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正直母狠心撻逆子 不孝兒毒手正邪規

七十歲的歐陽迎春被人們尊稱為老太君,錦衣玉食之下其實是道不盡的寂寞。丈夫嚴嵩要沒日沒夜地侍候在嘉靖皇帝身邊,處理那些繁冗的國家事務,在家的時間很少。兒子嚴世蕃有他自己的府邸,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他的影子。官宦人家又比不了鄉下老百姓,串個門自己不方便,別人也麻煩。因而,歐陽氏整天呆在相府,沒事了就和那些女傭們澆澆花,褥褥草,倒也樂在其中。

歐陽氏還有一個愛好,那就是喜歡翻看嚴嵩的那些枟鈐山堂集樺。文集裡記錄了嚴嵩青少年時代的遠大理想、凌雲壯志,也記錄了歐陽氏嘔心瀝血、相夫教子的淚汗情義。嚴嵩一生著述頗豐,絕大部分都由歐陽氏收藏保管。歐陽氏對每紙每文都保管得很仔細,她深信,等到自己和丈夫功德圓滿的那一天,它就是留給後人的一部完整的人生凱歌。

立春的這一天,京城的人民有以鼓笛管歌沿門報春的風俗。嚴嵩曾為此賦詩一首:舊都遺俗是昇平,又聽盈門鼓吹聲。柏酒兢傳知臘味,土牛初獻識春耕。萬家梅柳開煙市,雙闕星河隱鳳城。萍海客遊今老大,自慚賢玷華纓。

到了立春這一天,歐陽氏拿出枟鈐山堂集樺,對照嚴嵩的詩正在玩味其中的意境,十四歲的丫環小囡喜氣洋洋地進來說:「恭賀老太君,您又得了一位孫女。」

歐陽氏有些驚訝:「小囡,你恭賀誰又得了一個孫女呀?」

小囡說:「當然是恭賀老太君您啦!」

歐陽氏說:「你從哪裡聽來的消息?有這樣的事情,你家公子豈能不派人告訴我。」小囡肯定地說:「沒錯,大街上人們都在議論,嚴公子的第十五夫人又生了一位千金。」歐陽氏變了臉色:「你說是第幾夫人?」小囡天真地回答:「第十五夫人。」歐陽氏激動起來:「這個畜牲,他什麼時間娶了這麼多的小妾!」原來,歐陽氏性格正直,她很反感男人們為了自己貪圖淫樂而把女人們當洩慾工具,根本不把女人當人看的事情。在嚴世蕃娶了一妻一妾後,她就斷然地對嚴世蕃說:以後不許你再納小妾,否則,要麼就是我打死你這個不孝的逆子,要麼我自己作個了斷,去向嚴氏的祖宗謝罪。

明朝以孝治天下,兒子要是逼死母親,必被處死無疑。何況嚴世蕃要想活得風流快活,還離不開他老子嚴嵩。所以,他敞開家門納小妾,根本就不敢弄回家裡,而是包養在外,更不敢讓歐陽氏知道。歐陽氏足不出戶,嚴世蕃又立下了不許任何人向她透露消息的家規,致使歐陽氏一直瞞在鼓裡也就不足為怪了。

歐陽氏以為嚴嵩父子在合夥欺騙自己,心裡很不平靜。嚴嵩很晚才下朝回來,歐陽氏鐵青著臉,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憤怒,盡量用平靜的口氣說:「老爺,我想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如實回答。」

嚴嵩說:「什麼事?看你認真的樣子。」 「兒子嚴世蕃到底娶了多少房小妾?」 「一妻一妾呀,你又不是不知道。」 「老爺,我歐陽迎春自踏進你嚴家大門的第一天起,便孝敬公公婆婆,團結兄弟姊妹,相夫教子,恪守婦道。沒做錯什麼吧?」

嚴嵩其實也不瞭解嚴世蕃的情況,兒子已經四十歲了,自己還能去管他的家事?他見歐陽氏說得很嚴肅,臉上似有憤怒之色,心想家裡一定出了什麼大事,若不然她不會是這種樣子,便問:「夫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快告訴我好不好!幾十年的夫妻了,我早就把我的心掏給了你,你今天怎麼又說起了這種話!」

