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句陳詞濫調都是有事實依據的。史蒂夫是天才與混蛋的結合體,這句陳詞濫調主要基於他在蘋果的第一個9年裡表現出來的行為。那段時間,他的成就光芒萬丈,他的某些行為卻粗鄙不堪;他十分享受在聚光燈下的感覺,行為卻常常失控;他有大批粉絲,卻也樹敵眾多。史蒂夫的矛盾個性在這幾年裡顯露無遺,讓公司和自己都無所適從。然而,這幾年也為他之後的職業生涯奠定了基礎。
和大部分20多歲的年輕人一樣,史蒂夫的私生活比較混亂,更何況他是那種為了創業可以不睡覺、不社交,甚至不要家庭的年輕人。1978年,他的私生活失控了,因為他拒不承認自己的孩子。克裡斯安·布倫南(Chrisann Brennan)和史蒂夫戀愛已經有段時間了,她於1978年5月在羅伯特·弗裡德蘭的蘋果園裡生下了他們的女兒麗薩。女兒出生三天後,史蒂夫飛往俄勒岡州與她和克裡斯安團聚。但之後的幾個月,他卻拒不承認自己是麗薩的父親,也拒絕支付撫養費。法院下令讓他和麗薩去做親子鑒定,根據親子鑒定的結果,史蒂夫是麗薩父親的可能性高達94.4%,他卻依然拒不承認,彷彿只要自己拒不承認,就沒有女兒這回事了。後來,他終於開始支付每月385美元的撫養費,但依然認為自己有可能不是麗薩的父親。他很少探望女兒,克裡斯安只能住在門洛帕克的一幢小房子裡,獨自一人撫養女兒。
史蒂夫真正接受麗薩是很多年以後的事了,後來他一直對自己當初的行為深感懊悔。他知道自己犯了個大錯,這樣的行為顯然是任何人都無法接受的。麗薩曾經說過,感覺自己跟父親的距離很遙遠,小時候總有不安全感,覺得很困惑。克裡斯安也談過,甚至寫過這件事,把史蒂夫描繪成一位粗心、冷漠又殘忍的情人和父親,當然這只是她的一面之詞。當人們爭論史蒂夫究竟是一個「好人」還是一個「壞人」的時候,這件事是「壞人」的最佳論據。麗薩出生時,史蒂夫23歲,女兒的出生無疑是一個號召,讓他承擔起成年人的責任,但他卻拒絕了這個號召,也拒不承認女兒。
和他一起工作的同事都知道麗薩,也聽說他拒絕承擔作為父親的責任,對克裡斯安的糾纏感到不勝其煩。亞瑟·羅克把他的行為描述為「妄想症」,對羅克這樣頭腦冷靜、不動感情的人來說,史蒂夫的行為就是不負責任,在蘋果公司的一舉一動也是如此。無論是跟羅克等名義上的上司打交道,還是跟下屬打交道,史蒂夫似乎從來不考慮自己的決定會給別人帶來什麼影響,他缺乏同理心。
1979年,史蒂夫造訪了「安拉的花園」;1980年,蘋果公司上市了,轟動一時。然而,在這一年的時間裡,他糟糕的行為卻愈演愈烈。史蒂夫曾對蘋果和NeXT的財務經理蘇珊·巴恩斯(Susan Barnes)說,1980年12月12日(蘋果公司的上市之日)是他職業生涯中最重要的時刻,因為上市為蘋果公司的元老們帶去了真正的財富。但他卻把一些元老排除在期權計劃之外,比如比爾·費爾南德斯,又如他在裡德學院認識的工程師丹尼爾·科特克(Daniel Kottke),儘管這兩人在1976年夏天為蘋果公司在車庫的創建立下了汗馬功勞。之所以把他們排除在外,史蒂夫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們是小時工,不是全職員工,因此拿不到「創始人」股票,「創始人」股票幫助300位長期全職員工躋身百萬富翁之列。史蒂夫的吝嗇也反映出他的另一個性格特點。
李·克勞是Chiat\Day廣告公司的總監,於1984年為蘋果拍攝了著名的「1984」廣告,之後與史蒂夫成了好友,他說:「儘管史蒂夫精力充沛、視野開闊,但他把幾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在安排事情的輕重緩急時,工作總是排在第一位,更何況當時他還是個不成熟的年輕人,因此絕大部分人在他生命中都是可有可無的。比如費爾南德斯和科特克,這兩個人在3年前對他很重要,但按照史蒂夫的思維,他們現在已經沒那麼重要了,當務之急是要獎勵目前對蘋果有重大貢獻的員工。由於工作的繁重程度已經遠遠超出了史蒂夫的預期,他只能用非常冷血的思維去衡量別人的價值,卻絲毫沒有意識到這種冷血讓他付出了沉重的情感代價,諸如費爾南德斯和科特克這樣的人會覺得自己受到了冷落,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史蒂夫的行為讓他在公司成了孤家寡人,他尚未意識到在公司有真正的盟友是多麼重要。這個盲點終有一天讓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蘋果公司上市後,史蒂夫的身價高達2.56億美元,媒體大肆報道這個數字,再加上蘋果公司停車場裡新出現的奢華跑車、無意中聊起的鄉村別墅和昂貴的度假計劃,無不讓人感到上市成了一道分水嶺,一些人混得風生水起,另一些人卻依然灰頭土臉。從1977年寥寥數人的小公司成長為1981年夏天2 900人的大公司,蘋果公司其實隱患重重,佈滿裂痕。1980年秋天,員工人數在3個月內翻了一倍。蘋果的「老前輩」們看不起新來的人,喜歡把這3個月稱為「愚蠢的擴張期」。
