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穆獻皇帝陵址選好後,嘉靖皇帝隨即下旨令工部迅速施工建造,嚴嵩以禮部侍郎二品銜監修,限四年完成。對消極怠工,弄虛作假者斬立決。不用說,四年內不能完工,自嚴嵩以下大小官員俱獲罪。嚴嵩及工部一班人風風火火的來到安陸府,組織材料,安排佈局,等到民工上齊掘土施工時,已經是盛夏了。
安陸府轄區一半是江漢平原,一半是丘陵山區,山勢險峻樹高林密的大洪山也穿境而過。由於進可攻退可守,是重要的軍事要地,所以,多事之秋安陸府守不住了時,人們就稻草繩子綁黃鱔 ———溜之乎也,躲進大洪山裡為匪為盜,誰也拿他們沒有辦法。等城頭變換了大王旗,招兵買馬的幌子一掛出,他們就大搖大擺地走出大洪山,搖身一變,山大王成了將軍,小嘍囉成了官軍。因而,千百年來,土匪、兵痞以及走投無路的老百姓都躲在這裡,數百里的大洪山從來就沒有平靜過。
恭穆獻皇帝的陵墓動工後,嚴嵩幾乎天天都在工地上監工,這一情況引起了一股土匪的注意。三個土匪頭目聚在一起商量,土匪大頭目說: 「這幾天我反覆在想,我們山寨一百多號人,光綁那些地主老財的肉票發不了大財,要幹我們就要幹一樁大買賣,將那個欽差綁了,你們敢不敢?」
土匪二頭目說:「要綁嚴嵩的肉票?一個豪門大戶的肉票都難綁,要綁欽差談何容易?」
土匪三頭目說:「是呀,這不是我們敢不敢的問題,而是我們能不能夠綁得到的問題。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事情我們可不能幹。」
土匪大頭目自信地說:「你們放心,這些日子我已經偵察清楚了。嚴嵩為了討好皇上,整天在松林山上監工,警戒的也很鬆。只要我們出其不意,綁嚴嵩的肉票易如反掌。嚴嵩是欽差,皇上面前的大紅人,只要綁住了他,訛他們十萬八萬的銀子,安陸府尹不敢不給。」
土匪二頭目說:「我看此事可行。如果我們綁了嚴嵩訛了他十萬八萬的銀子就遠走高飛,再也不在這深山老林裡像老鼠一樣東躲西藏了。」三人計議一定,第二天就開始行動。
盛夏,正午的太陽像火一樣烘烤著大地。為了趕工期,那些平民百姓不得不揮汗如雨頂著烈日幹活,而一班官吏卻在一個山崗的樹蔭下搭起涼棚,有的品著香茗,有的睡著大覺。三個土匪頭目帶著幾十個嘍兵藏在另一山崗上。土匪大頭目指著樹蔭下的一班官員說:「嚴嵩就天天坐在那裡監工,現在是正午,大小官員和看守的官軍都很疲憊。我帶幾個弟兄化裝成民工悄悄下山,然後突然殺上山去捉住嚴嵩,那時你們再衝下山來接應,事必成功。」
土匪二頭目說:「大哥,你可要千萬小心呀!」
土匪大頭目說:「你放心,成千上萬的民工,誰認識誰呀。這班蠢貨也絕對想不到,我們會在萬馬軍中來擒他們的欽差。」
土匪大頭目帶著幾個嘍兵下山,一個官軍哨兵果然把他們當成了民工。因為民工來自不同的地方,有的是被強行抓來的,為了防止他們逃跑,所以,吃喝拉撒都有人看著。這時他見幾個人從山上走了下來,就吃驚地問:「咦,你們是從哪裡跑到山上去的?找死啊?」
土匪大頭目上前說:「軍爺別誤會,我是一個村長,不會逃跑的。是那邊的軍爺讓我們上山找幾塊大石頭下來用的。」
官軍哨兵鬆了口氣,隨口問:「那你們找的石頭呢?」
土匪大頭目說:「石頭陷在土裡太深摳不動,我們下來拿幾把鍬上去挖一挖。」
官軍哨兵說:「那你們快去呀,還磨蹭什麼!」
土匪大頭目帶著幾個嘍兵大搖大擺地穿過人群,誰也沒有在意他們。當他們走到離山崗那班官員還有二三十米遠的時候,值勤的哨兵攔住了他們:「站住,你們是幹什麼的?」
