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提格:本書第一版中的訪談內容是在你最受爭議的那段時期——你和米亞的分手以及那起事件的餘波——進行的。我記得你們分手的消息是在一個週四的早晨曝出的,我們原本約好在次日見面。你當時的助理勞倫·吉布森打電話告訴我第二天的會面取消的時候,顯然在我預料之中。但不久後的某個週四,她很快又打電話問我是否能在週六和你見面,地點改為你家,而不是我們以往談話的地點——你的辦公室。於是週六早晨我們的訪談得以繼續進行,你看上去似乎沒有受到事件的影響,這種冷靜地區分工作和生活的態度令我感到非常驚訝。
伍迪:這是完全無關的兩件事,一件是法律上的事務,由我的律師全權負責,因為我不會處理那類事件。當然他們有時也會打電話詢問我一些事情,但不會妨礙到我的工作。沒有什麼事情能影響我的工作,在各種報紙爭相報道整個事件的期間,我還是像往常一樣高產,拍了幾部電影,為外百老匯劇院127創作了一部獨幕劇,還拍了一部電視劇,每週一也仍舊雷打不動地與我的爵士樂隊一同演出。
史提格:那些針對你和米亞·法羅的言論和抨擊難道沒有在任何方面影響到你嗎?
伍迪:我從來不讀任何關於我的文章。很多年前我就發現,最有利於工作的一點就是不讀任何關於自己的文章,也不看電視報道。我一直活得像鴕鳥一樣,從來不看關於我的影評,也不讀任何關於我的文章。當然,如果你請我校對這本訪談錄的話,我還是會看這本書。但整個事件發生的期間我沒有停止過工作,我從來不關心電視或報紙上關於自己的報道,因為那對我沒有任何意義。從我第一次拍電影開始,我就從未停止過寫作。有些人喜歡我的作品,另一些人討厭我的作品,這對我來說都毫無意義,不會對我產生絲毫影響。即使所有人都喜歡我的作品,也不能代表那些就真的是好作品,更不意味著可觀的票房。如果沒有人喜歡我的作品,也不能說明我的作品一無是處,儘管這的確意味著糟糕的票房。基於這些原因,我從三十多年前甚至更久之前開始就不讀任何關於我的文章了。
史提格:雖然你本人不會受到任何公眾輿論的影響,但大眾對你私生活的窺探有沒有在某種程度上影響到你的工作?
伍迪:沒有,我還是完全和往常一樣拍電影。我在紐約街頭拍了《曼哈頓謀殺疑案》,後來又在紐約拍了《子彈橫飛百老匯》,對我來說不是問題,輿論對我沒有絲毫影響。電影公司和分銷商也許會對我的票房號召力抱有質疑,但我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們也許會說「天啊,現在我們怎麼辦?」但沒有人真的做出什麼舉措,也沒有人打電話對我說「我們不想做這部電影了,也許應該暫停一段時間,等你的下一部電影再合作」。沒有人說這樣的話,也沒有人在街上問過我任何問題。雖然新聞報道不斷,但我的生活沒有發生實質的改變。無法獲得孩子的監護權是一件嚴重的事情,但也只能在法庭上解決。
史提格:我們在第一版書中按時間順序探討了你的電影作品。很巧的是,那場風波過後我們再次見面的那個週六早晨談的第一部作品就是《仲夏夜性喜劇》,這是你和米亞·法羅合作的第一部電影。你談到她作為一名演員的才華,就像你談論別的演員一樣,我認為這一點非常令人欽佩。
伍迪:她是一名很棒的演員,我覺得好萊塢低估了她。我認為這是因為她出身於一個好萊塢家庭,她的母親是好萊塢明星,父親是好萊塢導演,所以她一直沒有得到一名女演員應得的認可。在表演方面我們從來沒有任何問題,我們之間的問題純粹是私人的。在工作上,她非常善於合作,有創造力,戲路也廣,既能出演通俗喜劇,也能勝任嚴肅的角色。所以作為一名演員,我非常欣賞她,並且我認為她的才華一直沒有得到應有的承認,這一點可能與她的出身、與她早年作為好萊塢「皇室」一員所佩戴的明星光環有關。其次當然還因為她很早就嫁給了弗蘭克·辛納特拉,公眾只把她看作那種輕佻隨便的好萊塢圈中人,也有可能是因為她太漂亮了。塔斯黛·韋爾德128也經歷過類似的遭遇,她在事業初期也沒得到應有的認可,所以才不得不拚命掙回自己的榮譽。有些人不得不因為一些無稽的理由承受這種遭遇,也許是塔斯黛·韋爾德這個名字給人一種輕佻的暗示,這當然是可笑至極的說法。還有一位優秀的美國演員雷普·湯恩129,他在舞台和電影中的表現都非常出色,但就因為他有一個糟糕的名字,於是不得不加倍付出,才能證明那些偏見是無稽之談。最終他終於憑借才華獲得了應有的榮譽,但他經歷過一段艱難的時期,因為總是有人計較他的名字而忽視了他多才多藝的一面,公眾總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反應。
史提格:當時你正在計劃拍攝《曼哈頓謀殺疑案》,而且我知道你在寫劇本時是以米亞·法羅為原型的。
伍迪:沒錯,原本計劃讓她飾演主角,但後來一切都亂套了,所以我只能問黛安·基頓願不願意出演這個角色,她說「好的」。
史提格:有傳言說米亞·法羅仍然願意飾演這個角色……
伍迪:那只是在法庭上故作姿態罷了。鑒於整個處境她當然是不願意出演的,很難想像我們如何在當時的情境下合作,但當時我並不是不願意與她合作。幾年後當我為《非強力春藥》選角的時候,我和選角導演茱莉葉·泰勒坐在這間房間裡,當時我們正在討論海倫娜·伯翰·卡特飾演的那個角色,我說「米亞怎麼樣?她是最佳人選」,然後房間裡的每一個人都對我說「不,如果你雇了她我們就走。你怎麼想得出這麼瘋狂的主意?你們之間經歷了這麼多可怕的法律糾紛」。然後我說:「但她非常適合這個角色,也許會答應這份工作。我做我的導演,她又是一個專業演員,下班後我們各自回家,不需要一起吃飯,只是一起工作而已。」但沒有人聽我的話。雖然從法律的角度看這不是一個好主意,但我的確可以和她合作《曼哈頓謀殺疑案》,考慮到合約以及佣金,她的律師也始終聲稱她願意出演這個角色,當然這只是說說而已。
史提格:假設你在《非強力春藥》中邀請米亞·法羅出演,當然這只是假設,你認為她會答應嗎?