史蒂夫不會故意炫富,但他卻在其他方面加劇了公司的分裂。簡單來說,蘋果的員工分成了兩撥,一撥人主要負責繼續打磨Apple II,讓Apple II源源不斷地產生收入;另一撥人則負責研發新產品。Apple II是公司賴以生存與發展的根本,負責Apple II的團隊不斷改善機器的性能、增加其功能;不斷鋪設、擴展零售渠道,建立起多達幾百人的經銷商隊伍;與軟件開發商合作,讓他們編寫更多實用的軟件,吸引更多的消費者;著手開發後續機型,比如Apple IIe和Apple II GS。他們的工作卓有成效:Apple II風靡市場十幾年,直到1993年才退出市場,各種機型的銷量加在一起將近600萬台。在長達10年的時間裡,公司靠著沃茲設計的這台機器實現了高速增長。直到1988年,麥金塔的銷售收入才第一次超過Apple II。
史蒂夫的官方職責是帶領產品開發團隊,沒過多久,他就不再關心Apple II了。他從骨子裡覺得,蘋果急需新的產品,因為電腦產業變化如此之快,如果公司不能夠與時俱進,只是對Apple II修修補補的話,很快就會被行業淘汰。他非常直接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任何稱職的工程師和銷售都應該跟著他幹,創造下一代一鳴驚人的產品。史蒂夫狹隘的看法並沒有給予硬件和軟件工程師足夠的尊重,對沃茲來說更是莫大的侮辱,最終沃茲選擇繼續留在Apple II團隊,沒有去麥金塔團隊。沃茲回憶道,「有些Apple II的工程師在他眼裡就好像不存在一樣。」隨著公司的發展壯大,史蒂夫和沃茲不可避免地漸行漸遠。
從宏觀來看,史蒂夫的想法是對的,公司的確急需新產品。在電腦硬件行業立於不敗之地的最佳辦法就是,在上一個產品到達巔峰的同時,下一個產品已經蓄勢待發。馬庫拉、斯科特和董事會都同意公司急需新產品,最好是為公司白領量身定制的產品。沉睡的巨人IBM也正在研發個人電腦。(IBM的個人電腦1981年夏天才最終問世。)1978年,董事會撥給史蒂夫一筆資金,並配備了一支工程師團隊,讓他們著手開發Apple II的繼任產品。
個人電腦仍處於起步階段,大家都沒什麼頭緒,史蒂夫也不例外。當時他還不明白:偉大的產品都是不斷試錯的結果,需要不斷積累經驗、融合各種技術。而他和沃茲的經歷卻恰恰相反,他們在埋頭苦幹一段時間後,第一次出擊就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推出了電腦產業史無前例的傑出產品。因此史蒂夫想當然地認為產品開發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不過他馬上就會發現,在公司的體制下,產品開發並非如此。
公司將下一代產品定名為Apple III,並制定了具體的目標:既能用作辦公電腦,也能用於家用,支持彩色屏幕每行顯示80個字符,而Apple II每行只能顯示40個字符。一般用打字機打出來的文件每行都有80個字符,如果Apple III也能顯示80個字符,就能和王安電腦公司的文字處理機競爭。王安電腦在過去兩年已經逐漸佔領了美國和歐洲的辦公室,其銷量甚至超過了Apple II。如果策略得當的話,Apple III將成為蘋果進入辦公用個人電腦市場的切入點。
Apple I和Apple II的成功讓史蒂夫對於自己的技術判斷能力過於自信。他做了一系列無法挽回的錯誤決定,最嚴重的一個錯誤是:他堅持要讓Apple III的尺寸足夠小,不能佔用辦公桌太多的空間,而且不能發出任何噪聲,這就意味著不能為電腦安裝散熱風扇。這個要求讓開發的過程舉步維艱,工程師得創造對流來給主板和電源散熱。沒有風扇的話,電子元件工作時散發的熱量會把電腦內部變得像比薩烤箱一樣燙。最後工程師想出的辦法是把電腦外殼變成散熱器,這就意味著外殼必須用鑄鋁材料來製造,鑄鋁是導熱能力較強的熱導體,但會大大增加成本和工藝難度。
不僅是史蒂夫苛刻的要求減緩了Apple III的開發進程。蘋果想把Apple II的潛在客戶吸引過來購買Apple III,因此必須確保Apple III能兼容專為Apple II開發的軟件。這種「向後兼容」比史蒂夫想像的要複雜得多,為了滿足史蒂夫對硬件的那些變態要求,工程師已經花了大量時間,「向後兼容」問題更是延緩了開發的進程。史蒂夫也不管那些問題有多難解決,只是不斷鞭策工程師加快進程。沃茲似乎總能輕鬆地解決各種技術問題、消除各種障礙,史蒂夫習慣了和沃茲的合作模式,希望新的硬件和軟件工程師也能與沃茲一樣,但是他們缺乏沃茲的能力。
史蒂夫對公司體制的不耐煩是情有可原的,因為他是一位夢想家,儘管如今這個詞已經被用爛了,特別是在硅谷,但用在他身上卻是實至名歸。史蒂夫從小就是夢想家,他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能讓各種想法碰撞出驚人的火花。他所面臨的挑戰是如何將夢想轉化為產品,唯有如此才能改變世界。
就在造訪「安拉的花園」的幾周之前,在比爾·阿特金森(Bill Atkinson)、傑夫·拉斯金(Jef Raskin)和其他幾位蘋果工程師的催促下,史蒂夫決定去拜訪施樂公司的著名電腦工程師艾倫·凱(Alan Kay)。施樂公司的帕洛阿爾托研究中心(PARC)距蘋果總部只有10分鐘車程,很多重要技術的最初想法均來自這個研究中心,包括以太網、高清顯示器、激光打印和面向對像編程。那年夏天,施樂公司和幾家風投公司一起參與了蘋果的第二輪融資,總投資額達700萬美元(作為交易的一部分,史蒂夫將自己名下的100萬美元股票賣給了投資者),作為回報,施樂同意向蘋果展示其先進的技術成果,硅谷把這一行為稱為「打開和服」。這次拜訪讓史蒂夫感到醍醐灌頂,施樂的技術實現了他對電腦的所有設想。
