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提格:你在《大都會傳奇》這部合集中的作品《俄狄浦斯的煩惱》是一個純喜劇,這個短片是緊接著《另一個女人》之後拍的,你是想以喜劇來消解上一部電影的沉重感嗎?
伍迪:在同一件事情上努力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你會想做一些完全不一樣的事情,所以我拍了這部短片。
史提格:我聽說拍《大都會傳奇》是你的主意?
伍迪:也不全是,我的確和我的製片人羅伯特·格林赫特提過,他覺得找三個導演各拍一段短片是個有趣的主意。最初他建議我、馬丁·斯科塞斯(他合作過的導演),還有斯皮爾伯格一起做這個合集,之後他把我們三個人召到一起,我們都認為這個主意很棒,很願意參與這個項目,但後來斯皮爾伯格沒能參與進來,所以他們找來了弗朗西斯·科波拉。這個短片對我來說非常簡單,因為我已經想好怎麼拍了。
史提格:弗朗西斯·科波拉是怎麼加入進來的?他並不是紐約人,最初的想法不是要找來自紐約的導演嗎?
伍迪:並不是這樣,事實上《大都會傳奇》100這個名字並不是我們起的,這個名字只是給迪士尼公司看的,但後來他們很喜歡這個名字,所以就用了。就我個人而言,我並不認為這個名字有多好,因為有局限性,但也還不錯。
史提格:科波拉的短片也沒有僅僅局限在紐約,他的故事最後穿越到了雅典。
伍迪:說實話我沒有看過這部合集,我從來不看我自己拍完的電影,所以也沒看斯科塞斯和科波拉的部分。除此之外我看過他們所有的電影,他們都是很棒的導演,但這部電影中他們的部分我沒看過,因為我不想看到自己拍的。
史提格:現在你可以在影碟上跳過自己的部分,直接看他們的短片了。
伍迪:是的,這很好操作,因為我的短片在最後。
史提格:你和米亞飾演的角色分別叫謝爾登和麗薩,這也是《性愛寶典》某一節中兩位主角的名字,後來被刪掉了,那一節到底有沒有拍出來呢?
伍迪:噢,是的……沒錯!的確拍了,是我和前妻露易絲·拉塞爾一起演的,那一段是講我們倆在一張巨大的蜘蛛網上,她演一隻黑寡婦,而我演一隻公蛛。我們做了愛,然後她殺了我,把我吃了。那一段的創意很好,但我沒拍好,所以最後從成片中剪掉了。
史提格:你還記得為什麼把謝爾登和麗薩這兩個名字用在《俄狄浦斯的煩惱》裡嗎?
伍迪:不記得了,但我會在打字的時候給每個角色取簡單好記的名字,我不想打太多字。
史提格:《俄狄浦斯的煩惱》在某種程度上像是對你童年喜歡的魔術的一次致敬。
伍迪:有一位很不錯的美國影評人叫黛安·雅各布斯,她剛剛出版了一本關於普萊斯頓·斯特奇斯的書。她曾經寫過一本關於我的書,叫《但是我們需要雞蛋》。她把我的多部作品和魔術聯繫在一起。她認為《俄狄浦斯的煩惱》《另一個女人》和《西力傳》具有某種魔術的特質,我的百老匯劇作《懸浮燈泡》也是關於一個魔術師的,當然還少不了《開羅紫玫瑰》。她認為魔術以及帶有魔法的東西經常在我的電影中出現。《愛麗絲》中的主角就遇到了一名中國魔術師,諸如此類還有很多,她經常提到魔術的主題,當然這一點在《俄狄浦斯的煩惱》中表現得更加明顯。
史提格:魔術是你童年的愛好之一?
伍迪:是的,我自學並練習魔術,在家人和朋友面前表演。
史提格:你擅長魔術嗎?
伍迪:是的,我現在還可以變魔術給你看。我練了很多年,直到現在還可以表演那種紙牌魔術和硬幣魔術。
史提格:我從一些電影的幕後花絮照裡看到你和米亞·法羅在拍戲的間隙下棋。下棋也是你的愛好之一嗎?
伍迪:我會下,雖然技術很差勁,但我很喜歡下,也喜歡看別人下。我練習得太少,所以缺乏那種直覺。曾經有一段時間,八年還是十年前吧,我下得比較多,那個時候技巧還不錯,現在已經很多年沒有下了,很多東西都忘了。但我非常喜歡下棋。
史提格:你之前的電影裡有很多母親的角色,《俄狄浦斯的煩惱》是希望以一種喜劇的方式徹底總結這一形象嗎?
伍迪:其實當時的情況是,我正坐在這間房間裡,聽著西德尼·貝切特的唱片,望著窗外的天空,心想:「老天,我好懷念他。如果我能看到一個龐大無比的他在天上演奏,那該多不可思議啊。他棕色的臉,還有他的高音薩克斯。」他的音樂太美妙了,我幾乎可以想見他在天上演奏的樣子,那幅畫面一直揮之不去。後來我轉念一想:「如果換作是我的媽媽在天上嘮嘮叨叨,一定很有意思!」但她是怎麼到那上面去的呢?然後我就想到了帶她去看魔術表演,她消失之後出現在天上。故事的最初版本講的是紐約的每一個人都被她搞得心煩意亂。起初他們覺得她還挺可愛,但後來就明白了我這些年與她生活在一起是一種怎樣的感受。但還是最終版本的故事比較好,她只困擾了我和女友,最後我又遇到了一個神秘主義者,與她相愛了。
史提格:把一個非猶太人介紹給一個猶太家庭,會不會因為違背猶太家庭的規矩而被視為禁忌?
