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蘭成與熊劍東定計殺李士群;」大特工」作了日本軍閥細菌戰的試驗品。
辦稅警團出自李士群的獻議。當汪記政府登場不久,周佛海的」十弟兄」中,最活躍的羅君強與李士群,交往密切,幾乎無一天不見面;見面時無一次不是在談如何擴張周系的勢力。羅君強為了替周佛海拉緊李士群,建議周佛海讓出警政部長,由李士群以次長坐升;周佛海如言照辦。李士群為了感恩圖報,因而有辦稅警團的建議。
但是最後報來一個消息,終於改變了周佛海的態度。原來李士群志不在小,在政治關係上,頗想更上層樓;而胡蘭成想增強」公館派」的勢力,又以翦除周佛海的羽翼為首要之著,因而替李士群在汪精衛面前下工夫。偏偏陳璧君最討厭特工,公開說過:「76號的血腥氣太重。」所以胡蘭成要拉李士群人」公館派」,首先要打通陳璧君這一關。好不容易說動了她,曾經召見過李士群一次,對他的印象還不壞,但還談不到欣賞。李士群亦亟須再找一個表現的機會,加深陳璧君的印象,才可望踏入」公館」。
這個機會來了。陳璧君有廣州之行,路過上海;此行需要帶一批衛士。原來在汪政府的」轄區」中,廣東是個孤懸南海的特殊區域,用人行政,與蘇浙皖三省不發生關係。」廣東省政府」的代理」省長」是陳璧君的族弟陳耀祖;」財政廳長」汪宗準是汪精衛的胞侄,在陳家班、汪家班之上的」牽線人」是陳璧君。她擁有一個汪精衛指派而為外界所不知的秘密頭銜,叫做」廣東政治指導員」;這一次是赴」政指」之任,而非以」汪夫人」之身份,回鄉掃墓,因而要帶一批衛士,一則增加她」政指」的威風;再則也確是需要防備」大天二」搗亂於萬一。
李士群事先得到胡蘭成的通知,除了隆重接待以外;特為」孝敬」了一批全新的精良槍械,大獲陳璧君的歡心,再也不記得李士群來自」血腥氣重」的地方了。
羅君強來報告了這個消息,周佛海求證無誤,不免起了戒心,隨即下了張條子給李士群,將籌備稅警團的工作,即日移交給羅君強。
對李士群來說,好比一場春夢,由邂逅而通情愫,登堂入室,兩情歡洽,正當要攜手入羅帳時,卻為啼鶯所驚醒,那種悵惆空虛的感覺,著實難以消受。
周佛海的」手諭」,好比討厭的枝上黃鶯;但啼鶯驚夢的策動者,卻是羅君強。因此,李士群對羅君強自是恨如切骨;對於周佛海的關係,當然亦與割斷相去無幾了。
「稅警團」很順利地成立了。周佛海兼任團長;羅君強是副團長,在南京丁家橋成立了」稅警團幹部訓練班」,營長以上,須先受訓;不久,又加委了一個副團長熊劍東。
這熊劍東原名熊俊,浙江新昌人,行伍出身;與胡蘭成少年相識,一別20年,不道在李士群家又得相見,但容顏已改,彼此都認不得了,直到互敘身世,方始驚喜交集。
熊劍東從紹興軍營中開小差到了杭州,胡蘭成在蕙蘭中學讀書,拿僅有的兩枚銀元給他做了路費,到了上海,轉往廣東從軍;到得抗戰爆發,已當到了團長,奉命在蘇常一帶打游擊。有一次到上海開會,為日本憲兵所捕,監禁了一年有餘,方始釋放。
放出來,」階下囚」變成」座上客」。因為這一年多的監禁,熊劍東投降了日本人;日本人也很欣賞熊劍東,委任他帶領一支」皇協軍」,配合日軍作戰。這一次是從湖北來到上海,打算到太湖流域去招收舊部;以李士群家為居停,不想得逢舊識,敘到當年的情誼,對胡蘭成親熱異常。
不久,熊劍東到蘇州,常州一帶,找到了好些舊部;哪知此時已當了江蘇省長的李士群,暗中通知日軍」土橋部隊」,圍堵熊劍東的部下,兩人舊好變成新仇。熊劍東的那支」皇協軍」,改編為汪政府的」第29師」;熊劍東覺得沒意思,讓他的」參謀長」鄒平凡當」師長」,隻身到上海來找胡蘭成,另謀出路。
