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與此有關的那些高明人士:是誰無知至極,決定要更改可口可樂配方的?!新配方不僅糟糕、令人討厭,甚至比百事可樂還難喝!!!
——一位可口可樂消費者,1985年5月12日
可口可樂公司以勝利者的姿態輕鬆步入20世紀80年代中期,但仍有一個長期困擾的問題尚未解決。公司的市場份額在20年間一直不斷下滑。1984年,可口可樂公司失去了1%的市場份額。同期,百事可樂公司卻增長了1.5%。可口可樂公司竭盡所能地遏制下滑趨勢,如採取大量廣告、積極的營銷、價格促銷,甚至包括改善全球分銷渠道,但收效甚微。正如「百事可樂挑戰」所斷言的那樣,問題的實質在於產品的口味,而這一點可口可樂公司是無法迴避的。人們不再喜愛可口可樂刺激性的苦味,他們想要一種更甜的飲料。
1983年下半年,郭思達授命年輕有為的墨西哥人塞爾希奧・齊曼,讓他擔當一項絕密新計劃的先鋒,同時還任命莫裡丘・賈恩科特加速對可樂口味的研究,以便在口味競賽中給百事可樂以重擊。在計劃實施過程中,極其謹慎的齊曼從來都是自己親自寫報告,並將所有備忘錄全部粉碎。像實施健怡可樂計劃一樣,齊曼不斷改變著這個新計劃的代碼名稱。從「佐斯」到「坦帕」,然後是「伊頓」,最終確定為「堪薩斯計劃」,以紀念堪薩斯州的編輯威廉・懷特。不過,如果懷特還在世的話,他一定會反對更改可樂配方的主意,畢竟他曾稱可口可樂是美國精神實質的昇華。當技術部門匆忙調製出新配方後,羅伊・斯托特便著手進行了相關的市場調查,調查的目的是瞭解消費者對於可樂中加入使口感變「平淡」(不那麼刺激)的新成分的認可程度。結果顯示,在可口可樂的忠實消費者中,不喜歡新口味的佔了11%。但是斯托特指出,其中一半人可能最終會接受它,只有剩下的5%可能會繼續堅持討厭態度。
沒有人敢明確宣稱可口可樂公司正計劃改變配方。即使是麥肯公司的約翰・伯金也沒有意識到可口可樂公司在進行這一重大計劃,儘管他可能猜測過。1982年和1983年間,伯金和齊曼採用焦點訪談的方式對美國各地的消費者展開了市場調研,其主要目的是測試潛在市場。不過,在每個訪談的最後,主持人都會給出一個不相關的前提假設。他欺騙性地告訴與會者,可口可樂公司某個新配方產品已經引進到附近的城市並得到了廣泛的歡迎,如果它來到這個城市,你會喜歡它嗎?沒有人反對新品種的百威啤酒,但對更改可口可樂的憤怒卻叫伯金大吃一驚:「多麼令人討厭,不要告訴我你們要改變可口可樂的口味!」與此同時,對目標客戶群體的調查還揭示了另外一個令人沮喪的事實,儘管許多被調查者堅定地說可口可樂是他們的最愛,但被問及平時會飲用哪種可樂時,這些人就猶豫起來了——可口可樂,有時也許會是百事可樂,或者在其他牌子降價時買其他不知名的品牌。因而,斯托特發現,雖然可口可樂在人們心目佔據了一定的位置,卻不是冰箱中的必需品。
1984年秋,賈恩科特終於研製出了新口味的可口可樂。他向齊曼和斯托特保證,此次一定能打敗百事可樂。斯托特的口味測試結果也為此增添了足夠的信心。調查結果表明,喜歡新口味的消費者超出百事可樂6%。興奮不已的齊曼使戴森相信,行動的時機到了。「準備,開火!」這種想法由來已久,況且這次大膽創新之舉也足以向任何懷疑者證明可口可樂公司的靈活性和領導能力。幾乎在同一時間,斯科特・埃爾斯沃斯正在採訪百事可樂公司的迪克・阿爾文,以便為史密森博物館采寫百事可樂公司的口述史。阿爾文告訴埃爾斯沃斯說,「百事可樂挑戰」活動已經完全終止了,「不過,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你看,對他們而言,要把這件事完全擺平,他們將不得不改變一下配方——但我的意思是——很顯然,他們不應該改變配方,這樣做太冒險了。」阿爾文指出,可口可樂畢竟是一種很暢銷的好產品,「對他們來講,拿可口可樂產品開玩笑是一種冒險行為。」
郭思達早在1981年就曾說過,他希望改變「我們任何一種產品或者全部產品的配方」。他並不懷疑新配方的口味,但不確定是否應該用新配方替代傳統的飲料。為什麼不稱新產品為可口可樂二代或者其他名字呢?然而,這個想法招來了大量的反對意見。無論如何,名為可口可樂的飲料必須是最好的。如果推出一種口感更好的新產品與可口可樂競爭,那後果也是無法想像的。而且,如果真的這樣做的話,還可能把可口可樂的消費者劃分成兩個小群體,使百事可樂趁機成為行業領導者。另外,可口可樂公司也不能秘密地改變飲料配方,首先消費者會注意到飲料口味發生了變化,之後公司不得不向公眾撒謊來掩蓋事實,或者直接承認改變了世界上最著名的配方!因此,很顯然,可口可樂公司必須大張旗鼓地推出新口味。
除了這些考慮因素之外,可口可樂公司從未公開承認用新配方替代原配方的潛在動機。新可口可樂中不再含有去除可卡因的古柯葉,從而可以使飲料中含有藥物成分這一永無休止的謠言得以平息。儘管公司原材料的供應來源於秘魯,但裡根總統宣佈根除南美古柯種植園的決定也同樣使可口可樂公司管理者感到緊張不安。20世紀70年代末,身為公司技術部總監的郭思達就曾鼓勵過安德魯・維爾博士的計劃。維爾博士計劃推出一種以古柯為主要成分的藥物口香糖,因為在他看來,古柯葉是「可口可樂熱量的來源」。維爾甚至說服郭思達,花費1萬美元資助在厄瓜多爾召開的可卡因研討會。不過,這個計劃最終沒有實現。
羅伯特・伍德拉夫的願望