歐陽氏的淚水溢出了眶外:「兒子娶了十五房小妾,你們為什麼要合夥欺騙我?」

嚴嵩叫了起來:「十五房小妾?不可能,夫人一定誤聽了什麼謠言。」

歐陽氏說:「謠言?難道一個孩子會說假話?」接著,歐陽氏就把小囡叫到跟前,當著嚴嵩的面又重複了一遍在街上聽到的話。

嚴嵩搖了搖頭:「夫人,天地良心,我真的不知道這些事。若不然,你把那個逆子找來,打死了我都不心疼。」

歐陽氏:「這麼說,那個逆子連老爺你一併瞞過了?」

嚴嵩:「我每天早出晚歸,在朝中忙得頭昏眼花,哪有心思打聽這樣的事情。再說,做父親的老打聽兒子娶了多少房小妾,這事說出去不也是笑話嘛!」

歐陽氏:「那好,這事你到底管不管?」

七十五歲的嚴嵩,年邁體衰,精力不濟,還要日夜隨侍在皇帝左右,處理許多政務已經力不從心了。開始在很多問題上,他總要與嚴世蕃計議後再作定奪,甚至私下讓世蕃直接入值,代為批答奏章,再由皇帝審定。因為嚴世蕃代為批答的奏章極能迎合嘉靖皇帝的心意,多次得到嘉靖皇帝的嘉獎。所以,後來嚴嵩乾脆就將許多政務都交給嚴世蕃去處理,他們父子實際上成了官場上的合作夥伴,在個人問題上,他根本管不了嚴世蕃了。

歐陽氏派人把嚴世蕃叫到相府,冷笑一聲:「嚴世蕃,為娘的好兒子,恭賀你的十五夫人又得了一位千金!」

嚴世蕃心裡打了一個激凌,但他仍然不相信會有人敢打他的小報告,嘴裡便否認道:「娘啊,孩兒不知道您老人家說的是什麼意思?」

歐陽氏眼中冒火:「你還敢裝腔作勢!」

嚴世蕃急忙跪下:「娘啊,沒影的事,您就是打死孩兒,孩兒也是一個屈死鬼!」

「行,不見棺材不落淚,是吧?」歐陽氏說著,就將站在門口的小囡叫了進來:「小囡,你告訴他,你在外面都聽到了什麼?」

嚴世蕃抬頭一看小囡,自己根本不認識,便問:「你是誰?我怎麼沒見過你?是誰帶你來的?」 小囡說:「是嚴管家帶我來的,都好幾天了。」

「嚴管家對你說了什麼?」

「他說老太君是個好人,要我好好服侍老太君。」

「就說了這些?」

「就說了這些。」

「那你聽誰說我得了一個千金?」

「今天老太君讓我到街上買點東西,我聽大家都在這麼說,有的還在罵你們嚴家,我便想上前聽聽。可是他們一聽說我是服侍老太君的,就都不說話了。」

歐陽氏憤怒地說:「聽清了吧,你這個畜牲!」隨即喝道:「來人,把他的衣服扒了。」

嚴世蕃哀求:「娘啊,孩兒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又是朝廷命官,您就給孩兒留點體面吧。」

歐陽氏怒斥:「給你留點體面?給你留了體面,嚴氏的祖宗就會沒了體面!」雙手合十:「嚴氏的祖宗啊,您的不孝子孫嚴嵩和媳婦歐陽迎春已經有了兩個孫子,打死這個逆子也不算斷後了。」喝斥家傭:「給我將這個逆子往死裡打!」

兩個家傭在歐陽氏的嚴斥下,揮舞皮鞭將赤身裸體的嚴世蕃打得鮮血淋漓。嚴世蕃開始還硬挺著,見歐陽氏絲毫沒有住手的意思,心想,明朝以孝治天下,父母打死子女白打死。自己還有那麼多的榮華富貴沒享,可不能被她就這麼白白地打死了。於是,他雙眼一閉,栽倒在地,假裝昏死過去了。