平時胡蘭成與李士群交往正密,胡蘭成知道熊李有怨,不便公然保舉,便通過羅君強的關係,將他薦與周佛海——洪楊之亂,文人典兵的時代到底過去了;周佛海、羅君強都不懂軍事,正需要熊劍東這樣一個帶兵打過仗的軍人來負實際責任,所以一拍即合,發展他為稅警團的」副團長」。這一來李士群與熊劍東的仇怨,自然更深了。
不過對羅君強的奪權之恨,李士群卻以牙還牙地報復得很痛快。原來日軍佔領東南以後,力量只能保持幾個」點」;連」線」也只能維持京滬、滬杭兩條鐵路的通車,廣大的」面」自然更不必談。為此,向汪精衛提議」清鄉」;汪精衛正希望日本逐步撤兵,恰好借清鄉的機會,由」和平軍」一處一處地接收進駐,所以欣然同意。周佛海更是極力贊成,因為清了鄉,勢力氣及全面,便好徵收田賦,在財政上大有幫助。
清鄉要設衙門,名為」清鄉督辦公署」,首任督辦是羅君強。小人得志,猖狂非凡,正當他笑口常開,自誇又是」羅委員長」,又是」羅督辦」時,那知」清鄉督辦公署」這個衙門都沒有了。
這是李士群經胡蘭成參贊以後,打出來的很漂亮的一張牌。李士群向汪精衛夫婦進言,清鄉是汪政府成立以後,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軍事行動,地區遍及蘇浙皖三省,兵力將調動所有的」和平軍」,茲事體大,不宜假人以如此大權,他建議將」清鄉督辦公署」撤消,另設」清鄉委員會」,由汪精衛親自主持其事。
汪精衛與陳璧君都覺得他的話不錯,即時接納,通知羅君強停止」清鄉督辦公署」的籌備工作;另設」清鄉委員會」,自兼」委員長」,以陳博、周佛海分任」副委員長」,內定胡蘭成為秘書長,李士群為參謀長。結果因為胡蘭成主張以強硬態度對付日軍;而李士群卻與日軍妥協了。所謀不用,胡蘭成知難而退,由李士群擔任秘書長,不設參謀長的名目。
秘書長的辦公處設在蘇州,以便就近規劃指揮封鎖游擊區,以及進擊游擊隊的軍事行動。李士群的權力,已超過江蘇省長,能夠干預浙江、安徽兩省的行政了。
這一下氣得羅君強暴跳如雷,與李士群結下不解之仇。在李士群方面,自覺翅膀長硬了,亦不惜公然向周佛海挑釁,事情也很巧,周佛海剛好與日本簽訂了一份新的經濟協定,《國民新聞》中有人受李士群的暗示,寫了一篇社論,罵周佛海喪權辱國;連帶攻擊周佛海與梅思平的生活腐化。《國民新聞》的實際負責人是胡蘭成,而董事長卻是周佛海;因此便發生了古今中外所無的,報紙罵自己老闆的怪現象。
周佛海當然狼狽不堪,一方面辭掉《國民新聞》的董事長;一方面又向汪清衛引咎,要辭財政部長。汪精衛極力慰留;而且追究發生這個怪現象,打擊」政府威信」的責任。胡蘭成身為社長,闖禍的那起社論,也是經他看過才發下去的,自不得辭其咎,結果是將」宣傳部次長」的一頂紗帽丟掉了。
羅君強與李士群之間的裂痕,很快地擴大了,雙方都在鉤心鬥角,拉對方的人馬;尤其是」十弟兄」之中的金雄白,彼此都在極力爭取,羅群強要他糾集其他」弟兄」,以背叛周佛海為名,一起搗李士群;李士群又逼著他表明態度。左右夾攻,使得金雄白的處境,非常為難,唯有掩耳疾走,不聞不問。
就在這時候,又發生了吳四寶的」毒面事件」;胡蘭成一怒轉向,非楊即墨,跟羅君強、熊劍東非常接近。同時原本投李士群的袁殊,由於未得重用,改投了羅君強;熊劍東又與76號的行動大隊長林之江,暗中通了款曲。將明爭暗鬥的情勢,搞得異常複雜;李士群為求自保,也是為了擴張勢力,仿照周佛海的辦法,也有個」十弟兄」的組織,但除了唐生明、汪曼雲以外,都是76號的高級幹部——林之江自然不在內;他暗通熊劍東的秘密,已為李士群所知,下令逮捕,決定殺他。