土匪大頭目說:「我是一個村長,有事情要向欽差大人請示。」
哨兵說:「你一個小小的村長想見欽差大人,也不拉脬稀屎照照自己,夠格嗎?趕快回去幹活吧!」
土匪大頭目用眼睛一掃那班官員,見那裡有三個身著官服的人躺在椅子上睡覺,四周十幾個官兵護衛,一個個蔫頭蔫腦,也散坐在那裡打盹,誰也沒有注意這裡。於是,土匪大頭目掏出煙卷嘻嘻哈哈接近,突然抽出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了哨兵,一陣風似地刮到三個著官服的人面前,像抓小雞一樣將中間的那個官員抓在手裡,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散在四周打盹的官軍被驚醒過來,他們立即揮舞刀槍將土匪大頭目等人圍在核心。土匪大頭目有持無恐,一邊用刀逼著手裡的人質,一邊說:「你們都給我閃開,不然我就殺了他。」
官員嚇壞了,一迭聲地說:「大家別動手,大家千萬別動手。」
土匪二頭目和三頭目帶著其他嘍兵伏在山崗上,兩雙死魚眼一直盯著土匪大頭目這邊。他們見土匪大頭目得手了,立即吶喊著衝下山來接應。在大隊官軍還沒有回過神來時,他們就和土匪大頭目會合在一起,劫持著手裡的人質向山上撤。監工的官軍有幾百,領頭的一名府尉。他在睡夢中被人叫醒,急忙躍馬挺槍,指揮官軍將幾十名土匪圍在核心,水洩不通,大聲說:「大膽毛賊,竟敢擾亂皇陵施工,今天本將軍豈能放走你們一個!」
土匪大頭目一點也不害怕:「讓開,快讓開!你們要敢動我們兄弟半根汗毛,我就殺了嚴嵩,讓你們也死無葬身之地。」
官軍府尉一聽,哈哈大笑:「什麼,你說他是嚴大人?你做夢去吧!」
原來,土匪大頭目挾持的是工部派來的一個建築工程師,七品銜。土匪大頭目既不認識嚴嵩,也分辨不出官服品級,覺得此人坐在三個官員中間,理所當然就是嚴嵩了,便不問青紅皂白上去就抓住挾持了他,沒想到卻是麻雀落在穀殼堆上,空歡喜了一場。
土匪大頭目聽說自己手裡的人質不是嚴嵩,情知不妙,他一刀殺了那個替死鬼,企圖奪路而逃,怎奈數百官軍的長矛大刀都不是吃素的,一陣撕殺,數十土匪都到閻王那裡去當陰兵了。
土匪綁票嚴嵩不用擔心,他身邊的幾名侍衛個個都是武林高手。他最擔心的是各種建築材料不能如期運到,那才是要他命的事情。為了討好嘉靖皇帝,他向全國五十多個州縣下了征材令,令他頭疼的是這些材料有一半沒能如期運到。這天,有雲南的官差來見嚴嵩。嚴嵩品著茶,慢吞吞地問:「可是你們的花崗石運送到了?」
雲南官差小心翼翼地回答:「欽差大人,我們運送的花崗石在途中遇到風浪,不幸沉到河裡。知府大人派下官前來參見欽差大人,請欽差大人寬限日期,本府已經又在組織運送。」
嚴嵩將茶杯猛地往桌上一放,茶水濺出杯外,人也變了臉色:「什麼,請求寬限日期?他竟敢拿本欽差的話當兒戲?」雲南官差:「欽差大人,並非我們知府拿大人的話當兒戲,實在是連日暴雨,風浪太大……」嚴嵩惱怒地打斷雲南官差:「本欽差不管什麼原因,到時不能按期交貨,他提頭來見。」雲南官差哀求道:「欽差大人,雲南離這裡迢迢數千里,交通不便,就是殺了我們大人,花崗石也運不來呀!」嚴嵩惱羞成怒:「送不來花崗石,連腦袋也送不來嗎?」雲南官差跪下,連連叩頭:「欽差大人,我們知府大人他盡了全力呀!」嚴嵩愈發惱怒:「他盡沒盡全力,事實自會替他說話,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在這裡胡言亂語?本欽差要不看在你還要趕回去報信的份上,像你這般當差,本欽差現在就可以殺了你。滾吧。」雲南官差滿含熱淚站起身來:「是,欽差大人。」雲南官差剛剛退下,軍卒又來報告:「欽差大人,南昌府官差求見。」嚴嵩餘怒未消,沒好氣地說:「帶他上來。」軍卒:「是。」南昌府官差和一個監工的官員走了上來。南昌府官差:「下官參見欽差大人。」嚴嵩:「是不是南昌府的瓷器運到了?」南昌府官差:「是,欽差大人。」