伍迪:過去規定猶太男孩只能和猶太女孩結婚,這些年來這種規矩淡化了不少。這是所有宗教都比較忌諱的事情,這種逼迫自己的孩子只能和相同宗教背景的人結婚的偏見,在我看來非常殘忍,而猶太教在這方面與其他宗教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史提格:也就是說在你年輕時剛開始約會的時候,你家裡也希望你的對象是一個猶太女孩?
伍迪:是的,但對我來說這不成問題。首先我根本不在乎他們怎麼想,這對我來說從來不算什麼;其次我成長的環境裡周圍全部都是猶太人,所以只認識猶太女孩。但我愛上的女孩,無論她是非猶太人,還是黑人,抑或中國人,都不會讓我產生絲毫困擾。這些宗教性的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的教條在我看來要麼可笑至極,要麼卑劣無理。
史提格:把母親放到天上,操作起來困難嗎?
伍迪:非常困難!斯文·尼科維斯特可能沒什麼麻煩,因為我們請了一個專家告訴我們技術上應該怎麼操作,斯文也拍得很好,但是把她放到天上去花了很長時間。你知道,要把她一點一點小心地剪下來,這是一件麻煩事。每一次做特效對我來說都是難題,因為我承擔不起費用。米亞和亞歷克·鮑德溫在《愛麗絲》裡那場飛翔的戲,這部電影裡的母親,還有《仲夏夜性喜劇》最後的那個小精靈,都是難題。通常來說,那些擅長做特效的導演,比如斯皮爾伯格和喬治·盧卡斯,他們有足夠的錢去嘗試。他們花了很多錢一次次試,直到最後做出完美的特效,那些錢比我整部電影的一半預算還要多,所以他們的特效非常精美。但我沒有錢做那樣的特效,只能做廉價的版本。如果我們有足夠的錢找來最好的工作人員和計算機控制的攝影機,《愛麗絲》裡米亞和亞歷克·鮑德溫那場飛翔的戲就可以和《超人》媲美了。但特效太折磨人了,好像永遠也完不成的樣子,最後我只用了三四個鏡頭,但是製作這幾個鏡頭花了一整天。
史提格:你是不是覺得這種技術性的、耗時的工作非常無聊?
伍迪:無聊透頂!換作現在我會說,如果是和戈登·威利斯合作,也許會更順利一些,因為他不僅是一個藝術家,還是一個技術天才。但也沒準,戈登拍《仲夏夜性喜劇》的時候,一旦遇到需要借助其他工作室幫助的情況,就會覺得很棘手。
史提格:但《愛麗絲》裡的特效非常好。
伍迪:你看到的已經是最終的效果。在經歷了一番折磨之後我們終於找到了一台可以連接電腦的攝影機,整個過程非常艱辛。
史提格:《愛麗絲》裡有沒有別的場景是你希望呈現,但最終因為技術原因不得不放棄的?
伍迪:有,比如有一個場景用到了《歲月留聲》裡那艘只有一碼長的德國潛水艇。特效的製作過程非常辛苦,最後我能做的只有用雙筒望遠鏡重拍。其實那個鏡頭只需要那個男孩看一眼那艘船,但我不得不給他用望遠鏡重拍,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避免讓很多人受罪,我恨特效!
史提格:我想和你探討一下電影中的兩位老婦人,分別是飾演謝爾登母親的梅·奎斯特爾和飾演姨媽的傑西·基奧什。我知道梅·奎斯特爾是貝蒂小姐的配音演員,而且她在《西力傳》中也演唱過一首歌,你是怎麼想到要找這兩位演員的?
伍迪:茱莉葉·泰勒幾乎找遍了城裡所有的猶太老婦人,拜訪她們的家,拜訪各種演員團體,最後,在我看了大約三十名女演員之後,梅·奎斯特爾為了一個龍套角色走了進來,然後(伍迪打了一記響指)我一看到她,一聽到她念台詞,就知道非她莫屬。沒有比她更適合的了,她甚至長得也像我的母親。而傑西·基奧什的情況就不一樣了,很多年前當我還在上高中,大約十四五歲的時候,她是我的生物老師!她身材小小的,過去我們經常拿她開玩笑。她當了我一個學期的老師,我從來沒在班上和她說過一句話,畢業之後大約三十五年都沒有再見過她,直到有一天茱莉葉·泰勒突然對我說:「有一個完美的老婦人在我遍尋養老院而無果的時候走進了我的辦公室,我覺得她看起來是最棒的!而且她說她在你上學時就認識你,說是你的生物老師。」於是我馬上問:「是基奧什老師嗎?」後來那個角色就屬於她了。片場所有人都叫她傑西,只有我還叫她基奧什老師,我只能這麼叫她。
史提格:她有任何表演經歷嗎?
伍迪:完全沒有。
史提格:那她是怎麼找到茱莉葉·泰勒的呢?
伍迪:傑西·基奧什是一位非常聰明有修養的女士,到處參觀畫廊、聽音樂等等。退休之後她在退休村看到這則招募電影演員的告示,於是完全出於興趣地來了。那之後她又拍了一部電影和幾個廣告。
史提格:你們一起工作的時候她對你的態度如何?還是把你當成學校裡的那個小男孩嗎?
伍迪:不,她非常聰明,雖然從來沒有表演經歷,但她經常會提出一些問題,比如「這個角色會這麼做嗎,還是更傾向於那麼做?」她非常厲害,拿捏得完全準確。
100 《大都會傳奇》的英文名為New York Stories,可譯為紐約故事,故有此問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