於是熊劍東問計於胡蘭成,如何得以救林之江脫險?胡蘭成教他利用他跟日本憲兵的親密關係,趁李士群不在上海時,策動日本憲兵到76號,說林之江另有要案待質;等把林之江提了出來,日本憲兵將他推入汽車,揚長而去。
李士群料定是胡蘭成搗的鬼,一怒之下,派兵包圍《國民新聞》,趕走了胡蘭成的親信;由李家」十弟兄」之一的黃敬齋接管了《國民新聞》。胡蘭成這時已重新為汪精衛委任為」行政院法制局局長」,長住南京,打電報責問李士群;所得到的答覆,東拉西扯,不著邊際。胡蘭成無奈,只有另謀報復之計。
這時清鄉已搞得天怒人怨,凡是交通要道,都用拒馬佈置成關卡,封鎖交通,進出盤查,苛擾需索,公然貪污;此外假借搜索游擊隊為名,槍兵隨時可以侵入民居,翻箱倒籠,形同強盜。
「江蘇監察使」陳則民向汪精衛反映民情,說城鄉傳言,清鄉之鄉,乃是皮箱之箱。李士群得報大怒,揚言要殺陳則民,嚇得他幾個月不敢露面。
搜括小民之外,李士群的部下,又想出一條剝削大戶之計,上了一道呈文,事由是:「呈為舉行江蘇省土地及房產丈量查報,現已籌備就緒,呈清備案由。」「法制局長」胡蘭成細看辦法,丈量查報土地及房屋,要收規費,明的暗的,算起來江蘇百姓要負擔40餘萬兩黃金之多;而且產權采登記主義,許多業主帶著憑據逃難到大後方去了,地痞訟棍,便可乘虛而入,用偽票登記,輕易取得產權,將來原業主回來,必然發生糾紛,因而擬了個批說:「此乃關係重大之事,未經核准,何得徑請備案,著即不准。其擅自籌備就緒之機構及人事,著即撤消。」汪精衛批了個」如擬」;公事隨即發了出去。
這個釘子碰得不輕,李士群只好另上呈文,請求批准。胡蘭成便又擬簽:「土地及房產丈量查報宜於將來行之;今非平時。不准!」汪精衛亦又來個」如擬。」
這一下,李士群才知道胡蘭成的」法制局長」,地位職掌等於明朝的大學士,清朝的軍機大臣,他這一關通不過,事無成功之望;更知道胡蘭成為了吳四寶、熊劍東這一死一生的兩個朋友,蓄意為難,只好設法疏通,下帖子請胡蘭成吃飯,陪客都是他江蘇省的」廳處長」。
酒過三巡,」財政廳長」余伯魯說:「胡局長,我有件公事想請教,能不能給我一個私下談談的機會?」
「可以,可以。」胡蘭成問道:「在哪裡談?」
「請過來。」余伯魯將胡蘭成引入鄰室,開門見山地說:「胡局長,關於土地房產丈量查報這件案子,請胡局長玉成其事。至於條件方面,請胡局長吩咐。」
「條件不必。」胡蘭成答說:「如果有新的事實或理由,確宜舉辦;我可以看看。」
「是,是!我馬上補一個呈文上來。」
胡蘭成點點頭;隨又重新入席。李士群只當他們談好了,只補一句:「江蘇省的事,請蘭成兄幫忙。」
胡蘭成心存敷衍,回答他說:「盡可能在法理範圍之內。」
第三次的呈文,做得非常切實,辦法中不妥之處,也修改了許多。但胡蘭成還是不准,跟李士群的冤家是做定了。
話雖如此,表面上還是維持著熟不拘禮的態度;比起羅君強,熊劍東對李士群的態度,真有天淵之別。
羅、熊對李,或者說李對羅、熊,到了勢不兩立的地步。李士群在76號的2門,加了一道警衛;熊劍東家在樓梯口擺了一挺機關鎗;羅君強最緊張,花園中放步哨,客廳門口亦有稅警站崗。同舟敵國,以致於金雄白大為感慨。
金雄白曾經勸過羅君強,坦陳感想,覺得這是一個不祥的預兆。」政府」成立不過兩年,而一切現象酷似南明與洪楊兩時代,大人先生們動輒高張盛筵,窮奢極侈;而且往往召名伶演劇,卜晝卜夜,亙續數日不倦,這樣用醇酒婦人來粉飾太平,麻醉自己,與馬士英、阮大鋮等輩,在南京迎立福王后,有何不同?