1984年聖誕節期間,郭思達、唐・基奧、布萊恩・戴森和艾克・赫伯特一同決定改變世界上這個有著近百年知名度的產品。然而,他們首先需要得到老闆的首肯。幾個星期前,伍德拉夫先生剛剛慶祝了自己的95歲生日。儘管耳背眼花,大腦卻敏銳如昔。新年那天,郭思達來到愛查維,向伍德拉夫先生匯報了公司的現狀。這位古巴總裁一邊陪伴著這位古稀老人,一邊簡明扼要地分析更改配方的原因——縮小的市場份額以及優良的新口味。最後,伍德拉夫表示贊同,深信郭思達是對的,人們的口味確實已經改變了。可口可樂要成為世界上口味最好的飲料,這比堅持過時的配方更為重要。奇怪的是,伍德拉夫先生當晚就茶飯不思。第二天清晨,一貫豐盛的早餐他連一口也沒動。一個時代就要結束,羅伯特・伍德拉夫也將隨之而去。在生命的最後,他通過簡單的絕食向人們表明了自己希望同那個時代一起結束的決心。
伍德拉夫生命的最後階段是由他父親的護士伊迪絲・霍尼卡特照料的。在埃默裡醫院的私人病房內,接受靜脈注射的伍德拉夫拉著霍尼卡特的手問道:「親愛的,我在哪兒?」待她回答後,伍德拉夫喃喃地說:「請你不要離開我。」霍尼卡特朗誦著他喜愛的詩句——拉迪亞德・吉卜林的《如果》——像她以前多次朗誦的那樣,伍德拉夫總是在朗誦到最後一句時流下眼淚:「此外——最重要的是——你會成為一名男子漢,我的兒子!」
霍尼卡特懂得伍德拉夫為什麼流淚。無論羅伯特・伍德拉夫做得怎麼好,對他父親而言都是不夠的。比如,垂暮之年的歐內斯特・伍德拉夫在愛查維時,曾被數量眾多的僕人和客人嚇了一跳,他因此預言兒子的公司即將破產。如今,羅伯特・伍德拉夫,這位被每個人稱為「老闆」的老人、世界上最傑出的企業家,在行將就木之時,再次回想起了令人不愉快的童年。儘管伍德拉夫一生成就輝煌,但在父親眼裡,他從來就不算是一名真正的男子漢。
伍德拉夫很少在公眾場合回憶往事。他有一次談起了自己的青年時代,說父親對他不以為然,他有問題不是從父親那裡尋求解答,而是咨詢鄰居大叔塞繆爾・瓊斯,只有他能夠理解伍德拉夫「對現實生活充滿童真的、不成熟的追求」。某一天兩人談話時,瓊斯讓還是個孩子的伍德拉夫寫下他一生中最想擁有的東西。伍德拉夫列出了「財富、權力、影響力、天賦」等。這位長輩點頭同意,但他說遺漏了最重要的一項——內心的安寧。「我不確定,我是否達到了他建議的內心安寧的境界,」伍德拉夫說,「總有一些力量驅使我去實現目標——努力奮鬥。」
1985年3月7日,95歲高齡的羅伯特・伍德拉夫終於停止了奮鬥,一個多月後,可口可樂公司向外宣稱正在改變產品的口味。伍德拉夫推行可口可樂全球化戰略時,辭退了那些稱他為幻想家的職員。「我只是好奇而已,」他說,「想要瞭解其他國家的人們是否也喜歡它。」儘管他生活了將近一個世紀,但對身邊最親密的人來說,他仍然是一個謎。「我不能肯定是否每個人都能夠真正瞭解他。」喬・瓊斯回憶說。伍德拉夫在遺囑裡留給他最忠實的侍從瓊斯100萬美元。「這是他應得的。」威爾伯・庫爾茨強調說。
對於伍德拉夫的評價也一直是互相矛盾的。他是一位感性的、忠誠的、文雅的紳士,總會在朋友的生日晚會時送上一支祝福的玫瑰;但同時,他也是苛刻的、專制的、真正的討厭鬼,經常大聲呵斥令他不滿的行為。他以匿名方式給有價值的事業捐助過無數資金,比如捐助2.3億美元給埃默裡大學。但他卻不願意保釋曾與愛查維的白人監工發生衝突而中彈的查利・韋爾。從外表上看,身為種植園主的伍德拉夫是一位粗獷的、具有男子漢氣概的獵手,嘴裡總是銜著一支大雪茄。然而,在他威武的外形下面隱藏著不安和對孤獨的恐懼。有時,他徹夜難眠,便會叫來親密的朋友或者醫生陪伴他到凌晨3點。
無論事實的真相是什麼,這位難以琢磨的企業大亨已經將他所有的秘密帶進了墳墓,只留下他的「夥伴」郭思達去面對憤怒的美國公眾。也許,同意更改可口可樂配方的伍德拉夫已在天堂某個地方,帶著一絲勉強的微笑,注視著他的繼承人如何度過這個漫長而煩惱的夏季吧!也許他還會舉著6.5盎司裝的老式可口可樂祝福郭思達身體健康吧!
「碉堡」裡的思想火花
1月,郭思達與伍德拉夫的決定性會談後沒幾天,五名麥肯公司的員工集合在四樓一個單獨的辦公室裡。辦公室擺放著一台碎紙機,門外還站著公司的私人保安。艾克・赫伯特和塞爾希奧・齊曼要求這五名麥肯公司人員在四個月內必須秘密策劃出一系列振奮人心的廣告。儘管約翰・伯金和其他幾位創意天才聽到指示時都大吃一驚,但這個決定似乎無法更改了。起初,赫伯特禁止廣告中出現「新」字,因為它可能會暗示公眾產品已經徹底變了。同時,設計出的廣告應該使「新」產品激發出公眾的興趣和熱情。郭思達擔心新口味的廣告不能引起公眾足夠的注意,所以要求標識中的字體採用黑色粗體。很快就被折磨得變形的五位麥肯公司人員把紐約這間U形小辦公室稱為「碉堡」。最後,拍攝任何一個新廣告的鏡頭都必須確保演員沒有意識到這是在推廣一種新口味。
「碉堡」裡的討論十分艱難。更多的麥肯公司職員加入到這個秘密團隊裡,但是沒人能夠靈光一閃,想出一個真正引起大家共鳴的好主意。他們思維受限的部分原因在於,塞爾希奧・齊曼堅持要求迴避新口味廣告策劃的原因,即在廣告中不能將新產品詮釋為老產品的替代產品。無可奈何,這些創意人員只好改進了最近推出的宣稱可口可樂具有「刺激」和「轟動」效果的「這就是可口可樂」營銷策劃方案。與此同時,在倫敦另外一間被稱為「碉堡Ⅱ」的辦公室內,馬西奧・莫雷拉這位主管國內廣告事務的巴西人正在監控運用高科技拍攝的新可口可樂廣告。後來,這兩組人員會把廣告鏡頭剪接在一起,在美國製成廣告短片。對英國地區的全體工作人員來講,改變配方後的可口可樂並不意味著重大改變。當導演問及可口可樂罐子上出現的「新」字時,馬西奧無所謂地聳著肩膀回答說:「這是一種新的罐裝包裝。」「我們封鎖整個事件的所有消息,不能向外洩露任何信息。」馬西奧回憶說。距離公開播映只剩下一個月時間了,急躁的塞爾希奧・齊曼肩負起直接監控的任務,以降低麥肯公司職員向外洩露消息的可能性。終於,在這種令人緊張的氛圍裡,麥肯公司人員完成了向外發佈的廣告創意版本。