麗薩電腦、麥金塔電腦和其他所有個人電腦所展現出的特徵都要歸功於史蒂夫和他的團隊在施樂公司首次看到的新興技術。施樂公司的電腦屏幕不是黑的,而是像白紙一樣白,大小就和普通的打印紙一樣,長11英吋、寬8.5英吋。白色屏幕上顯示的黑色字符美觀、清晰,就如同打印在紙上的文字。字符採用「位圖顯示」技術,也就是說,屏幕上的每個像素都對應著電腦不同的指令,這是一項顛覆性的新技術,意味著開發者可以完全掌控顯示器上的圖像顯示。(過去,他們只能在黑色的屏幕上打出白色、綠色或橙色的字符,除了一些標準字符,其他圖形圖像都無法顯示。)位圖顯示還不算什麼,施樂的電腦還有更多創新之處:用「圖標」來顯示和管理儲存在電腦裡的電子數據,「圖標」是象徵性的圖像,比郵票的面積稍小,只要用一個特殊的設備,就能把文件放到文件夾圖標「裡面」,研究中心的極客把這個設備稱為「鼠標」。在屏幕上編輯文件時,還能直接用鼠標移動光標。要刪除某個文件或文件夾時,只要用鼠標把想刪除的文件圖標「拖」到一個長得像垃圾桶的圖標那裡,然後「扔」進去就可以了。比起以前黑色屏幕上顯示的綠色字符,這種「圖形用戶界面」(graphical user interface,GUI)無疑是顛覆性的創舉,不亞於電影從無聲走向有聲。
施樂研究中心的研究員對公司的決定非常不滿,施樂高層居然同意讓史蒂夫和蘋果公司員工來參觀如此具有顛覆性的新技術。研究員發現,在美國東部的施樂高層對於生產電腦並不感興趣,他們更願意生產複印機以及與王安公司競爭的文字處理機。直到1981年,施樂才推出第一台使用了新技術的電腦「施樂之星」(Xerox Star),不是賣給個人的,而是賣給企業的,每台售價為1.6萬美元,至少要買3台才能搭建起網絡系統,因此企業至少要掏將近5萬美元,才能讓電腦在辦公室運轉起來。最終這款電腦的市場反應平平。
史蒂夫意識到,施樂的圖形用戶界面為電腦進一步的個人化發展奠定了基礎,屏幕上的圖標能讓電腦操作變得易如反掌。以前的電腦屏幕上滿是晦澀深奧的指令,用戶要跨越層層障礙才能獲得想要的運算結果。如果用圖標來取代指令,用戶只需滑動鼠標就能輕鬆操控圖標,運用電腦的數據處理能力將變得易如反掌,就如同從圖書館的書架上取下一本書,或者與一位智者聊天。如此輕鬆的交互方式讓史蒂夫的終極夢想成為可能,那就是為普通人打造一台真正的個人電腦,史蒂夫把這樣的電腦比喻為「大腦騎的自行車」。拜訪了施樂後,史蒂夫彷彿獲得了重生,他要把這項技術帶到世界的每個角落。
史蒂夫面臨的挑戰是如何才能在蘋果公司體制的條條框框下實現自己的夢想。這個項目野心勃勃,除了史蒂夫,蘋果公司沒有其他人能想出如此宏偉的計劃,也沒有人會把這個項目搞得如此複雜。這條漫漫長路充滿了崎嶇坎坷,沿途還有很多犧牲品,路的終點是1984年麥金塔電腦的問世。
拜訪了施樂公司後,史蒂夫徹底放棄了Apple III的開發。他逐漸意識到,Apple III不過是對Apple II的改良,因此漸漸失去了興趣,把注意力轉向了別的地方。拜訪了施樂後,他下定決心要把施樂的技術應用到一台已經在開發中的電腦上去。這台機器是為財富500強公司量身定制的,能滿足500強公司的大負荷聯網運算需求,Apple II和Apple III都無法處理如此密集的數據量。
這台機器叫麗薩,從1978年年中就開始醞釀了,不過進展一直不明顯。1980年年初,史蒂夫獲得了麗薩項目的絕對控制權,麗薩團隊無不感到歡欣鼓舞。史蒂夫告訴團隊成員,麗薩將成為第一台使用鼠標和圖形用戶界面的電腦,他們有機會創造歷史。比爾·阿特金森是麗薩項目的主要軟件架構師,史蒂夫問阿特金森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把施樂的技術轉化為麗薩能用的軟件,他回答半年時間就夠了,然而實際開發卻用了將近3年時間。顯然,史蒂夫不是蘋果公司唯一一個高估開發實力的人。
史蒂夫領導麗薩項目的時間不長,卻暴露了他所有的缺點,他無法調和公司的要求與自己野心之間的矛盾。蘋果為麗薩選定的目標客戶群體是企業,史蒂夫卻只關注個人用戶的使用體驗。從長期來看,斯蒂夫的想法無疑是正確的,幾年以後,操作簡便的個人電腦迅速佔領了大大小小的企業市場,然而短期來看,情況卻並不樂觀。他對於企業和機構的特殊需求視而不見,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麗薩「桌面」界面的圖標上。
阿特金森和他帶領的團隊對施樂的技術做了重大改進,實現了窗口的重疊,讓頁面可以平滑地滾動,也改善了鼠標的性能。但史蒂夫卻管理不善,主要是因為他沒能為團隊建立一個統一的目標,他的關注點完全不在企業用戶上。當項目不可避免地陷入僵局時,史蒂夫總是暴跳如雷,大聲斥責團隊成員,威脅要讓沃茲加入這個團隊,因為沃茲總能又快又好地完成任務。斯科特試圖幫史蒂夫一把,他請來了施樂的骨幹研究員拉裡·泰斯勒(Larry Tesler)及其團隊,希望把麗薩項目拉回正軌。斯科特對麗薩電腦寄予了厚望,希望蘋果能憑借麗薩打入至關重要的企業市場,然而,在泰斯勒入職兩個月後,斯科特卻發現項目依然進展緩慢、混亂不堪,而且成本高昂。