他又說:「現在更索性發展到洪楊定鼎金陵以後,立即展開了同室操戈的內訌,我不忍再見楊秀清與韋昌輝的事,重演於今日,還是息事寧人,和解為宜。」
金雄白倒頗相做調人,無奈言之諄諄,聽者藐藐,羅君強根本就聽不進去。同時由於李士群得罪的人很多,知道羅、李不和,想報復李士群的人,不知不覺地傾向羅君強,無形中形成鼓勵,越使羅君強覺得非去此獠不可。
熊劍東也是早有去李而後快的決心,不過他做事比羅君強來得慎重,只是向信得過的胡蘭成問計:如何才可以把李士群打倒?
「特工不得兼行政官,總要把李士群的特工,或者江蘇省長免掉一個,削減他的勢力,再看後來的情形,相機行事。」胡蘭成特別強調:「這是一句總訣!怎麼做法,你自己去想法子。」
熊劍東聽他的話,活動陳公博、周佛海,以及日本方面向汪精衛進言。可是,由於陳璧君很欣賞李士群,所以汪精衛始終不願裁減李士群的勢力。
李士群也已察覺到,胡蘭成是熊劍東的軍師,想跟他破釜沉舟地談一談。這天胡蘭成到李家去玩;李士群恰好無事,吃完夜飯,邀胡蘭成到樓下書房,親自關上了門,臉色也變得很嚴肅了。
胡蘭成很沉著地採取守勢,一言不發,只等他來問;李士群開口第一句是:「我有今天的地位形勢,是你幫了我的忙。
「豈敢!」胡蘭成笑笑答說。
「不過你近來為熊劍東,對我不好了。」
「我沒有為哪個,我為我自己。」
「像林之江,不是你救的?熊劍東一個草包,他沒有這樣聰明。」李士群接著又說:「還有你對江蘇省政府種種為難,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總而言之,我要請你仍舊跟我聯合。」
「如今你已經凡事都會得自己照顧,何用這樣鄭重與我說話?」
胡蘭成是含著笑說的;在李士群覺得其意難以捉摸,歎口氣說:「人家當你是書生,只有我幾件事上過手,知道你的厲害。熊劍東是匹夫之勇,你如果幫我,我就勝利;你如果幫熊劍東,我就失敗。」
李士群會甘於失敗嗎?自然不甘;不甘就會先發制人,胡蘭成聽出他話中有殺機;當即答說:「你們管你們吵,我兩邊都不幫好了。」
「政治沒有中立的。」李士群說:「非友即敵。」
「為敵又如何?」
「那自然是賭生死!像吳四寶,我要他死,所以他就死定了。」
胡蘭成既驚且怒,心想此時不能示弱,否則以後麻煩甚多;當即沉下臉來說:「現在的李士群,我大約亦打不倒你;不過,我自衛的一點力量,大約還有。」
「你不要誤會!我不過是比方;對你當然不同的。」李士群又說:「你跟我聯合,已經有歷史了;熊劍東,你不過在我家才認識的。這一層,我要請你想一想。」
胡蘭成果然想了一會問:「你是不是要我跟熊劍東斷絕往來?」
「你仍舊跟他往來,不過要幫我。」
「這是出賣朋友。」胡蘭成搖搖頭,」出賣朋友的事,我不做。」
「搞政治切忌動感情,你的政治才略勝過我;然而我比你曉得政治的本質。你還是聽我剛才的話,仍舊跟熊劍東往來,暗底下幫我。」
「哪有這種事?」胡蘭成板著臉說:「就汪先生下令要我做間諜我也不做的。」
「你不要生氣。」李士群急忙解釋,」你的弱點是沒有錢。現在我的錢比周佛海還多,我可以幫你;你要多少都可以,我馬上開支票。」
「不必!我也用不著什麼錢。」