災難性的新聞發佈會
當策劃人員在大西洋兩岸的「碉堡」內努力工作的時候,可口可樂公司盛大的新聞發佈會也即將於1985年初召開。1月,唐・基奧第一次向媒體透露可口可樂進入蘇聯市場的合同。之後的三個月裡,公司推出了櫻桃味可樂,從而打破了公司內另外一個長期固守的原則——不能在可口可樂中加入其他飲料品種。1985年4月19日,星期五,郭思達邀請眾多媒體參加下週二的新聞發佈會,主題是公司「近百年歷史上最重要的營銷戰略」。他堅信,這會是一次非常友好的記者招待會。當然,提前三天通知新聞發佈會的召開,也給目瞪口呆的百事可樂總裁們留出了充分的時間去準備應對措施。在星期二新聞發佈會當天,國內各大報紙的頭條都整幅報道了百事可樂公司總裁羅傑・恩裡科致員工的一封公開信。恩裡科在信中說,「另外一個夥計被打倒了,可口可樂的口味正在向百事可樂靠近」,很明顯是因為「百事可樂的味道比可口可樂味道好」。最後,他甚至還宣佈星期五給員工放假一天。
紐約,星期二上午,基奧和郭思達都顯得疲憊不堪,精力尚未從前一天的亞特蘭大瓶裝商會議中恢復過來。不過,他們馬上又要前往林肯表演藝術中心召開記者招待會了。在那裡,不僅有700名記者和攝影師在等待著他們,而且發佈會的現場實況還會通過衛星轉播到洛杉磯、亞特蘭大和休斯敦各媒體。會場上的燈光逐漸暗淡下來,三個巨幅銀幕上顯現出可口可樂公司的標誌。「我們現在是,我們永遠都是……」合唱團的聲音緩緩響起,「可口可樂,一部美國歷史。」隨著音樂的變化,銀幕上不斷切換著大峽谷、田野、西部牛仔、運動員、自由女神像和以往的可口可樂廣告的畫面。對於易受氣氛渲染影響的公眾來講,這些努力恐怕已經足夠了。但對於對這種場面司空見慣的媒體來說,那可能就是一種輕蔑了。會場上,沒有人對此表示出敬意,或者感動得熱淚盈眶。
隨後,郭思達鄭重向媒體宣告:「最好的軟飲料,可口可樂,正在做得更好。」他解釋說,新口味是在健怡可樂口味測試結果的基礎上發明出來的,並且公司將要向全世界推出這種新可口可樂。他相信,這是「日用消費品行業歷史上最大膽的一次營銷革命」,並補充說,也是「最正確的一次」。基奧也進一步強調,在19萬人次的口味盲測中,喜歡新口味與喜歡原有口味的人數比例是55︰45。指明新舊兩類口味之後進行測試時,比例改變為61︰39,喜歡新口味的消費者大大增多。可口可樂一直被認為是「時代的鏡子」,基奧解釋說,有些時候甚至可以說它塑造了一個時代。如今,新配方將「推動可口可樂進入一個新世紀」。他承諾,1986年5月可口可樂公司百年慶典時,新口味的產品將遍佈世界各地。
然而,秘密一被公開,媒體不約而同地提出了各種質疑。「你們能夠百分之百保證這不會是一枚烈性炸彈嗎?」一位聖路易斯的記者詢問道。而另外一位記者則要求郭思達能夠描述一下新口味。郭思達首先採用迴避的方式說:「這最好留給詩人和廣告創意人員去做吧。」當他不斷被記者們緊緊逼問後,只得以化學家的專業口吻結結巴巴地說:「我認為它比較平淡……但不乏味……很醇厚,是一種比較柔和的味道。」基奧接著補充說:「你一定會回味無窮!」
即使基奧和郭思達謹慎地回答著記者的每一個提問,但他們的努力似乎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可口可樂口味的轉變難道是為了回應百事可樂公司的挑戰嗎?「哦,天啊,絕不是!」郭思達回答道,「百事可樂公司的挑戰?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啊?」「難道老配方仍然在公司董事會的保險櫃內?」沒有了香煙,郭思達顯得異常激動和痛苦,漸漸失去了耐性。「老配方還在那裡。」他被激怒了。一位不友好的記者從傳統的可口可樂中心休斯敦打電話來提問,但又把問題轉變成了抗議:「你是說——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們想喝百事可樂,就去買百事可樂。」她的話立即引起在場的同行記者們一陣哄笑。「好了,親愛的,」基奧糾正了一下,沒有稱呼她為太太,以妥協似的口吻討好地說,「這個新產品是比以前口味更好的可口可樂。」郭思達也突然插嘴:「它從來就不像百事可樂。根本不像,完全不像。」但令人無法理解的是,當記者們問及新可口可樂是否與百事可樂進行過口味測試時,郭思達和基奧都沒有提及測試結果顯示可口可樂新口味只比百事可樂口感稍好一點這一事實。相反,郭思達傲慢地回應說:「當然,我們做過。不過我們不想向他們炫耀。」
在發佈會現場,記者們最後一個問題是健怡可樂是否可能更改配方?「假設這次嘗試成功了,」郭思達暴躁地說道,「我們會改變其口味的。我不能假設這次是成功的,但它將是成功的。」主持人、公司的最高新聞發言人卡爾頓・柯蒂斯迅速打斷了更多的提問,才結束了這場嚴酷的考驗。對公司的高級管理人員來講,這應該不是一個輝煌的時刻。甚至一向比較鎮定的基奧也承認:「召開新聞發佈會之前本該做好充分準備的。」
這曾經的可樂
儘管在新聞發佈會上飽受折磨,但郭思達和基奧仍然堅信,他們大膽的營銷方案一定會成功。他們列出了一個簡單的真理——新可口可樂,就像它注定被稱為新可口可樂一樣,味道要比老可樂好喝。可口可樂一定會將百事可樂打敗,並重新榮登尼爾森超市銷量排行榜的榜首,這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公司隨之啟動了隆重的口味測試活動,不過此次商業活動卻逐漸轉變成了亂糟糟的市場叫賣。「來嘗一嘗世界上最好的味道!」公司招攬客人的員工大聲吆喝著。在紐約,公司生產線上的第一批新可口可樂被隆重送到了正在整修自由女神像的工人們手裡。紅白相間的氣球、絢爛的煙火以及懸掛著大幅標語的飛機充斥著整個紐約上空。「你能想像得到的一切新產品宣傳工具,只要是好的,我們都用上了。」一位發言人向媒體透露。
