,連概念都沒有,就要求曾國藩為反對文化侵略做貢獻,這太難為他老人家了。

說曾國藩走向賣國賊的不歸路,那是有真憑實據的。這證據就是曾國藩自己的陳述:「此案辦理既多棘手,措施未盡合宜,內疚神明,外慚清議。」

好了,「內疚神明,外慚清議」,這八個字,可是曾國藩自己說的。

由此許多史家堅信,曾國藩是知道自己犯了嚴重政治錯誤的,只是他堅決不肯回到人民懷抱,帶領人民去殺洋人,真是不可理喻。

實際上,對這八個字的解讀,不過是後世史家的自作多情。曾國藩所言「內疚神明,外慚清議」,說的應該是對天津知府張光藻、知縣劉傑二人的處理。

對天津教案的處理,是這兩名地方官倒了血霉,被流放黑龍江。但這倆傢伙只是倒霉而已,真的沒什麼過錯。要怪就怪陳大帥陳國瑞,你說你跑到北方來散佈謠言幹什麼你?你看你害死多少人……可沒人追究陳大帥,過段時間他還要再鬧一場。而在曾國藩這邊,因為處理張光藻和劉傑是違心的,所以才會說這樣的話。此外,曾國藩還和李鴻章兩人湊了一萬兩銀子給張光藻、劉傑當路費,還寫信給黑龍江的地方官,要求對這倆倒霉蛋多加照顧。

而曾國藩對於民怨的反思就更有意思:「余兩次在京,不善應酬,為群公所白眼,加以天津之案,物議沸騰,以後大小事件,部中皆有意吹求……」嘿,這就是曾國藩的反思,跟史家的思維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

曾國藩認為,之所以天津教案弄得沸沸揚揚,是因為自己沒有搞好人際關係,這跟帝國主義侵略實在搭不上干係。

好了,甭管人民群眾是多麼憤怒,後世的史家又是何等痛心疾首,天津教案,拿囚天津平民八十餘人,認供可以正法者七八人。朝廷再派崇厚去法國,向法國當局道歉。這事就算過去了。

於是曾國藩返回北京,第五次面見西太后。

曾國藩日記載,同治九年九月二十六日,叩謁皇上、西太后。

早,於寅時初三刻即起。寅正二刻自寓起行,大轎至東華門,換坐小轎至景運門。卯初至內務府朝房,與軍機大臣沈經笙、李蘭生、文博川先後一談。旋與恭王一面,即退至東路九卿朝房,與黃恕皆等久談。巳正叫起,因入乾清門內,養心殿之外軍機處一坐。巳正三刻入養心殿之東間,叩謁皇太后、皇上聖安,旋即叩頭恭謝天恩。

西太后問曰:爾何日自天津起程?

對:二十三日自天津起程。

問:天津正凶曾已正法否?

對:未行刑。旋聞領事之言,俄國公使即將到津,法國羅使將派人來津驗看,是以未能遽殺。

問:李鴻章擬於何日將伊等行刑?

對:臣於二十三日夜接李鴻章來信,擬以二十五日將該犯等行刑。

問:天津百姓現尚刁難好事否?

對:此時百姓業已安謐,均不好事。

問:府、縣前逃至順德等處,是何居心?

對:府、縣初撤任時,並未擬罪,故渠等放膽出門,厥後遣人諭知,業已革參交部,該員等惶駭,始從順德、密雲次第回津云云。

問:爾右目現尚有光能視?

對:右目無一隙之光,竟不能視。左目尚屬有光。

問:別的病都好了麼?

對:別的病算好了些。

問:我看你起跪等身,精神尚好。

對:精神總未復原。

問:馬新貽這事豈不甚奇?

對:這事很奇。

問:馬新貽辦事很好。

對:他辦事和平、精細。

旋即退出殿門以外。歸寓,見客四次。中飯後又坐見之客三次。旋出門拜恭邸及寶尚書鋆家,燈後始歸寓。見客二次。寫本日日記簿。二更二點睡。

有意思,雖然天津教案處理得沸沸揚揚,但慈禧似乎非常滿意,她甚至拿曾國藩當成神探了。

慈禧讓曾國藩去處理帝國另一樁奇案:

刺馬——現在流行的說法,叫投名狀!

《笨人的成聖之道:曾國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