1980年秋天,在執掌麗薩團隊9個月後,史蒂夫被斯科特踢出了團隊,斯科特把管理權交給了前惠普高級工程師約翰·庫奇(John Couch)。在帶領團隊向企業市場進發的路上,史蒂夫已經連續兩次敗下陣來,儘管越來越多的電腦公司對企業市場趨之若鶩,史蒂夫卻不為所動。
史蒂夫一直處理不好與權威之間的關係,管理不好大型團隊,無法適應實力不如自己的老闆,這一切導致了項目的失敗。Apple III就是一場災難,它直到1980年5月才問世,比預想的晚了一年;其售價為4 340美元,比預想的貴了一倍。很多客戶用了幾周後,發現機器由於過熱導致無法正常運轉,紛紛要求退貨。有些情況下,主板的溫度過高甚至使焊接材料融化了,導致芯片移位。(其實,鋁制底盤的散熱效果還不錯,主要問題在於主板上的元件靠得太近了。)「向後兼容」問題並沒有徹底得到解決,能在Apple III上應用的軟件很少,就算機器沒有因為過熱而出問題,其實也沒什麼太大的用處。Apple III在商業上徹頭徹尾地失敗了,在1984年退市前,一共只賣出12萬台,而這段時間裡,Apple II的銷量將近200萬台。
讓公司回到正軌的壓力都落在了斯科特身上,蘋果的上市更加劇了他的壓力。史蒂夫一而再,再而三地觸怒老闆,他出言羞辱斯科特試圖拉攏的供應商;無休無止地在公共場合抱怨一些小事,比如工作台的顏色;總是因為一些吹毛求疵的細節而擾亂斯科特制訂的生產計劃。兩次失敗並沒有讓史蒂夫有所收斂,反而讓他對斯科特更加反感,斯科特需要平衡公司幾千名員工的利益和訴求,但史蒂夫不願意妥協,一旦斯科特做出的最終決定不是他想要的,他必然會跟斯科特翻臉。公司員工把兩人之間的爭吵戲稱為「斯科特的戰爭」。
難搞的史蒂夫只是斯科特面臨的眾多難題之一,公司需要一位強有力的領導者,斯科特卻在重壓之下逐漸感到力不從心,而且身體狀況欠佳。終於他在1981年3月的一次全員大會上宣佈了裁員的決定,以消除盲目擴張產生的不良影響,這次會議上,他還當眾承認當蘋果的老闆一點意思都沒有。
這次會議後不久,董事會決定讓斯科特離職。走之前,斯科特寫了一封信攻擊公司的企業文化,稱公司裡充斥著偽君子、唯唯諾諾的應聲蟲和謀求擴張的「帝國締造者」,當然他自己也要為如此分裂的企業文化承擔一定的責任。史蒂夫知道,在蘋果從新創企業向成熟公司轉變的過程中,斯科特肩上的擔子最為沉重。斯科特離職後,據說史蒂夫感到十分內疚,他曾說,「我很害怕接到電話,說斯科特自殺了。」
1981年9月,也就是斯科特離職幾個月後的一天,比爾·蓋茨到訪位於庫比蒂諾的蘋果公司。26歲的微軟公司CEO經常來蘋果,因為兩家公司正合作開發軟件編程語言。雖然史蒂夫比蓋茨更富有、更聲名顯赫,蓋茨卻比史蒂夫更少年老成、更有商業頭腦。
從哈佛退學後,蓋茨於1975年與中學好友保羅·艾倫(Paul Allen)在新墨西哥州阿爾伯克基市創建了微軟公司。設計出「牛郎星」電腦的MITS公司就在阿爾伯克基市,「牛郎星」電腦曾經讓家釀計算機俱樂部的成員激動不已。蓋茨和艾倫合作編寫了一款名為「解譯器」的軟件,讓業餘愛好者能用簡單又大眾的BASIC編程語言為「牛郎星」電腦編寫程序。MITS公司把這款軟件和「牛郎星」電腦捆綁在一起銷售,微軟就是從這筆生意起步的。
蓋茨的父親是西雅圖一位著名的律師,母親是成功的商界人士,蓋茨涉足商業顯得水到渠成。他和艾倫發現他們為「牛郎星」開發的BASIC解譯器軟件出現了盜版,業餘愛好者們把盜版的軟件隨意送人,於是蓋茨發了份聲明,宣稱軟件開發者應該得到相應的報酬。根據蓋茨的預測,如果此事成真,一個全新的軟件行業將會興起,無論對軟件開發者、硬件製造商,還是對用戶都是有利的。這也意味著一個重大變化:到目前為止,絕大部分軟件的開發都是由硬件生產商完成的,硬件生產商把軟件開發的成本加到了硬件裡。蓋茨相信,如果開發軟件也能賺錢,一定能激發創新活力,也能讓硬件製造商集中精力,按照摩爾定律的預測充分利用集成電路技術的突飛猛進。
蓋茨的聲明與摩爾定律同樣重要,共同引爆了個人電腦產業的發展。軟件開發所需的資本投入很少,是純腦力勞動,需要依靠智慧用特定的語言寫出機器能明白的指令。軟件開發的主要成本在於開發和測試的勞動力成本,並不需要建工廠,也不需要購買生產設備,理論上可以零成本無限複製。另外,潛在的客戶可能有成千上萬,軟件的定價不需要很高。
蓋茨的想法是正確的,的確促成了一個新興行業的蓬勃發展。甚至可以這麼說:蓋茨對世界最大的貢獻不是微軟,不是MS-DOS操作系統或Windows操作系統,不是上億人都在使用的Office辦公軟件,而是他的那份聲明,他率先提出軟件本身是有價值的。擁有如此敏銳的商業頭腦的人必然能管理好一家複雜的企業,微軟不像蘋果,並不缺乏擁有遠見卓識的領袖。
1981年9月的一個上午,IBM推出了第一台個人電腦。史蒂夫一直覺得IBM就是個沉睡的龐然大物,有眼光的用戶肯定更喜歡蘋果的機器,而不是IBM的。蓋茨卻從中嗅到了商機。每台IBM個人電腦上都安裝了MS-DOS操作系統,蓋茨還發現在唐·埃斯特利奇(Don Estridge)和比爾·勞(Bill Lowe)的帶領下,個人電腦項目得跨越IBM官僚體制的重重障礙,進展十分緩慢。正因為個人電腦的問世過於匆忙,IBM答應了蓋茨的要求,允許蓋茨把MSDOS操作系統的使用許可賣給其他電腦生產商。這個決定讓IBM後悔不已,電腦產業的大權從此旁落,從硬件生產商手裡轉移到了微軟手裡,這也證明了蓋茨的聲明是多麼有價值。MS-DOS的時代即將到來,整個微機產業都將把MSDOS作為標準的操作系統,蘋果也將被邊緣化,因為蘋果不賣操作系統的使用許可。不過,在1981年秋天的一個下午,蓋茨會見的所有蘋果員工似乎都沒有意識到,周圍的世界已經在悄然發生著變化,也沒有人為此擔憂。幾年後,蓋茨回憶道,「我一直走來走去,問他們,『這難道不是了不起的事麼?』但是沒人在意。」