但是,任何大肆張揚的宣傳活動都絲毫不能掩飾忠實的可口可樂消費者的震驚與悲哀。所有的可口可樂口味測試都忽略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羅伊・斯托特的調查人員從來沒有告訴被調查者這樣一個假設:新口味將取代原有的口味。難以置信的是,沒有人考慮過原有可樂被取代所產生的心理影響。由於迫切地想要推出新口味,公司全體人員都呈現出了一種自我催眠的狀態。「如果有人說我們可能做錯了,那我們一定聽不進去,」塞爾希奧・齊曼後來也承認,「每個人都在說,『這不會錯』。」
然而,對那些忠實的可口可樂消費者來講,新可口可樂是不受歡迎的,而且他們從不參加公司的口味測試活動。丹・勞克是聖安東尼奧市電視台的一位新聞記者,同時也是一位忠實的可口可樂消費者。他通常什麼飲料都不喝,只是準時在下午3點喝6.5盎司的冰鎮可口可樂。36歲的他非常喜歡喝可口可樂,以至於有時會為空出肚子來多喝一點而不吃早餐和午餐。當聽說可口可樂要改變口味時,勞克飛快地跑去買了110箱常喝的冰鎮可口可樂。他從來沒有想過去參加口味測試,因為他根本不想可口可樂改變原有的口味。
如果塞爾希奧・齊曼以前能夠對靈獅公司的報告中可口可樂消費者的個性特徵更加關注一些,那他就不會對勞克等忠實消費者的反應感到驚訝了。「世界是永恆的,是無法改變的,存在著某種不言而喻的真理。」報告中寫道。而此時他們也回想起比爾・巴克爾1969年所寫的:「這是它本來的面目,也是它未來的面目,今天的世界所呼喚的,是真傢伙。」
客觀事實迅速引起了公司的注意。一周內,每天上千個電話頻繁打入公司內部的800免費專線,而電話的內容幾乎都是對新可口可樂的推出表示震驚和憤怒。媒體則更加關注這一熱點新聞,各種報道衝擊著美國人的內心世界。「下周,他們要將特迪・羅斯福的頭像從羅斯摩爾山上鑿掉。」一位《華盛頓郵報》的專欄作家歎息道。《底特律自由報》嘲笑郭思達在新聞發佈會上形容新口味「更滑爽、更圓潤、更粗獷」,這是否在暗示老飲料口味很不怎麼樣呢?《芝加哥論壇報》的鮑勃・格林則對他「逝去的老朋友」進行了哀悼。「我生命中的每一部分都與可口可樂息息相關。」他寫道,同時斥責了可口可樂公司的「自以為是——如果你不喜歡新可口可樂,悉聽尊便」。《新聞週刊》頭條宣稱,「可口可樂篡奪者勝利了」,將老可口可樂視為「美國人的易拉罐特徵」。在新聞發佈會上,基奧曾允諾說:「你在無聊乏味時,可以慢慢地享受可口可樂。」但現在,許多消費者否定了這一評價,抱怨說很難喜歡上如此平淡的飲料。一位在亞特蘭大超市接受採訪的老婦人吸了一口新可口可樂後悲哀地說:「比較適合年輕人。」喬治・皮卡德,一位來自納什維爾的另類歌手很快發行了一張名為「這曾經的可口」的新唱片。
無論正面報道還是負面報道,郭思達和基奧最初還為能夠引起公眾的轟動而感到興奮和高興。幾天內,96%的美國公民都知道可口可樂的口味發生了變化。公司決定繼續將新可口可樂推向全國,同時播放新的科斯比節目,並修改「這就是可口可樂」的節目內容。節目內容的修改是在秘密、匆忙的條件下完成的,所以看起來有些粗製濫造。如果按照表面意思去理解歌詞,可能還會產生消極情緒或者歧義。宣傳片中,當歌手激情地演唱到「一種生活方式,一種精神狀態」時,畫面呈現的卻是一個小女孩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剛剛擲出的保齡球緩緩滾向球槽。而當演唱到「這是星期六的晚上」時,畫面顯示的是一位醜陋的摔跤選手想在身體倒向地面的瞬間摔倒對手,但腳卻踹到了裁判的腦袋;手裡不斷搖晃新可口可樂瓶的少女將溢出的飲料濺到了男朋友的臉上;一名士官正在呵斥下屬士兵;印度教的鬥牛士無助地在地面上翻滾,身體停止滾動時雙腿正好張開,正對著大型可口可樂廣告牌。可口可樂公司還總是宣揚浪漫。在宣傳片中還有這樣一個畫面:一個女孩跳了起來,將手帕扔在了男孩的臉上,然後氣沖沖地離去。與新可口可樂特點相一致的是,一些廣告片都以「它不僅僅是一種味道,它是你臉上的微笑」之類的文字作為結尾,同時畫面上一位冰球守門員取下面罩,露出了一張缺了四五顆牙齒的少年笑臉。
雖然科斯比這位戲劇演員的新電視節目秀在觀眾中受到熱烈歡迎,但他的可口可樂廣告卻沒能引起轟動。在電視智商(評價個人電視識讀能力高低的指標)的名人代言排名中,科斯比在最有說服力和最有親和力兩個方面都名列第一,但這也沒有給公司帶來任何幫助。可口可樂的支持者經常在媒體中說,他們還是喜歡以前的口味。現在,科斯比轉變了衣著風格。穿著十分好笑的寬敞外袍的他緩緩說道:「我要講的話將會改變歷史進程。我要說的就是,可口可樂有了新的口味。」不過,他對自己的講話也不是非常有信心。「現在比以前更好,這就是可口可樂!」科斯比最後總結說,但他臉上憨厚的微笑看起來已經消失了。
漫長而乾燥的6月
最初,羅伊・斯托特的每週調查報告還顯示,公眾對於新口味抱有肯定的態度;但三月份新可口可樂大量運送到美國各城市時,成千上萬的消費者開始挑剔並厭煩可口可樂的新配方,而且這股熱浪似乎一浪高過一浪。3月中旬,可憐的公司接線員一天內要接聽5000個投訴熱線電話。特別是郭思達在收到父親的消息時感到異常震驚。住在墨西哥城的父親告訴他,新可口可樂還沒有運送到那裡,每個人都已經在喧鬧叫囂了。