「還有政治地位,以前是你幫過我;可是現在,我跟汪先生的關係,勝過你了。我可以跟汪先生說,給你一個部。」
「多謝。」胡蘭成淡淡地說:「當初汪先生原是要我做特任官的,亦是我自己覺得不像,辭謝了的,豈有現在倒來鑽營之理?」
氣氛很僵,有些談不下去了;恰好衛士敲門,端進來一壺咖啡、一盤蛋糕。胡蘭成不由得想起吳四寶所吃的毒面;轉念又想:第一、李士群沒有打算到談話會決裂,此刻縱有殺機也還來不及部署;第二、南京到底是」首善之區」,李士群到底還不敢公然謀殺」行政院長」的主要幕僚之一。何況又是在他家,就不怕惹麻煩,也會嫌晦氣。
這樣一想,坦然地喝咖啡、吃蛋糕;氣氛是有些轉好了,偏偏李士群的妻子葉吉卿出面來干預了。
「士群呀,」葉吉卿穿件織錦的晨衣在房門口喊道:「已經半夜過兩點鐘了,有什麼話要這樣子談的?」
葉吉卿以前跟她丈夫一樣,一見胡蘭成總是」胡次長、胡次長」叫個不停;此時臉上卻有厭煩的逐客之色,胡蘭成心裡雖然不高興,但卻巴不得有這一句,便好脫身。
「正是,」他站起來說:「時候也不早了。下次再談吧!」
「你此刻是感情衝動。」李士群一面送他下樓梯,一面說道:「這時候你不以我的話為然,請你回去細想一想,就知道我是對的。」
「好,好!我會細想。」胡蘭成回身攔阻,」請留步。」
「明天請你答覆我。」
「好的。」胡蘭成說完又走;李士群卻又送了出來。
一直送到大門口,衛士將鐵門拉開,汽車的引擎已經發動了,李士群等胡蘭成上車以後,還叮囑一句:「明天到我家來吃中飯。」
「明天再看。」胡蘭成一面說,一面左右張望,深怕李士群埋伏了刺客。
幸而沒有。但胡蘭成自此起了戒心,再也不到李家去了。
「蘭成,你看有什麼徹底一點的辦法?」熊劍東說:「再下去,真正要尾大不掉了。」
怎樣才叫徹底呢?當然是殺掉李士群。但時機似乎還沒有成熟;胡蘭成想了一下說:「他兩個靠山,一個汪先生;一個日本人,你要想法子先斷他跟日本人的勾結。」
熊劍東跟日本憲兵方面的關係也很密切;但李士群已進而搭線到了東京,所以要斷他與日本人的勾結,不是件容易的事。
於是熊劍東又向胡蘭成去問計了:「他清老百姓的箱子,清得太過分了,有人告到東京。可是,東京方面僅僅注意,並無行動。你看,為今之計如何?」
「這亦不用問得的,你去翻翻歷史看,伏壁死士,筵前立斬的故事多得很。」
「我也想過,如果我請他吃飯,他一定會疑心到是鴻門宴。」
「你當然不夠資格,找夠資格的人請他,讓他不防備。」
「嗯,嗯!」熊劍東說:「我懂了。」
「你放手去幹。」胡蘭成說:
「你從周那裡下手;要周與陳聯名請他吃飯。即席數以殃民之罪,先斬後奏,自請處分。汪先生看到事已如此,亦不能把他們兩位怎麼樣的。」
熊劍東受教,果然跟周佛海去說了;周佛海面有難色,最後答了句:「我跟公博去商量。」
那知道陳公博比周佛海的膽子更小;堅決反對這種冒險的行為。而且認為這樣做法,後患甚為可慮。
熊劍東將陳公博的話,告訴了胡蘭成;他說:
「沒有什麼後患的,要得此人而甘心的也很多;清鄉地區的老百姓,更一定是人人稱快。你不要聽陳公博的話,他是書生。」
「我也這麼想。可是有什麼好法子呢?」
「你不管法子好不好?只要能把他宰掉就是好法子。」