斯科特走後,邁克·馬庫拉成為總裁,史蒂夫被提拔為董事長。IBM放出大招攻其不備,像康柏這樣的「克隆」電腦公司也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蘋果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選了兩位無心擔此重任,也不適合擔此重任的領袖。史蒂夫的極度不成熟以及和權威之間的衝突導致公司變成了無舵小舟,馬庫拉根本無心擔此重任,因此也沒有給公司指明方向。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幾個月後,蘋果終於決定要物色一位新的CEO,於是公司找來了著名獵頭公司海德思哲(Heidrick & Struggles)的董事長傑裡·羅奇(Gerry Roche),讓他幫蘋果物色個新老闆。正是羅奇把約翰·斯卡利(John Sculley)介紹給了史蒂夫。
斯卡利是百事可樂公司的總裁,史蒂夫向斯卡利示好的過程有非常詳盡的記載。最初,兩人只在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希望看到的那一面,夢想著雙方聯手共同有一番作為,但最終雙方都大失所望。
斯卡利當年43歲,紐約人,上的是最好的高中,本科畢業於常春籐聯盟之一的布朗大學,在沃頓商學院念了MBA(工商管理學碩士),目前是汽水和食品公司的總裁。他策劃了「百事挑戰」推廣活動,讓消費者品嚐沒有品牌標誌的汽水,然後說出哪種口感最好,還在超市貨架的擺放和產品包裝方面推陳出新,一系列營銷活動的成功讓他聲名鵲起。他是消費者調查方面的專家,知道如何根據消費者的喜好來調整產品。
儘管史蒂夫沒有把斯科特和馬庫拉放在眼裡,但他深知自己還有很多商業知識需要學習。史蒂夫認為,斯卡利是500強公司思想開明的總裁,可以給予自己指導,並帶領企業走向輝煌。在史蒂夫描繪蘋果的前景時,斯卡利表達了很多想法,認為自己所擁有的專業技能一定能幫助蘋果實現史蒂夫的願景。斯卡利的欲迎還拒更是讓史蒂夫窮追不捨。斯卡利拒絕了蘋果的第一次出價:年薪30萬美元,再加上50萬蘋果公司股票期權,50萬期權的價值大約為1 800萬美元。1982年3月20日,雙方在卡萊爾酒店(Carlyle Hotel)見面,將這段求愛推向了高潮。兩人先是在中央公園和大都會博物館閒逛了一會兒,然後走進了位於中央公園西大道的聖雷莫公寓大樓。大樓頂層的一套複式公寓正在出售,史蒂夫正考慮買下這套公寓。站在30層的陽台上,斯卡利告訴史蒂夫,除非蘋果同意支付他100萬美元年薪,再加上100萬美元簽約獎金,如果事情的發展不如預期,還得支付100萬美元離職費,否則他不會考慮來蘋果。斯卡利報出的數字在當時看來高得離譜兒,不過史蒂夫沒有退縮,他說如果有必要的話他願意自己掏這筆錢。
為了讓斯卡利下定決心來蘋果,史蒂夫說出了那句眾人皆知的名言:「你想賣一輩子糖水還是希望有機會改變世界?」
兩天後,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創始人威廉·佩利(William S. Paley)也來勸斯卡利,說如果自己還年輕的話,一定會去硅谷,因為未來是屬於硅谷的。斯卡利於1983年4月8日正式履職,他的薪水創造了當時電腦公司高管的最高紀錄。
對史蒂夫來說,選擇斯卡利又是一個令人遺憾的錯誤。他當時急於想找一位能力與自己相匹配的領袖,卻忽視了斯卡利身上很多明顯的弱點。儘管斯卡利在傳統營銷方面成績顯著,儘管他念了MBA,也在百事公司待過很多年,但是對於公司運作的其他方面卻並不熟悉。他幾乎和史蒂夫一樣不靠譜兒,雖然兩人不靠譜兒的方面並不相同。斯卡利急於想向蘋果公司的技術天才們證明自己的實力,吹噓自己小時候就做過無線電,還發明了彩色電視顯像管,但事實上,他對電腦知之甚少。來到庫比蒂諾後,他招聘的第一批員工裡就有一位技術助理,專門幫他突擊電子技術,在辦公室教他怎麼使用Apple II。
儘管史蒂夫非常聰明,但他在招聘人才方面經常看走眼,通常是因為在匆忙中誤認為某位候選人比現有員工優秀。後來,史蒂夫逐漸學會了如何快速應對錯誤,如何收拾殘局,因此並不會造成很大的損失。但招聘斯卡利這件事卻讓史蒂夫禍不單行。史蒂夫不僅沒有從斯卡利身上得到任何商業指導,而且斯卡利是玩公司政治的好手,比史蒂夫強得多。一段時間後,史蒂夫終於意識到斯卡利帶給公司的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多,但他並不知道如何才能贏得即將到來的那場鬥爭。
儘管蘋果的管理層混亂不堪,但老員工依然認為蘋果有著獨特的靈魂,史蒂夫就是靈感的源泉。對於蘋果公司管理的混亂局面,史蒂夫難辭其咎,那為什麼他還能如此受人敬仰呢?麥金塔電腦漫長而又曲折的開發進程就是最好的說明。