一進入六月份,每天都有8000個電話打到公司。當然,媒體仍然還是對可口可樂公司緊追不放。57歲的西雅圖投機分子蓋伊・馬林斯甚至創立了支持老可口可樂的協會,並以此作為他成名賺錢的階梯。體態圓胖、兩鬢斑白的他身穿帶有抗議性標誌的襯衫,公開將瓶裝新可口可樂倒入城市下水道裡。於是,這位自封為老可口可樂支持者的代言人成了媒體關注的對象,但他卻多次在口味盲測中分辨不出哪種是老可口可樂。法庭駁回了馬林斯的個人訴訟,他又再一次向法庭提出了集體訴訟,其目的是為了迫使可口可樂公司恢復原有配方。據一位記者所言,新可口可樂已經成為公眾「共同談論的熱點話題,就像是天氣、金錢或者愛情一樣」。不僅如此,休斯敦的宇航員們也對體育館大型屏幕上播放的新可口可樂廣告發出了唏噓聲。存有少量珍貴老可口可樂的酒店老闆貝弗利・希爾斯,趁機把價格提高了三倍。令郭思達煩惱的是,詆毀新可口可樂已經成了時尚。「我們應該出售上帝的靈丹妙藥,」一位痛苦的公司員工說道,「那樣就不會引起任何麻煩了。」
除了投訴電話,公司還收到了4萬多封抗議信,林恩・亨克爾給每個不滿意的顧客都正式回函。作為可口可樂美國公司的經理助理,他在信中向消費者保證:「我們最新的調查顯示,多數消費者都非常喜歡新可口可樂的味道。」不過這樣的回信對大多數消費者而言沒有起到任何安撫作用。他們有的將新可口可樂的優惠券直接寄還給公司,有的將優惠券撕得粉碎。很顯然,同投訴電話一樣,這些抗議信都是公眾發自內心的呼聲,而不僅僅只是涉及對可口可樂的感情問題。一位束手無策的心理咨詢學家告訴公司官員,他從信中體會到,公眾對於可口可樂的情感就如同老年喪子的父母的悲痛一樣。大多數寫信的人以前從來沒有給公司寫過信——他們年齡不同,年長的或年幼的都有;社會階層不同,上層、中層或者底層兼具;教育背景不同,受過教育的或者沒有受過教育的都在內。然而,他們所傳遞的信息都是一致的——可口可樂背叛了他們:
我現年61歲,是一位忠實的可口可樂飲用者。我的記憶裡最難忘的一天是父親帶我去羅阿諾克附近的磨坊山旅行,並且給我買了一瓶可口可樂和一包椒鹽花生。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喝可口可樂,當時我才5歲。老可口可樂的感覺是那麼好,充滿著活力。哦,上帝!我多麼希望能在炎熱的夏天跳進一大桶可口可樂中,以便喝下16盎司的可口可樂。
我的小妹妹因為可口可樂的味道改變了一直在哭鬧。她說,你們如果不把味道改回來,她就每天不停地哭!……我已經被她哭煩了,如果你們執意不改,我就去上訴,即使我只有11歲。
我嗜可口可樂如命。我不喝咖啡、茶、牛奶、純淨水等任何其他飲料,只喝可口可樂。我每天從早到晚地喝,身邊總是帶著一杯或者一聽可口可樂。現在我不得不去嘗試尋找另一種我可以忍受的飲料,但它絕對不會是新可口可樂。
改變可口可樂的味道就像是打破了美國人的夢想,就像球賽上不再賣熱狗一樣。
我們想要原有的奇妙可口可樂回來。求你們了!如果你們想要保留新可口可樂,那就稱她為「可口可樂II」吧,如果你們樂意的話……
很多年來,我,一個品牌的忠實消費者,一直是各家公司爭奪的對象。自我記事起,我每週都至少會買兩箱可口可樂……然而,我的忠誠得到的「獎勵」卻是適得其反。新可口可樂絕對糟糕……不要再寄給我任何產品優惠券或者其他贈品。你們這些傢伙把事情搞砸了。
價值上百萬美元的廣告也不能戰勝多年來的條件反射。在我看來,老可口可樂已經融入了我們的血液。除非你們把老可口可樂還回來,我才會繼續喝可樂。
絲絲(可口可樂氣泡的聲音)——絲絲——絲絲聲在哪裡?發出絲絲聲的可口可樂發生了什麼事?我失去了絲絲的可口可樂!
我不喝酒,不吸煙,不泡妞,唯一的樂趣就是喝可口可樂。現在,你們竟然把這種樂趣也給我剝奪了。
郭思達是誰?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塞爾希奧又是誰?他們的名字聽起來不像是地道的美國人啊……這就是老可口可樂,沒有其他任何事物能夠替代。
你們那些聰明的營銷人員應該會發現,你們不僅正在失去我們這群忠實的可口可樂顧客,而且沒能籠絡百事可樂的消費者,這與自毀公司沒什麼不同……你們一定是在開玩笑,對吧?就像是耍花槍,你們這樣做是為了給我們大家一個教訓,讓我們更加謙恭、感恩……好了,現在好了,我理解了。你們從現在開始應該停止一切活動了吧!
可以重寫《憲法》或者《聖經》嗎?對我來講,改變可口可樂的配方,其性質一樣嚴重。
我的生命中只有兩件事情:上帝和可口可樂,而現在你們正從我身邊拿走其中的一樣。
哦,你們把事情搞得一團糟!你們繼承的可是真正的好東西。
你能想像有人訂購朗姆酒和百事可樂嗎?我一直聽到有人說如此褻瀆的話。
我最愛的可口可樂,你背叛了我。我上周就像往常那樣出去,在我親吻可口可樂時,我知道我們的愛情結束了……我記得和你在校園裡漫步,一起討論著生活、愛情和其他所有的事情……我記得無數個夏日的夜晚,我們分享著微風,只留下附在你身體上的水珠……但是,上周,我在你的嘴唇上嘗到了背叛的味道:你變得平淡,而且具有像謊言般的誘人甜味……你變成了被金錢腐蝕的妓女,出賣了你的靈魂。
一位退休空軍軍官講述了可口可樂的改變對他意味著什麼。他在遺囑中曾要求將火化後的骨灰密封在可口可樂罐裝瓶子內,並安放在阿林頓國家公墓。但現在,他正在重新考慮這件事。更多的實用主義者認為,原味可口可樂可以作為醫用沖洗液。「新配方的可樂也可以產生同樣的效果嗎?」一位有著商業頭腦的記者給公司寄來一張簽署的、最高限額為1000萬美元的空白支票,並同時附帶一張便條:「你們不再生產老可口可樂了,那麼把原來的配方賣給我吧?」