熊劍東頗為困惑,想不通胡蘭成的話,只好又問了:「你是說,不管用什麼辦法,只要把他宰掉?」
「對,正是這話。」
「善後呢?」
「那是另一回事。」
「可是,預先要想好。」
「你怎麼殺他,預先亦還沒有想好;哪裡就談得到以後了?偏要一步一步的走!」
這一下熊劍東倒是想通了,先去想設計殺李士群的方式;然後根據這個方式來考慮善後。
這樣過了兩個月,有一天胡蘭成去看羅君強,只見裡外都站了衛兵;羅君強一向容易緊張,但這天在自己家如臨大敵的模樣,卻還罕見。
「部長在樓上。」有個聽差告訴客人,」熊先生跟岡村憲兵中佐也在。我去通報。」
「我沒有事。不必。」胡蘭成很見機地說:「我呆一會就走的。」
剛說了這一句,只見熊劍東出現在樓梯口,」蘭成、蘭成!」他很高興地說:「我正要打電話找你;巧極了。」
說著,匆匆下樓,將胡蘭成引入一間空屋,拉到靠裡的沙發上坐下,方始低聲相語。
「東京方面的回電已經來了。」
「什麼回電?」
「由日本憲兵建議,拿十八子處決。」
胡蘭成很有興趣地問:「怎麼說?」
「就地善處,惟須避免發生嚴重後果。」熊劍東說:「現在就是這點麻煩,你是汪先生的親信;所以要問你,如果殺了十八子,汪先生會不會一生氣說不幹了?」
「不會!決不會。」胡蘭成答說:「不要說一個政府;就是一個水路班子,也不能說散就散。」
「你敢這樣判斷?」
胡蘭成這些地方膽子最大,毫不遲疑地答一聲:「敢。」
於是熊劍東又匆匆上樓;胡蘭成仍舊在樓下客廳中看水仙花。眼中有花;心中有人,想到佘愛珍的夫仇可報,自己也可以了卻一件心事,不由得大為興奮。不過,他也知道,自己在無意中了一件密謀,分享他人的秘密,不是好事,尤其是不利於李士群的秘密,更是不祥之事。
轉念到此,無端打了個寒噤,趕緊悄然開溜;以後也不敢找羅君強或熊劍東去打聽這件事,只是靜以觀變。」
「我覺得中國有句俗語,很有意思: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駐虹口的日本憲兵隊長岡村中佐,通過翻譯向李士群建議:「你跟熊劍東就如兩頭老虎,是不是可以和睦相處,不起爭執?」
「不是我跟他爭,是他跟我爭。」
「不管誰跟誰爭?只要你們有講和的誠意,我願意出面擔任調解人。」
「多謝你!」李士群問道:「熊劍東有沒有誠意?」
「有。」
「他有,我亦有。」
「那好!你們雙方暫且不必見面,有意見,有條件,都告訴我,讓我來擬定一個可為雙方所接受的辦法。當然,這一定是個折衷的辦法,你們雙方都需要讓步。」
「是的。總要彼此相讓才談得攏。不過,原則是不能讓步的。」
「當然,當然!」岡村又說:「其實你們的原則是一樣的,為中日和平,共同防共而努力。是嗎?」
「是。」
「既然立場相同,應無不能談得攏的道理。李部長,請問你有什麼條件?」
「我——,」李士群想了一下說:「我沒有什麼條件,條件要他開。」
「那末,你總有希望吧?希望你們的爭執,怎麼樣解決?」
「我希望他跟我在一起辦事。」
「嗯,嗯。」岡村問道:「要怎麼樣的一種安排,才能讓你們在一起。?」
「很容易!委屈他做我的副手;我可以跟汪先生說,為他特為設一個職位,或者現成的警政部次長。」
「好,這是一個結論。我跟他去談。」