要瞭解麥金塔的來龍去脈,時間必須倒回1980年秋天,斯科特把史蒂夫趕出了麗薩團隊,他建議史蒂夫去看看傑夫·拉斯金正在做的一個有意思的小項目。拉斯金非常聰明,也比較有個性,以前是大學教授,比較偏重理論,來蘋果後主要負責Apple II的用戶手冊和產品文檔。在史蒂夫眼裡,拉斯金就是個迂腐的書獃子,不過拉斯金負責的這個項目還是讓史蒂夫很感興趣:設計一台售價僅1 000美元的個人電腦。拉斯金打算把這台電腦稱為麥金塔。
史蒂夫決定把麥金塔佔為己有,於是他決定迅速出擊,除掉拉斯金。史蒂夫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公眾場合反對拉斯金,破壞他的工作進度,把他的工程師派到別的不相干的項目組去。史蒂夫非常明確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拉斯金的產品遠遠達不到卓越的標準。最終,史蒂夫強迫斯科特和拉斯金一起開了個會,並在會上慷慨陳詞,請求斯科特把麥金塔的所有權給他。斯科特同意了史蒂夫的請求,不久以後,拉斯金悻悻辭職了,走之前,他給老闆寫了張便條,控訴了史蒂夫的種種缺點。「喬布斯先生嘴上談的那些管理技巧看似言之鑿鑿,實際上他是位非常可怕的經理……總是按自己的想法制定非常樂觀的時間進度表,如果工程師完不成,就開始罵人,」他寫道,「他還經常放別人鴿子……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攬……偏愛某幾個人……不信守承諾。」
所有的指控都是對的,不過史蒂夫炒掉拉斯金的做法也是對的。拉斯金設想中的麥金塔電腦太過普通,不可能實現真正的突破。要想真正打開個人電腦市場,就必須有所變革,這也就意味著要把在施樂看到的圖形用戶界面技術用到麥金塔上。史蒂夫非常確信自己能做到這一點,他同時也很確信拉斯金做不到這一點。史蒂夫從來不在乎別人說他自私,或是為人太過刻薄尖銳。為了實現目標,他願意不惜一切代價。
他還盡一切努力把「麥金塔」和「蘋果」割裂開來,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耕耘麥金塔,卻能自由使用公司的所有資金。他花100萬美元在與蘋果總部一街之隔的班德利三號樓(Bandley Three)給麥金塔團隊安了新家。搬進去不久後,一個叫史蒂夫·卡普斯(Steve Capps)的程序員在樓頂升起了一面海盜旗。對麥金塔團隊來說,這面旗幟是凝聚力的象徵,但是對公司其他員工來說,無疑表明了麥金塔和蘋果的分裂。不久以後,麗薩同Apple III一樣也宣告失敗,而IBM成功打入了個人電腦市場,Apple II受到了IBM的嚴峻挑戰,蘋果急需一個突破性的產品。史蒂夫即將帶領一群才華橫溢的工程師走向成功的巔峰,工程師們最後到達的高度是他們之前從未想像過的。
拉斯金本來想用廉價的摩托羅拉6809e微處理芯片,這種芯片沒有足夠的處理能力,無法支持鼠標和位圖顯示技術。負責這個項目的硬件工程師是24歲的布瑞爾·史密斯(Burrell Smith),他和沃茲一樣擁有卓越的技術實力。史蒂夫給史密斯出了個難題,讓他在不大幅提高成本的情況下,使用麗薩更強大的摩托羅拉68000芯片。這個目標令人望而生畏:68000芯片的價格是6809e芯片的20倍。
和沃茲一樣,史密斯從不會對一項工程挑戰說「不」。他找到了一種方法,能通過電路結構增加68000芯片的數據流,如此一來,電腦就能在不額外增加支持芯片或電路的情況下充分利用68000芯片的處理性能。最終結果就是獲得了細節清晰、具有響應能力的圖像,對於使用鼠標和位圖技術的電腦來說,這一點是必不可少的。史密斯在實驗室待了整整一個月,別人去慶祝感恩節和聖誕節時,他依然待在實驗室裡,12月19日那天,也沒有去慶祝自己的25歲生日。他終於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鞭策史密斯發揮自己的才能只是一個開始。麥金塔項目就是當初車庫創業的放大版,史蒂夫集結了一小群極其富有創意的人,不斷賦予他們靈感與動力。他無視公司的規定,利用各種手段大膽地從麗薩團隊和蘋果其他項目那裡挖來最優秀的程序員。一次,他想把安迪·赫茲菲爾德(Andy Hertzfeld)挖過來,但赫茲菲爾德手上Apple II的工作還要幾天才能完成,史蒂夫等不及了,他直接拔掉了赫茲菲爾德電腦的電源(他正在寫的代碼全都沒有了),開車把赫茲菲爾德和電腦直接載到了麥金塔團隊所在的大樓。在其他地方讓史蒂夫屢屢受挫的個性特點在這裡卻發揮了積極作用。史蒂夫一如既往地脾氣暴躁、喜怒無常,但與這群傑出的工程師在一起幹活兒時,史蒂夫顯然擁有更大的自由度。「如果你能忍受史蒂夫,他一定會讓你變得更優秀,」李·克勞說道,「他總是會用一種近乎粗暴的方式向你提出要求,臉皮薄的人都逃走了。但我想向大家證明我能做到,我正是那種在他的鞭策下變得更優秀的人。」麥金塔團隊裡的很多明星成員同樣在他的鞭策下越戰越勇。
每隔一段時間,史蒂夫都會帶領團隊去一處度假勝地,此時整個團隊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會受到蘋果公司的干擾。他的演講總是振奮人心。「我們50人做的工作,」他告訴團隊成員,「將在整個宇宙激起巨大漣漪。」毫不意外,項目的進展比計劃的要慢,史蒂夫的說辭也隨之而變。「過程就是獎勵」,「情願錯過截止日期,也不能粗製濫造」,後來又變成了「真正的藝術家必須要讓產品上市」。無論他的說辭怎麼變,都能給團隊成員一種感覺,彷彿在史蒂夫眼裡,他們真的是藝術家,是創新者。「他非常維護我們的利益,」其中一位成員接受《財富》雜誌的採訪時說,「只要我們對其他團隊的人稍有抱怨,就如同放出了一條獵犬。史蒂夫立馬會給那個人打電話把他罵一頓,速度之快讓人瞠目結舌。」