自始至終,可口可樂公司對於外界的回應都是一種聲音——一致宣稱新可口可樂味道更好,已經替代了老配方,如此反覆。直到6月底,他們近似於恐慌的焦慮仍然被這種自信的聲明掩飾著。不過,瓶裝商們現在也開始紛紛請求恢復老可口可樂的生產,因為他們日益被社會所遺棄。在阿拉巴馬州的偏遠地區,一位牧師竟然帶領他的教徒為當地瓶裝商的靈魂做禱告。在他們看來,那些瓶裝商的靈魂注定是要下地獄的。在佐治亞州的瑪麗埃塔,當可口可樂送貨員準備在超市貨架上堆放新可口可樂時,一位婦人用自己的雨傘攻擊那位送貨員。「你們這些討厭鬼,」她大聲地嚷嚷著,「你們毀滅了它,現在它的味道就像是狗屎!」一位百事可樂司機在一旁大笑,於是她又轉過身來大聲呵斥,「你不要瞎摻和!這是我們家的事。你們的產品還不如狗屎呢!」顯而易見,必須要採取一些措施了!「我現在睡覺的時候像個孩子,」郭思達這樣告訴他的朋友,「每個鐘頭都會哭醒。」同樣,塞爾希奧・齊曼也變得十分消瘦,一個月內掉了10磅。他一直監聽著公司的熱線電話,驚愕地小聲嘀咕著:「他們說得跟真的似的,好像可口可樂真的殺死了上帝。」絕望至極,化學家們提升了新可口可樂的酸度,使其味道更「苦」一些,但所做的一切都於事無補。6月,可口可樂銷售額直線下滑,羅伊・斯托特的調查也顯示出可口可樂的形象正在大打折扣。
老可口可樂的回歸
6月5日,星期五,麥克尼爾-萊勒新聞節目花20分鐘報道了新可口可樂的這場災難,並同時播放了馬林斯及同伴在街上傾倒新可口可樂的場面。公眾的抗議不但沒有被平息,反而被媒體大肆進行負面報道。接下來的那個星期,可口可樂公司圍繞著一個問題爭論不休:恢復原有配方生產後,老可口可樂應該怎麼稱呼?戴森傾向於使用「原味」,但公司法律顧問卻表示反對。因為他們突然想到一個可以從目前狀況獲利的方法,如果公司稱它為「經典」,就像郭思達最後決定的那樣,他們就有可能堅持說這是一種全新的飲料,而原有的那些瓶裝合同就不再起作用了。瓶裝商施密特和邦杜蘭特則會被隱瞞過去。
和以往一樣,經典可口可樂計劃洩密,於是,在原計劃召開記者招待會的前一天,也就是6月10日,公司發佈了一個簡明扼要的聲明。彼得・詹寧斯中斷了美國廣播公司正在播放的肥皂劇,轉入新聞播報時間,而此時阿肯色州議員戴維・普賴爾正夾在喋喋不休的爭論兩方之間,一方要在南非收回投資,另一方要根據安全飲用水法案對其進行起訴。詹寧斯莊嚴地宣告,原有可口可樂配方的回歸是「美國歷史上最有意義的一刻」。在可口可樂公司內部,員工們也把此刻稱為「老可樂的回歸」,正歡欣雀躍。星期四的早上,國內幾乎每家報紙都用頭版頭條報道了經典可口可樂,相應放棄了對裡根總統癌症手術的報道。
同一天,變得成熟的郭思達、基奧和戴森再一次在亞特蘭大面對媒體,這距上次在林肯表演藝術中心首次推出新可口可樂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郭思達簡單地告訴美國公眾,「我們聽到了你們的呼聲」,基奧巧妙地接著他的話進行了發言。善於外交辭令的基奧不僅承認公司錯誤估計了形勢,而且也提到了令公司非常驚訝的公眾「熱情」,並認為將這些狂熱的激情稱為「可愛的美國之謎」要比稱為「愛、自豪或者是愛國心」更合適得多。基奧接著說,一些人將此時此刻理解為公司的退讓,或者操縱大公司的小人物們的勝利。但是,「我是多麼愛它啊!」他說,「我們喜歡一切退讓,只要它能夠確保我們向最優質的顧客提供他們最喜愛的產品。」基奧預言性地總結說:「一些評論會說,可口可樂公司犯了一個營銷錯誤。一些玩世不恭的人會說,我們是始作俑者。但事實上,我們既不那麼愚笨,也不那麼聰明。」在新聞發佈會的最後,一位記者問郭思達:「如果你在四月份就知道了現在這一切,你會繼續實施更改配方計劃嗎?」這位CEO用他祖父的一句西班牙諺語迴避了這個問題:「這是不可能發生的。」
老可口可樂回歸帶來的歡樂超過了過去三個月的絕望。當蓋伊・馬林斯在浴盆裡四腳朝天地躺著時,周圍的支持者們用可口可樂淹沒了他。懸掛條幅的一架小型飛機在北大街可口可樂公司總部上空盤旋,條幅上面寫著:「謝謝你,羅伯托!」丹・勞克也如釋重負,因為他只剩65箱可口可樂了。在可口可樂公司宣佈消息的那天,18,000個感謝電話堵塞了免費熱線。淹沒整個公司的電子郵件讀起來就像是情書。「謝謝你們把可口可樂又送了回來,」一位68歲的婦人這樣寫道,「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驚訝的可口可樂銷售主管艾克・赫伯特說:「你們一定認為我們發明了治療癌症的靈丹妙藥。」
我們因為你們的人道主義精神而愛你們!你們重新找回了我們的夢想!我們深表謝意……你們提高了我們對於困苦生活的忍耐力,並給了我們創造美好明天的自信心。
在舉行婚禮的那天早晨,我喝可口可樂使自己鎮靜下來……在我的兩個孩子降生後,我的第一個請求就是來杯冰鎮可口可樂。在前往父親葬禮的路上,我喝了一瓶可口可樂……你們創造了我的生活,我非常感激。
隨著經典可口可樂的回歸,你們可以說,可口可樂「獲得了新生」。
我的感覺就好像是,走失的朋友又回到了家裡。
謝謝上帝帶給我們可口可樂!在美國,有可口可樂真好!
上帝確實以神秘的方式工作著,感謝他回應我的禱告,把「真正」的可口可樂送還給我們。
對老可口可樂配方的迷戀反應出當今每一個美國人對它的熱愛。世界上只有一本《聖經》,也只有一個貓王,任何人想要仿製或者模仿,最終都只能功敗垂成。
你們怎麼能說只有上了年紀的人才喜歡老可口可樂呢?我才13歲,正是年輕氣盛之時,我碰巧就非常喜歡可口可樂!