談得很好,熊劍東願意做李士群的副手;不過他有個條件,要李士群送他5000萬中儲券。他的理由是,跟了李士群,就不能再有自己的勢力;李士群也不會容許他有自己的勢力。這樣,他的多年舊部,即非善遣不可,5000萬中儲券完全拿來作為遣散費之用。
5000萬是太多了一點,討價還價,往返磋商,講定3000萬成交。於是岡村面邀李士群到他家吃夜飯;熊劍東也到,杯酒言歡,作為化干戈為玉帛的開始。
李士群準時赴宴,熊劍東先已到了,見了面,拉著手拍拍肩,一個說了句:「你這個傢伙!」一個答一聲:「好了,好了!過去的不必提了!」就此」盡釋前嫌」,言不及義地談得很高興。
「不一會,主婦親自來請入席。岡村家僱用了一個廚娘,做得極好的廣東菜;時已入夏,啤酒當令,3個人都是好量,不到半小時,已經干了兩打太陽啤酒了。
就這時,廚房裡送出來一盤」漢堡」,岡村鄭重介紹,是他妻子所親手烹製,風味與眾不同。熊劍東聽說,挾起一枚就往口中送,吃完一個又吃一個,氣味津津;李士群照樣也是吃了兩個。接下來再喝啤酒,興盡告辭,約定等他蘇州回來,作東邀岡村與熊劍東再來賭酒。
第二天傍晚,李士群人在蘇州,要赴一次宴會;穿好衣服,忽然感到頭暈。他的妻子葉吉卿看他面色發紅,伸手在他額上一摸,嚇得驚叫:「好燙!」
李士群的」十弟兄」中有個黃敬齋,他們關係就彷彿周佛海與金雄白,不過黃敬齋與李家的交情,過於通家之好,所以黃敬齋的妻子金光楣,在李家穿房入戶,毫不避忌,此時便找了支溫度計來,親自為李士群量體溫;一量是41度的高燒。
趕緊扶到床上,李士群已是遍體淋漓,汗出如漿。照道理說,出了汗應該退燒;那知熱度不減反增,這病就來得蹊蹺了。
「怎麼辦?」葉吉卿跟金子楣商量。
「只有打長途電話把徐先生請來;一面這裡先請醫生來看。」
金光楣口中的徐先生,是在上海掛牌的西醫,據說他跟葉吉卿的關係,彷彿胡蘭成之與佘愛珍。不過醫道不錯,李士群很信任他;只是人在上海,無法救急。
「請日本軍醫來看。」李士群心裡明白,」只有日本軍醫知道是什麼病?」
請了日本軍醫來,也如中醫一樣,望聞問切四步工夫都做到;只見他緊自搖頭,說是中了一種細菌的毒,病很棘手。
「是哪一種細菌?」李士群問。
日本軍醫不答,替他打了一針;說是可以減輕痛苦。但事實上痛苦仍在;最特異的一個徵象是,汗出如雨,永無干時。葉吉卿、金光楣輪流替他拭汗,幾打乾毛巾,不消多時,條條濕透。
「給我一支槍!」李士群呻吟著說:「做了一世的特工,連這點警覺都沒有,我哪裡還有臉主持特工?」
儘管李士群一再要一支手槍,讓他自我解脫,無奈家屬始終抱著一絲希望;等徐醫生從上海趕到,居然診察不出是何病症,才知道李士群的一條命是保不住了,可是仍舊不能不讓他活受罪——日本進行」細菌戰」的研究,培養出一種不知名的細菌,進入人體以內,24小時才發作;一發作便不可救藥,只見人不斷出汗,也就是不斷排泄體內的水分,到排泄淨盡,方始畢命,而平時軀體已縮得又小又癟,胡眉男子,渾如孩童。李士群就是這樣惡貫滿盈的。
汪精衛在事後當然也知道了。由於是日本人下的手,無法追究,惟有效寒蟬之噤聲,在內心自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