最優秀的團隊成員會用事實和能力說話,不斷挑戰史蒂夫,讓他改變想法,最終也會贏得史蒂夫的尊重。有時候,他們會直接忽略史蒂夫。鮑勃·貝爾維爾(Bob Belleville)是團隊的硬件工程師,他和索尼合作為麥金塔開發了一個尺寸更小的磁盤驅動器,儘管史蒂夫命令他不要和索尼合作。最終,麥金塔採用了索尼開發的驅動器,避免了進一步拖延項目進程。史蒂夫表揚了貝爾維爾的堅持己見。
「你看了關於他的書後,可能會疑惑,『既然他是個如此難以相處的人,為什麼還有人願意為他工作呢?』」麥金塔團隊的總經理蘇珊·巴恩斯(Susan Barnes)說道。巴恩斯是一位實幹的財務專家,儘管身材瘦小,卻備受尊重,不僅能管理好下屬,也能妥善地處理與上級的關係,她就像是史蒂夫的陀螺儀。「如果你的工作經驗足夠多,肯定能理解一點就通的老闆和怎麼講都講不明白的老闆是不同的。如果你發現自己的老闆一點就通,你就會在心裡暗自高興,『上帝啊,真是太棒了,省了我很多功夫』,史蒂夫就是這樣的老闆。他在智力上總能和你保持同步,因此不用多費口舌去解釋,而且他總是對工作充滿了激情。」
兩年的時間裡,麥金塔團隊譜寫了一曲英雄史詩。史蒂夫不遺餘力地鞭策團隊,也鞭策著自己。他時常提醒團隊成員,公司的命運就掌握在他們手裡。團隊成員無法按時完成任務,或做出來的產品不夠完美時,他總是會大聲訓斥。
隨著時間的推移,壓力也與日俱增,迅速消耗著團隊成員的體力和腦力。一些成員在這個項目上耗盡了全部的精力,之後再也沒辦法在高科技行業工作。另一些成員儘管樂在其中,但並不想再重複這樣的經歷,因此他們離開了蘋果,去了壓力比較小的公司。有一小部分人因為執著的熱愛而選擇留下,他們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只是為了在史蒂夫手下工作,享受高壓環境裡的酣暢淋漓。項目結束後,史蒂夫將46位關鍵成員的簽名刻在了每台麥金塔機箱的內部。即使是Apple II項目的員工也認為史蒂夫取得了不俗的成績。其中一位半開玩笑地說,「我們常說,麥金塔團隊似乎得到了上帝的幫助。」
麥金塔的登場過程充分展現了史蒂夫的表演才能。1984年1月22日,在「超級杯」比賽的直播過程中,著名的「1984」廣告首次播出,並且只播了一次。麥金塔的正式問世是在1984年1月24日,蘋果在位於庫比蒂諾的迪安薩學院(DeAnza College)禮堂裡舉行了正式的發佈會,在這短短三天裡,史蒂夫徹底顛覆了對新產品的介紹方式。「他就如同是馬戲團老闆巴納姆(P.T. Barnum)轉世,」李·克勞說,克勞留著長鬍子和蓬鬆的白髮,說話直言不諱,「他渴望給觀眾帶去驚喜,彷彿在對觀眾說,『快看!世界上最小的侏儒!』他非常享受把罩在新產品上的黑天鵝絨布扯下來的那一瞬間,他熱愛娛樂表演,熱愛市場營銷,熱愛溝通交流。」
上台前,史蒂夫會和營銷以及公關團隊一遍又一遍地排練,精益求精。比爾·蓋茨參加過幾次蘋果的發佈會,他還記得和史蒂夫一起在後台的情形。「我從來沒有他這樣的經歷,」蓋茨回憶起史蒂夫的表演時說,「上台前,如果其他人還沒把支持性的工作做好,他會朝那個人發火。他還會有些緊張,畢竟這是場重要表演。然而一上場,他瞬間就進入了狀態,非常神奇。」
「他的台詞其實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但在台上卻讓觀眾覺得是即興發揮……」蓋茨笑道。
「1984」廣告由Chiat\Day廣告公司的總監李·克勞負責,藝術指導由布倫頓·托馬斯(Brenton Thomas)擔任,文案是史蒂夫·海登寫的。直到「超級杯」比賽的幾天前,史蒂夫才讓董事會看了這個廣告,董事們都嚇壞了。這則60秒長的廣告由科幻電影《銀翼殺手》(Blade Runner)的導演雷德利·斯科特(Ridley Scott)執導,描繪了如下場景:一排排面無表情的男男女女坐在一個巨大的屏幕前,安靜地聆聽屏幕上「老大哥」的訓話,「老大哥」讓他們要絕對服從。在廣告快結束時,一位女子跑過人群,突然將隨身帶的大鐵錘砸向屏幕,將屏幕砸得粉碎。接著打出一行字:「1月24日,蘋果公司將推出麥金塔電腦,你會知道為什麼1984年不會變成小說《1984》中那樣」。斯卡利想臨陣脫逃,讓Chiat\Day廣告公司趕緊把「超級杯」比賽的廣告時段給賣了。Chiat\Day賣掉了30秒的廣告時段,但是沒有賣60秒的,向斯卡利謊稱賣不掉。負責市場營銷的比爾·坎貝爾(Bill Campbell)決定不理斯卡利和董事會的擔憂,按原計劃播出廣告。海登和克勞一樣才華橫溢,後來他畫了幅卡通漫畫來總結他對斯卡利的看法。漫畫上,斯卡利和史蒂夫正在公園散步,史蒂夫告訴斯卡利,「你知道嗎,我覺得技術能讓人類生活得更好」,斯卡利頭上的對話框裡寫著他腦子裡正在想的事:「我就要贏得董事會的支持了,這小子6個月之後就滾蛋了。」