我對你們今天宣佈的決定感到非常高興——我又可以喝到可口可樂了。自1909年開始,我就一直喝可口可樂。現在,我已經91歲了。
基奧那句精明的俏皮話——可口可樂公司既不那麼愚笨,也不那麼聰明——僅僅只說對了一半。一些分析家和消費者都確信,可口可樂公司導演這幕悲劇的初衷是為了爭取宣傳的機會和提醒那些忠誠的消費者,可口可樂對他們來說可謂意味深長。但很清楚的是,公司並沒有做這樣的事。不過,郭思達和他的同事們總是那麼「愚笨」,天真地犯下了《商業週刊》所謂的「近10年內最大的營銷失誤」。令人非常奇怪的是,驕傲仍然蒙蔽了可口可樂公司高級管理層的眼睛。儘管經典可口可樂重返市場,但他們仍堅信新可口可樂的輝煌會提前到來。
在給公司股東的信中,郭思達不僅證實了老可口可樂重返市場的消息,而且堅持聲稱新可口可樂(他曾輕視過的名字)是公司至今製造過的最好口味的產品,還說他曾經就此虛心向一群「懷舊的」老顧客請教過。因而,經典可口可樂的地位應該低於旗艦產品新可口可樂。為了減少阻力,郭思達付出了明顯的努力。他不合邏輯地宣稱,重新生產的經典可口可樂是「可口可樂品牌陣容中最近增加的產品」,而且用他的話來講,可口可樂品牌陣容是「軟飲料行業最強大的品牌聯盟」。可口可樂公司的高級管理層非常堅信新可口可樂一定會興旺起來,於是就與《亞特蘭大憲政報》的商業記者托馬斯・奧利弗合作。奧利弗計劃在短期內出版一本關於可口可樂口味改變的小說。1985年的秋天,他對公司的斯托特、赫伯特、齊曼、戴森、基奧以及郭思達等人進行了長久的採訪。
激烈的法庭爭論與其他災難
同時,可口可樂公司與以比爾・施密特為首的一群心懷不滿的瓶裝商之間的法庭鬥爭日趨白熱化。郭思達曾發過誓,無論他或者公司曾經說過什麼,可口可樂仍然是原來的可口可樂。1985年4月22日,可口可樂還是原來的老口味。但第二天,一切都改變了,口味完全不同了。而公司現在卻堅持認為,經典可口可樂是一種不同名稱的全「新」飲料,是為了應付將來價格變動而做的準備。埃米特・邦杜蘭特稱可口可樂公司的這種想法為「愛麗斯夢遊仙境」,並且引用劉易斯・卡羅爾小說中愛管閒事的蛋頭先生所說的話給默裡・施瓦茨法官作消遣——蛋頭先生用相當蔑視的語調說道:「我用一個字眼的時候,它的意思就是我要它表達的意思,既不多,也不少。」艾麗斯抗議說:「問題是,你不能拿字眼又當這個講又當那個講。」蛋頭答得倒也乾脆,他說:「問題是,誰說了算。」
8月,陪審團的裁決砸暈了郭思達和他的律師團。施瓦茨法官要求可口可樂公司提供幾乎每一種可樂的秘密配方——包括經典可口可樂、新可口可樂、健怡可樂以及其他所有不含咖啡因的飲料,然後他才能判定健怡可樂是否真的與經典可口可樂或者新可口可樂相似,當然也有助於從法律上幫助那些愛打官司的瓶裝商獲得索賠。不出所料,可口可樂公司明確拒絕了法官的要求。「公司從未公開過配方,甚至對公司的高層法律顧問也不例外。」公司一位律師寫道,「而且也不打算讓一幫瓶裝商們知曉」。新聞媒體也喜歡湊熱鬧。《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刊登了一篇關於可口可樂公司「厚顏無恥的蔑視行為」的報道,同時刊登了一張公司董事會成員看守存放可口可樂配方保險庫的照片。接下來的8個月裡,事情一直沒有得到解決。據說施瓦茨法官患了一種怪病,不能繼續履職。
同時,嚴陣以待的可口可樂公司發現,自己陷入了更多的意外糾紛之中——這是近期簽訂許可經營協議的結果。新款可口可樂工作服是由中國香港梅真尼公司生產的,7月初一公開面世就引發了公眾追求時尚的轟動效應。「突然之間,」一位公司商標律師沉思說,「人們看起來都像是可口可樂公司產品的移動廣告牌。」不僅如此,梅真尼公司還為獲得這種生產特權向可口可樂公司交納了一筆費用。然而,這同時也給可口可樂神奇的、象徵性的名字帶來了不利影響。甚至當美國人自豪地穿著他們自己的流行服裝時,南方的紡織廠主們還在大聲叫喊,可口可樂公司怎麼能夠一方面允許外國公司製造這些T恤和套衫,另一方面又宣傳說「一切來源於美國」呢?可口可樂公司官員們迅速承認了他們的錯誤,保證梅真尼公司會立即在美國國內尋找生產服裝的原材料。
可口可樂公司甚至連事先設計好的計劃也落空了。公司曾為新可口可樂安排了一次太空穿梭活動——在不受重力影響的太空飛行中,可以在一個密封的特殊罐子裡製造出新可口可樂。而這將是首次出現在太空中的軟飲料。但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卻反悔了之前對可口可樂公司的承諾,相反讓百事可樂替代了可口可樂進行了太空遨遊。不僅如此,宇航員們還抱怨說微溫的可口可樂非常令人討厭。
記者們只要一聽到有關可口可樂公司的負面消息就會高興得手舞足蹈,郭思達對此感到非常懊惱。在《亞特蘭大憲政報》的辦公室裡,郭思達被公認為是一位非常敏感、容易激動的CEO,因為他經常給記者們送去親自修改的稿件,賣弄似的對稿件中那些非常細小的筆誤進行糾正。不過,公司人員卻認為這是為了盡善盡美,而不是特地跟記者們過不去。無論郭思達是否敏感,他那條理清晰的工程師腦袋是不會理解作家們的特點和他們希望引起公眾興趣的心理傾向的。1985年10月,郭思達在面對一群國內記者時,流露出了自己的一些沮喪。發佈會一開始,他就帶著諷刺的口吻,針對媒體當前有關新可口可樂的宣傳報道說,「對你們來講,剛剛過去的夏季是多麼枯燥乏味啊」,如果沒有可口可樂改變口味引起軒然大波的話,「漫長的整個夏天,記者們只能待在辦公室裡無所事事」他接著責備了媒體迎合公眾興趣的行為,指責新聞報道過於強調文字的煽動性而忽略了客觀的調查研究。「記者們需要記住,」郭思達教訓說,「他們的言論能夠影響其他人的思想。他們必須正確理解他們所擁有的這種能力。」可口可樂公司的商業廣告遭到如此一致的外界批評,而且通過向媒體強調自身形象建設和快速搪塞來解決問題,這在以前的可口可樂高級管理者身上似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這都是可口可樂
經典可口可樂與原有可口可樂口味一致,所以就是過去的可口可樂。所以,如何對它做宣傳成了公司的一個難題。新可口可樂的失利使公司決定放棄「這就是可口可樂」的廣告宣傳片,因為該片不能清晰地反映出「這」是指哪一種可樂。《新聞週刊》頭條寫著:「嗨,美國!這都是可口可樂!」同時,公司也不能再依賴喜劇演員科斯比了。「難道我們現在期望在一個廣告節目中看到比爾・科斯比一張嘴同時說出兩件相反的事情來嗎?」一位顧客諷刺地問道。1985年秋天,公司廣告創意人員在同樣缺乏說服力的兩個口號之間進行痛苦的抉擇——是選擇「總有一款適合您」還是選擇「屬於您的可口可樂」。最後,創意人員試圖把兩種可樂同時推出,新可口可樂和經典可口可樂一起出現在廣告宣傳中。塞爾希奧・齊曼用不充分的理由解釋說:「這兩種飲料共同分享了同一品牌的情感,並且具有同一品牌的識別力。」埃德・梅利特是最近從百事可樂公司挖過來的新員工,現在擔任可口可樂公司的營銷總監,他承認說:「我們不清楚這兩種含糖飲料各自的角色定位和重要性究竟如何。」
