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皇帝一心想修道長壽,對朝中的事情只要知道就行了,不想費心去處理。偏偏蔣冕優柔寡斷,是個好好先生,芝麻大的事情都不願意當家,這也要嘉靖皇帝聖裁,那也要嘉靖皇帝聖裁,這就引起了嘉靖皇帝的強烈不滿。蔣冕也很識時務,反正自己已混到了正宰相級,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便遞了一個告老還鄉的奏折。嘉靖皇帝順水推舟,大筆一揮,讓他光榮退休了。
誰來主持內閣呢?這個問題一出現,嘉靖皇帝的眼裡就閃出了夏言的影子。夏言雖然很專橫,但處理問題果斷乾脆。有些大臣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常常讓自己也難辦。所以,夏言專橫也有他專橫的好處。他能專橫點倒省去了自己的許多麻煩,只要自己有效地控制他,他仍然是自己的一個好幫手。於是,嘉靖皇帝頒旨,令夏言還朝,重掌內閣。
夏言接到重掌內閣的聖旨,十分得意,他對人說:「怎麼樣,我就知道皇上離不開我。這才短短的幾個月時間,我就又要還朝重掌內閣了。我夏言是個什麼樣的人啦,天生就是一個擔當大任的人!」
夏言風風火火地趕回朝廷一看,見自己提拔使用的大臣基本被嚴嵩清除殆盡,剩下在朝的對夏言也不敢十分親近。一是因為夏言專橫,不懂得尊重別人,跟他套近乎,他就會把自己當著呼來喚去的狗一樣;二是他們已經看明白了,夏言再專橫,他根本扳不倒嚴嵩,與其絕對站到哪一邊作為他們官場鬥爭的犧牲品,還不如左右逢源,兩頭都不為敵的好。
嘉靖皇帝讓夏言還朝重掌內閣,這確實讓嚴嵩沒有想到。論資排輩,該他嚴嵩來執掌內閣了,就算嘉靖皇帝不相信自己,讓別人來執掌內閣也行呀,偏偏要夏言還朝,這讓嚴嵩十分鬱悶。
夏言還朝後上了第一個奏折,他列了一份名單,要換掉朝中的十名大臣。以往,嘉靖皇帝對夏言的人事調動是一字不動照準的,這一次卻讓夏言十分失望。嘉靖皇帝說:「朝中大臣不宜頻頻更換,對個別確實不勝其職者,當由吏部考核後申報,朕斟酌而行。夏愛卿不必在這方面操心,只幫助朕處理一些國事就行了。」
夏言一聽:什麼,官員任免由吏部考核申報,不要我操心?那我還當個屁的宰相啊!他說:「皇上,微臣重掌內閣,無任免官吏之權,還怎麼處理國事,為皇上分憂啊?請皇上明察。」
嚴嵩正擔心夏言還朝後會對自己反攻倒算,見嘉靖皇帝有意維護自己的權力,而夏言還想作垂死掙扎,他便出班說:「夏大人,皇上要你處理國事,並不是要你拉幫結派,更不是要你把朝廷當成自己的小家庭。皇上任命的大臣,個個兢兢業業。多少事情你不問,剛剛還朝就要撤換大臣,你什麼意思呀?」
夏言聽了,噎得只翻白眼。
嘉靖皇帝說:「好啦,你們都是國家的中流砥柱,理應齊心協力為朕分憂,怎麼一見面就鬥來鬥去,像話嗎?」
夏言還朝後第一本就碰了壁,十分慪氣。禮部侍郎徐階,字子升,號少湖,嘉靖二年(1523年)以探花及第,授翰林院編修,資歷很淺,在「大禮儀之爭 」時年僅二十多歲,但他特別精明,左右逢源,一年連升幾級,很是得意。可能是太得意而忘了形,有一次不小心觸犯了首輔張璁,被貶官一級趕出了京城,從此後他便變得乖了。夏言上台後,他通過關係又回到了京城,開始曲意奉承夏言。由於他沒有在朝中擔任要職,並且他追隨夏言而夏言因他的職務太低沒有在意他,所以,夏言罷相後,嚴嵩在清除夏言一黨中不但沒有清除他,反而還讓他升了官。這個極能見風使舵的兩面派,雖然清楚夏言要扳倒嚴嵩很難,但夏言手裡仍掌握著要比嚴嵩大得多的權力。儘管他不想作夏、嚴官場鬥爭的犧牲品,但暗中耍點小聰明從中牟利的事情他是不會不幹的。他私下裡向夏言獻計:「心急吃不了滾粥,要想扳倒嚴嵩,還得一步一步的來。所謂打人要打軟肋,刺人要刺要害。嚴嵩的兒子嚴世蕃驕奢淫逸,就是嚴嵩的軟肋。」
夏言忙問:「你有何妙計,快說給我聽。」
徐階說:「嚴世蕃強奪了一良家女子包養在外,其家人告到府衙,府衙無人敢問。相爺可以從這件事入手,給嚴氏父子一個下馬威。」
夏言說:「太好了。本相明天就參他們父子一本。」
徐階說:「相爺差矣,皇上現在最煩的就是你們卿相相鬥,你為這點小事去參嚴氏父子,只會引起皇上的反感。下官的意思是,相爺應以此要挾,跟嚴嵩做筆交易。」
夏言不解:「跟嚴嵩做交易?」
徐階:「嚴嵩是個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人,他總在大家面前以正人君子自居。相爺可私下裡將嚴世蕃強搶民女的事情告訴他,要麼按相爺的意思換掉五個大臣,要麼相爺就參他們父子一本。嚴嵩為了他的畫皮不被揭掉,必然會答應相爺。相爺如此步步為營,何愁嚴氏不滅呀!」
夏言大喜:「此計大妙。本相得你相助,嚴氏父子必敗無疑。」
卻說嚴嵩正在家裡與歐陽氏共進晚餐,夏言忽然派人送來了一封信。信裡說嚴世蕃強搶良家婦女,被人告了。夏言打算將此事按下,讓嚴嵩多多管教兒子一下。接著就很客氣的跟他商量,希望他主動申報換五個大臣,並提供了五個人的名單。
歐陽氏不過問嚴嵩跟夏言的官場鬥爭,她一見信中說嚴世蕃強搶良家婦女,立即就火了。因為她是女人,女人的難處她太清楚了,她的胞姐歐陽含雪就死於男人作賤女人的事件中,她又怎麼能容忍自己的兒子也來幹這種事呢?