一個家傭說:「報告老太君,公子已經不行了。」

歐陽氏氣呼呼地說:「拖出去扔了。」

嚴世蕃被抬到外面,立即還了陽。二月天氣,寒氣逼人,他一邊胡亂往身上裹著衣服,爬上轎子,一邊咬牙切齒地說:「快傳嚴忠,快傳嚴忠!」

相府管家嚴忠聽說嚴世蕃遭到歐陽氏痛撻,驚得頭皮發麻,慌慌張張地來見嚴世蕃,誠惶誠恐地問:「少爺,你找我?」

嚴世蕃的獨眼裡迸射出一股惡毒的光焰,問:「嚴忠,本少爺問你,老太君身邊的那個小囡是誰安排去的?」

嚴忠:「是我。」

嚴世蕃歇斯底里:「狗奴才!你為什麼不按照本少爺制定的家規辦事?告訴你,老爺的相府和本少爺的太常寺卿府都由本少爺我說了算,你敢違犯我制定的家規,我就要你死!」

嚴忠猛地跪倒在地:「少爺,是老奴一時疏忽。老奴知錯了,請少爺饒恕老奴這一回吧!」

嚴世蕃定了一條什麼家規?原來,歐陽氏個性正直,非常反感男人們一夫多妻,不把女人當人看。別人她管不了,自己的兒子她是堅決要管的。嚴世蕃滿身邪氣,恨不得天下的美女都歸他所有,這一對尖銳的矛盾怎麼辦呢?好辦,嚴世蕃首先離開了相府,搬進了自己的太常寺卿府。為了不讓歐陽氏知道自己敞開門納妾的事情,他就決心要把歐陽氏徹底的與世隔絕。

嚴嵩夫婦年齡大了,相府裡的事情讓嚴世蕃操心這在情理之中。歐陽氏心地善良,身邊的女傭到了婚嫁年齡,隨說隨走,從不耽誤人家。嚴世蕃對管家嚴忠規定,換到相府的女傭,一定要從太常寺卿府調過去。因為太常寺卿府的女傭既知道嚴世蕃對歐陽氏的保密態度,也知道嚴世蕃的殘忍,她們根本不敢亂說一個字。對於所有的妻妾,嚴世蕃也不允許她們邁進相府半步。相府的那些守門家丁,在管家嚴忠的吩咐下,也不會放這些妻妾進相府一步。所以這麼多年來,嚴世蕃娶了一個又一個的妻妾,歐陽氏竟然一點也不知道。

由於這麼多年來沒有出事,相府和太常寺卿府上上下下的人們都知道了嚴世蕃的規定,這也使嚴忠難免有了一點疏忽心理。這一次歐陽氏要更換一個丫環,嚴忠找到了小囡,見她年僅十四歲,天真可愛,心想歐陽氏見了肯定喜歡。為了討歐陽氏的喜歡,嚴忠就直接把她帶到了相府,沒想到這孩子真就給大家帶來了麻煩。

嚴忠五十多歲了,在嚴府行走三十多年,可以說是一條忠實的走狗。他想,這次雖然一時疏忽出了問題,但嚴世蕃還不至於把自己怎麼樣吧!誰知嚴世蕃就是那麼絕情,他冷笑著對嚴忠說:「來人,給我把這個狗奴才往死裡打!」

家傭們早就恨透了作威作福的嚴忠,聽了嚴世蕃的話,就痛下毒手,把嚴忠也打了個皮開肉綻。嚴世蕃說:「捲起你的鋪蓋滾蛋吧,本少爺這一生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嚴忠被打得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哭聲淒涼:「少爺,老奴一時疏忽,險些鑄成大錯。要殺要剮,老奴毫無怨言。但如果少爺不殺老奴,就讓老奴留下吧,幹什麼都行。」

嚴世蕃一揮手:「少聽他囉唆,拖出去。」等家傭們把嚴忠拖出去了,他又對家人嚴祿說:「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嚴家兩府的大管家。本少爺的規矩,你總不會又忘了吧?」

嚴祿點頭哈腰:「奴才甘願為少爺效犬馬之勞。明天就把那個叫小囡的小東西開到外面打死。」

嚴世蕃陰著臉說:「老太君睡著了都比你聰明十倍,你要敢動一動那個小東西,你我就都死定了!」

嚴祿:「那、那她以後再胡說八道怎麼辦?」

嚴世蕃:「嚴祿,你是豬腦子呀!這麼點小事也要本少爺教你?哎,我說你能不能勝任嚴家兩府的大管家呀?」

嚴祿急了:「奴才一定能夠當好這個管家。至於那個小東西,奴才找機會調教她就行了。」

「這就對了。」說到這兒,嚴世蕃又涎皮賴臉起來:「你可別說,那個小東西真的人見人愛,再過兩年,肯定就是一個人間尤物,到時候……嘿嘿!」

《刀刃上的明朝權臣——嚴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