年底很快到了,在新可口可樂市場份額下滑的同時,經典可口可樂卻在明顯地攀升。更糟糕的是,百事可樂超過了可口可樂,贏得了美國含糖飲料銷售額第一的領導地位。對可口可樂公司而言,經典可口可樂和新可口可樂的銷售總量仍然略低於1984年單一的可口可樂銷量。當托馬斯・奧利弗匆忙完成自己的書稿後,突然感覺到可口可樂公司出現了明顯的低落與消沉。他打電話時公司不再回復了,一些約會也被取消了。「可口可樂公司高級管理層給了我很多為什麼要改變口味的資料,」奧利弗回憶說,「我想他們意識到了,他們提供給我的這些素材有可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1986年2月,麥肯公司不再同時宣傳兩種可口可樂了。對於新可口可樂的宣傳,他們針對可口可樂標誌中那動感十足的緞帶,鼓勵消費者「追逐流行風」。那優美的緞帶曲線將引領未來的流行時尚——新可口可樂成功前進。「這個口號代表了我們的夢想,」布萊恩・戴森強調說,「那些消費者將成為明天時尚的代表。」為了將新可口可樂定位成公司產品的代表,他提議用高科技現代成像技術對新可口可樂進行廣告創意。
但是新可口可樂系列廣告並沒有反映出公司想要傳遞的產品內涵。在一些廣告片中,緞帶似的曲線畫面經常呈現的是人們在牆面上塗鴉或者是用番茄醬亂塗亂畫。另外一個廣告片——「來自地平線那端的飲料」——也是一個成本昂貴而且缺乏創意、非常俗套的廣告作品。在廣告鏡頭中,一位身著比基尼泳裝的妙齡少女悠閒地躺在椅子上曬著太陽,這時,一個男子將可口可樂飲料從房屋的一側向外倒出,恰巧掉進了她的空杯子裡。這個廣告的製作是運用現代科技將房屋進行180度的技術處理才完成的,所以在技術上可以稱為是一個傑出的作品,但實際上卻忽略了主題,是一個純粹為了展示新科技而設計的作品。而其他宣傳新口味的廣告也打破了以往的慣例,公開拿可口可樂與百事可樂作對比。一個廣告片中的畫面是這樣的:一艘輪船失事後,在一個荒涼的孤島上,一位落難者突然發現了一瓶百事可樂。這時,背景音樂莫名其妙地響起了意大利歌劇聲(不知道為什麼要響起這種音樂),這位絕望的倖存者痛苦地打開了瓶蓋,將裡面的飲料倒在了沙灘上。之後他將SOS的求救信息裝入了空瓶內,並將瓶子投進了大海。當然,大海的潮汐為他送回來了6瓶新可口可樂。
隨後,公司啟動了主要針對青少年的一系列新可口可樂廣告宣傳活動。不過,在這些宣傳片中,青少年被刻畫成了一直玩視頻遊戲的、沒有思想的木訥孩子,這些片子因此被認為是對消費者智力的蔑視。在其中一個廣告畫面中,英國電影中的主人翁馬克斯・黑德魯姆突然出現——黑色墨鏡、誇張的微笑、爆炸式的頭髮以及令人厭煩的結巴腔。這則廣告的推出在青少年中間引起了巨大的轟動。他們競相模仿廣告中馬克斯・黑德魯姆結巴的語調「追——追——追逐流行風」,緊接之後就是一聲歎息或者咆哮。在一次大型的「可口可樂學者」會議上,黑德魯姆問道:「我想知道的是,如果你正在喝可口可樂,那麼誰又在喝百事可樂呢?」也正因為如此,當這些廣告第一次在音樂電視節目和戴維・萊特曼主持的深夜秀節目中播出時,就引起了觀眾極大的反響。
同時,靈獅公司的經典可口可樂廣告宣傳依然與可口可樂公司的傳統價值觀一致,標語「紅色、白色和你們」更進一步強調了飲料本身所代表的美國品質內涵,而沒有將經典可口可樂作為「每日生活必備的一部分」去進行廣告宣傳。經典可口可樂的廣告不僅插播在肥皂劇和科斯比節目秀的中間,而且出現在自由女神像、大峽谷國家公園、鄉村街道以及名人周圍。除此以外,可口可樂公司還著手宣傳了1974年的《好運美國》運動。雖然公司對新可口可樂所花費的宣傳成本遠遠高於經典可口可樂,但是伴隨著經典可口可樂市場份額的攀升,新可口可樂的市場份額卻在持續下滑。青少年消費者儘管非常喜愛馬克斯・黑德魯姆,但他們對於經典可口可樂的感情卻沒有改變,或者說他們沒能理解馬克斯・黑德魯姆正在吹捧的是哪一種可口可樂。4月底,在可口可樂百年盛典兩周之後,新可口可樂的市場份額跌到了3%以下,而此時經典可口可樂超越了百事可樂,再次贏得了甜可樂第一的寶座。最後,麥當勞轉向經典可口可樂的決定嚴重打擊了新可口可樂。
昂貴的歷史教訓
可口可樂公司花費了400萬美元研發新可口可樂,但是大量的數據、口味測試以及完善的戰略計劃都沒能說明阿薩・坎德勒和羅伯特・伍德拉夫前期的工作是多麼出色。可口可樂就像是軟飲料的標誌,代表了傳統的價值觀念。
在千變萬化的20世紀末期,美國人越來越感受到精神無所寄托和生活的壓力。計算機似乎比人類知道得更多。教父似的沃爾特・克朗凱特已經退休,不再每天晚上安撫國人的心靈。拉丁人也不再因自己是優秀的民族而感到欣慰。全套服務的加油站變得越來越少,而老式的蘇打汽水機也只能在少數偏遠的南方小鎮上才能看到。
在這個瞬息萬變的時代,也只有可口可樂依舊如昔。它快樂、自信、活潑、友好,能夠使你立即與陌生人交上朋友,幫助精疲力竭的你重整旗鼓,也可以作為你夏日努力工作的回報。在人們捶胸頓足地指責新可口可樂的失敗時,許多美國消費者和老牌瓶裝商們都嘲笑郭思達、齊曼和戴森是「拉丁幫黑手黨」,因為他們不是「真正」的美國人,他們怎麼能夠理解美國公眾對於美好的可口可樂的那份感情呢?但是,他們所嘲笑的人員不包括基奧。在公司裡,基奧曾戲稱自己是「美國人的代表」。不過,他也同意郭思達的觀點,認為新可口可樂最終會成功。所以,公司的失誤並非是由於領導人地理或者文化背景的差異所引起的,而是由於20世紀80年代人們的思維方式所決定的。爭強好勝、冷酷無情、驕傲自大的公司新領導團隊迫切想要突破健怡可樂失利的現狀,重新獲得一鳴驚人的效果,然而他們忽略了人類最重要的情感——愛。
美國公眾給了可口可樂公司決策者一個難忘的歷史教訓。就像尊敬威廉・懷特一樣,美國公眾保留了象徵美國的可口可樂,在他們生活的各個方面——第一次約會、決定勝敗之際、愉快的集體慶祝會或者獨自沉思之時——可口可樂都與他們相隨。正如一位得克薩斯州詩人在1985年6月給公司的「情書」上所寫的那樣:「無論情況變得多麼糟糕,我都會克服困難把你舉起,我們共同分享的那些時光讓我感到安慰。還記得你陪伴我和朋友們探討問題嗎?與你共同分享的那些時光是我生命中最美麗的部分。」在這裡,「你」指的是「可口可樂」。新可口可樂的慘敗使公司獲得的免費宣傳費用遠遠超過了400萬美元,而且有力地推動了可口可樂的市場擴張,使其重新雄踞美國軟飲料業的霸主地位。郭思達和基奧在不經意間將一個慘敗的營銷失誤轉變成了一條成功的商業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