嚴世蕃聽說母親歐陽氏找他,也沒在意。等見了歐陽氏,還沒開口說話,歐陽氏就是一竹杖狠狠地打在嚴世蕃的頭上。疼得嚴世蕃抱著腦袋,像猴子跳圈一樣,說:「母親是要打死孩兒了,可孩兒死也要問個明白,孩兒到底犯了什麼罪?」
歐陽氏將夏言給嚴嵩的信擲在嚴世蕃的面前,說:「畜牲,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嚴世蕃閱信,吱聲不得。
歐陽氏大罵:「畜牲,為娘是怎麼教導你的!你小小年齡就有妻有妾,居然還要強搶良家婦女包養在外,你是不鬧出人命心裡不舒服啊!」說著,對著嚴世蕃又是一通亂打。
在嚴嵩這個家裡,幾個孩子的生活起居和教育一直都是歐陽氏在負責,嚴嵩基本上沒有過問。歐陽氏深知,教子不嚴就等於是在給家庭製造災難,因而,她對嚴世蕃打罵起來從不手軟。一般的家庭都是嚴父慈母,但在嚴嵩這個家庭卻是嚴母慈父。家務事上,嚴嵩說了還有更改的餘地,但歐陽氏說了,卻沒有更改的餘地。所以,嚴世蕃是懼母不懼父。像他們這種人家,嚴世蕃既不敢當場跑掉,更不敢阻擋母親的痛打。最後嚴世蕃被歐陽氏打得吃不住勁了,抱著歐陽氏的雙腿求饒,嚴嵩才於心不忍,勸阻了歐陽氏。嚴世蕃來到外面,抹著滿頭的疙瘩和滿臉的血跡,仇恨地大喊:「夏言,我嚴世蕃跟你誓不兩立。到底鹿死誰手,我們走著瞧!」
嚴嵩跟夏言做了這筆交易。為了保全自己跟兒子的名譽,他按照夏言的意思,主動上奏更換了五個大臣。這五個大臣原本都是嚴嵩的心腹,佔據著重要的位置,這時見嚴嵩主動上奏要將自己換下來,既感到不解,也對嚴嵩產生了意見。嚴嵩無奈,只得默默嚥下了兒子給他釀成的這杯苦酒。夏言得意洋洋,他既在朝廷重要的位置上安上了自己的心腹,樹立了自己的威信,還降服了嚴嵩,讓嚴黨陣營內出現了矛盾,這是多麼大的勝利呀!
就在嚴嵩和夏言使出吃奶的力氣明爭暗鬥的時候,蔣太后病篤。臨死前她還惦記著興王府的舊人,惦記著承天府的那班子弟。嘉靖皇帝將嚴嵩、陸炳、陳干林、黃承凡、范兵等數十人召到蔣太后宮,跟蔣太后訣別。昔日十五六歲的孩子,今天都是年近四十歲的人了。他們排成一隊,膝行著到蔣太后的病榻前,一一跟蔣太后訣別。蔣太后望著這班昔日的孩子,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她執意讓宮女扶她坐起,說:「我回去總算給你們的親人有個交待了,望你們忠於皇上,善始善終,不要讓我失望,不要讓你們的親人失望。」
蔣太后的話,讓承天府的那班子弟真情萌動,放聲痛哭。蔣太后一生只有嘉靖皇帝這麼一個兒子,自離開興王府後,一生再沒有見過娘家的人,再沒有見過承天府的鄉親。她是把這班子弟當著自己的兒子在看啦,如今她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她捨不得這班子弟,捨不得這班兒子。而這班子弟,這班兒子,又怎麼捨得她呢?
嚴嵩最後一個跟蔣太后訣別。蔣太后久久地望著嚴嵩,似有很多話要說,但最終什麼話也沒說。兒子寵信夏言,有他寵信夏言的道理,但夏言妄自尊大目空一切,承天府的這班子弟也沒少在她面前說過。夏言跟嚴嵩已經勢同水火,朝野上下人人皆知,這個對他們母子有過大恩的人,自己如果不在了,他的結果會是什麼樣呢?做人要講個良心,總不能讓後代子孫罵自己是個以怨報的人吧!於是,她把臉轉向了自己唯一的兒子。
嘉靖皇帝明白生母目光中的那層含意,嚴嵩對他們母子有恩,對國家有功,不是萬不得已,不能殺他。於是,嘉靖皇帝急忙向前跪下,說:「母親的意思,兒臣明白。兒臣一定善待興王府的老臣和舊人。」
嘉靖十七年(1538)農曆十二月初四,興獻皇太后蔣鳳兒病逝,時年57歲。這個忠厚善良的女人,死前還記得她的家鄉,記得她勤勞善良的鄉親們,還在用一顆善良的心保護著她認為是忠實可靠的人。嚴嵩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年齡要比自己小的女人居然會走在自己的前面,再也不能成為自己頭上的保護傘,他如喪考妣,痛不欲生,好長時間沒有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