伍迪:我不知道。我對這類情況的態度與大多數人不同。我邀請過很多公開反對我的人出演我的電影,這對我來說不是問題,只要我覺得「那個人適合這個角色」,就不會在乎他們的政治、宗教立場以及他們對我個人的看法,只要他們能勝任工作,其他一切都無關緊要。一旦他們接受了這份工作,我就不會受到內心想法的左右。我不知道米亞在這一點上是不是持相同的態度。如果她的性格中有戲劇性的一面,也許她會想:「為什麼不答應?為什麼我不能接這份工作?我能勝任這個角色,這也是一份合法的工作,還有工資。我只要說聲『早上好』,然後工作結束再說聲『晚上好』就行了。」但她也可能會想:「他瘋了嗎?!我再也不想靠近他十米之內!」但假如當時開會的時候茱莉葉·泰勒說「這是個好主意」的話,我也許馬上就會叫人打電話給米亞。
史提格:你說你和一些反對你的演員合作過,這會不會帶來一些麻煩,比如要換一種方式給他們導戲,而不像與熟悉的演員合作那樣?
伍迪:並非如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在導戲的時候總是保持距離的,我對每一個人都很禮貌,從不過分親密。曾經有一個演員在採訪中談到與我合作時說道:「他從來不和我講話,他只說『早上好,你拿到咖啡了嗎?』這就是唯一的對話了!」事實上的確如此,我對每個人都是這樣,早上見面時我們互相問候,然後我們一起工作,工作結束時我說「晚安」,就是這樣。總的來說我不會和演員一起吃午餐或晚餐,如果他們有疑問或是別的要求,我就答覆他們。
史提格:我有兩次參觀過你的片場,分別是《曼哈頓謀殺疑案》和《子彈橫飛百老匯》的片場。你和演員之間交流甚少,這一點讓我非常震驚。拍攝《子彈橫飛百老匯》的時候,令我記憶深刻的是拍攝黑幫老大家中的一場戲,演員包括約翰·庫薩克、傑克·瓦爾登、詹妮弗·提莉,還有喬·維特雷利。這場戲台詞生動,還包含了矛盾衝突,但你在拍攝間隙時離開了片場,留下演員們在房間的角落裡,要不就是單獨坐著,要不就是和場記員凱·查賓待在一起。直到開拍前你才對演員做一些執導工作,主要是建議他們節奏快些。而等到下一個鏡頭拍完時,你又離開了片場。
伍迪:是的,我很少和演員說話,除非有哪裡需要修正。大多數合作的演員都非常優秀,演技也相當到位,所以我不想打擾他們。如果某些地方出了問題,比如節奏太慢,或是感情過於豐富,那麼我就不得不指出這些問題,但我不需要經常打擾他們,我相信演員的直覺。
史提格:以伯格曼為例,他的情況就與你相反。也許你也看過一些他在片場的照片,往往能看到他坐在沙發上,就像你現在正坐在沙發上一樣,但他身邊總是坐著演員,通常他都會摟著他們。
伍迪:我知道他待人非常熱情。
史提格:顯然他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安撫演員。
伍迪:我認識一些人曾經見過工作狀態下的伯格曼,他會讓演員待在自己身旁,私下裡也非常關心他們。這是非常美好的品質,演員們也在以自己的方式來回應導演,那就是精湛的演技。伯格曼的方式能讓演員們感覺很好,也更有創造性。
史提格:也許正是這一點讓他看起來更像一位父親。
伍迪:是的,他真的愛他的演員,對他們有著真切的關懷。
127 外百老匯劇院(off-Broadway):指紐約100-499座的劇院(極個別除外),比百老匯劇院(Broadway theatre)規模稍小。外百老匯劇院的演出一般不以盈利為目的,內容更具實驗性與爭議性。
128 塔斯黛·韋爾德(Tuesday Weld,1943—):初上銀幕時以扮演天使和性感女郎見長,直到60年代中期,她才聲譽卓著,成為眾人崇拜的偶像。
129 雷普·湯恩(Rip Torn,1931—):美國演員,他的名字Rip在美國俚語中有浪子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