站在南昌府官差身邊的監工說:「可他們運來的瓷器經查收,少了兩車。」
嚴嵩喝道:「這是怎麼回事?」
南昌府官差上前跪倒:「欽差大人,下官押送的瓷器因為路途遙遠,崎嶇難行,有兩車翻到山下去了。」
嚴嵩:「一點小事都辦不好,留你還有何用?來人,拉下去砍了。」
南昌府官差哀求:「欽差大人饒命,下官再回去運兩車來……」
嚴嵩不理南昌府官差,任由劊子手將他拖走,然後對軍卒說:「去告訴南昌府的人,讓南昌府再派人迅速送兩車瓷器來,若再出現意外,我連他的腦袋也砍了。」
軍卒:「是。」
嚴嵩問隨身官員:「其他州、府、縣的情況怎麼樣?」
官員:「弄不好有一半不能按期送到。」
嚴嵩:「不行,要派人去催,對延誤時間太長者,一定要嚴辦!」
官員說:「是。」停了停,又說:「嚴大人,現在天氣暑熱,民工已累死了三十多人。再這樣下去,恐怕會釀成大禍。下官認為,不如中午停工,早晚干就行了。」
嚴嵩說:「夏有三伏,冬有三九。皇上給我們的的竣工日期有限,惹悲天憐人,你不怕到時掉腦袋嗎?」
官員說:「民工多半吃不飽。何不如讓安陸府支援一些以度難關。」
嚴嵩說:「蔣太后有懿旨,安陸府三年免稅,又三年半稅。你想抗旨嗎?」
官員不敢再說了。
偏是屋漏又逢連陰雨,行船再遭打頭風。建陵的材料不能如期運到不說,為運輸材料還激成了幾起事故。有一個縣尉因難以將所徵用的材料按期運到,竟然帶領軍士上山為王,扯起了反旗。還有一個縣令,因倉促之間難以湊齊所要物資,不得已只好掛印而去,影響極大。還有許多府縣明知自己也難以按期完成嚴嵩所需,心一橫,便聯名上奏,彈劾嚴嵩。
這天早晨,嘉靖皇帝剛剛上朝,就有執收奏折的司禮監官員奏道:「啟奏皇上,現在各省州府參奏欽差御使嚴嵩仗權弄勢,禍國殃民的奏折,請皇上御覽。」
嘉靖皇帝有些奇怪:「嚴愛卿一直在安陸府監修朕父皇的陵園,如何仗權弄勢,禍國殃民?」
司禮監官員:「嚴嵩依仗皇上賜予的尚方寶劍,隨意攤派,嚴限追逼,屈殺許多州、府、縣官員,逼得他們不得不棄官掛職,逃難他鄉,有的甚至佔山為匪,扯起了反旗。」
嘉靖皇帝接過奏折,翻看了幾本,雙眉緊蹩,結成了疙瘩:「這個嚴嵩,他到底在搞什麼鬼?」
嘉靖皇帝派人來問嚴嵩到底是怎麼回事,把嚴嵩嚇了一跳。他急忙上表申辯:負責監修恭穆獻皇帝陵園,施工要與季節相協,建築要與地氣配合,若不陰陽交合,乾坤相濟,帝氣何存?國運何興?然地方官吏陽奉陰違,辦事拖拉成習,三天的路,他們要五天走,一天的事他們要兩天干。緣此,臣才據可行的時間定時定量,並非仗權弄勢之舉。臣在外忠於職守,兢兢業業,朝中卻不知誰在無事生非,陷害微臣,讓臣左右為難,憂心如焚。伏望皇上明察。
有個官員見事情如此下去必然弄出亂子,就勸嚴嵩說:「安陸府物產豐富,很多都可以就地取材。比如城東就有質地良好的大青石,它並不比花綱石遜色多少。又比如百年山杉樹,也是木中上品,用來建築陵墓,斷無差錯。」
嚴嵩歎了一口氣:「如今也只能這樣了,若不然,陵墓沒有修好,我的腦袋恐怕早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