和預想中的一樣,這則不同凡響的廣告引起了人們極大的興趣,讓大家對史蒂夫在迪安薩學院的表演更加期待。發佈會當天,史蒂夫真的如同巴納姆附身。他充滿自信地在舞台上踱步,引用了鮑勃·迪倫的歌曲《變革的時代》(The Times They Are a-Changin)裡的一段歌詞,將麥金塔描繪為大膽、反叛、充滿創意的產品。IBM被當成了靶子。他把電腦屏幕上的內容投影到了舞台上方的巨大幕布上,「酷斃了」(Insanely Great)的字樣在幕布上出現。這台機器用機械聲開始自我介紹,「大家好,我是麥金塔,終於能從包裡出來了。」之前電腦被放在一個帆布手提袋裡,史蒂夫把它拿了出來,插上了電源。觀眾們瘋狂了,史蒂夫似乎一時語塞,沉浸在他們崇拜的目光中。他呈現給觀眾的是一台理想中的機器,媒體也接受了這一看法。麥金塔正式亮相前,麥肯納已經打了一場漂亮的媒體攻堅戰,從《電腦世界》(Computerworld)到《財富》(Fortune)、《時尚先生》(Esquire),各大行業刊物和主流雜誌都為之瘋狂,極盡溢美之詞,《金錢》(Money)雜誌把它稱為「這個價格能買到的最好的硬件,唾手可得」。《滾石》雜誌向蘋果掀起的文化潮流致敬。《冒險》(Venture)雜誌甚至讚美了史蒂夫「特立獨行」的管理方式。
機身裝在了一個象牙白的漂亮機箱裡,大小和微型冰箱差不多,設計簡潔,讓人賞心悅目,「電腦」一詞可能會引發的高深艱澀的聯想在這台機器上都不復存在。不過,這台機器最大的突破點在於用戶界面。史上第一次,用戶可以像製作紙質文檔那樣創建電子文檔,可以用鼠標控制光標把文件拖到文件夾裡。如果想要刪除文件,只要把文件拖到垃圾箱裡就行。這些技術施樂電腦已經實現了,但是不像麥金塔這樣操作簡單。蘋果與一些頂尖大學簽訂了銷售協議,再加上媒體的讚譽與人們的好奇,麥金塔在最初的幾個月裡銷量爆棚。然而不久以後,隨著人們好奇心的消失,銷量開始直線下降。
事實上,史蒂夫設計的麥金塔存在致命的缺陷。儘管麥金塔的工程設計代表了未來電腦發展的趨勢,但是其處理能力不夠強大,對用戶來說並不實用。為了控制成本,讓零售價不高於1 995美元,電腦的內存只有128K,只有麗薩電腦內存的1/10,當然,麗薩電腦的價格要貴得多。位圖顯示技術消耗了太多處理能力,屏幕上顯示的線條和字體的確很漂亮,但速度實在太慢,有時候根本顯示不出來。事實上,在麥金塔上無論幹什麼都很慢。麥金塔用的是軟驅而不是硬驅,把一張軟盤上的文件拷貝到另一張軟盤上是一個無比漫長的過程,用戶得把兩張軟盤插進去、拔出來好多次才能成功。更糟糕的是,麥金塔剛問世時,幾乎沒有與之配套的軟件,因為操作系統直到發佈當天依然在調試中。毫不意外,銷量開始銳減。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景,史蒂夫犧牲了機器的實用性。
照理說,史蒂夫應該帶領團隊解決麥金塔的技術缺陷。要做的事很多,比如為機器開發一個硬驅,增加內存,與軟件開發商合作開發更多軟件應用,以充分利用位圖顯示技術。事實上,麥金塔上市不久以後,史蒂夫被任命為麗薩和麥金塔項目的負責人,但他對於兩台機器的小修小補並不感興趣。到目前為止,他的職業生涯已經經歷了兩次失敗——Apple III和麗薩,也推出了幾件一鳴驚人的產品。開創了個人電腦產業後,他又用一個變革性的產品震驚了世界,但如今他根本無心繼續打磨麥金塔、讓麥金塔持續發展。
麥金塔盛大的首秀將史蒂夫的名聲推向了新的高峰,讓他飄飄然地認為自己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他把麥金塔送給滾石樂隊主唱米克·賈格爾(Mick Jagger)、約翰·列儂的兒子肖恩·列儂(Sean Lennon)和藝術大師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30歲生日時,他在舊金山的聖弗朗西斯酒店舉辦了派對,邀請了1 000多位賓客,還請來了爵士樂歌手艾拉·菲茲傑拉德(Ella Fitzgerald)為大家助興。史蒂夫的目空一切讓他付出了代價,在開發麥金塔的過程中,他把幾家重要的軟件開發商都得罪了,因為他傲慢的表現彷彿在告訴軟件開發商:有機會來為我的寶貝機器開發軟件是你們莫大的榮耀。「我們去了庫比蒂諾,」比爾·蓋茨回憶道,「史蒂夫總是這樣一副表現:『這玩意兒真是太酷了,我也不知道你們這群傢伙能來幹什麼,你們這群白癡怎麼會懂,這台售價999美元的寶貝還有9個月就要上市了。』」有些時候,史蒂夫又顯得心神不定,毫無把握。「第二天,我們開另一個會時,」蓋茨回憶道,「史蒂夫又變成了這樣:『天哪,這玩意兒到底好使嗎?上帝啊,幫幫我們吧。』」不管是哪種表現,史蒂夫在工作中都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
麥金塔不盡如人意的銷量也沒讓史蒂夫的傲慢有所收斂。麥克·斯萊德(Mike Slade)原本在微軟做營銷工作,後來跳槽到了蘋果,成為史蒂夫的好友。斯萊德回憶起1984年秋的一天,他陪蓋茨去希爾頓夏威夷村參加蘋果銷售會議,那次,史蒂夫將自己的傲慢個性展現得淋漓盡致。為麥金塔開發圖形應用軟件是微軟的一項重要工作,大量微軟開發人員正在為之奮鬥,最終微軟也成了麥金塔最主要的軟件供應商。不過當時,微軟正在和蓮花軟件公司(Lotus)競爭,蓮花已經為麥金塔開發了一款名為Jazz的電子錶格軟件。「吉姆·曼齊(Jim Manzi,蓮花CEO)和埃裡克·比德爾(Eric Bedel,Jazz產品經理)就像兄弟會新來的女孩兒,很受歡迎,」麥克·斯萊德回憶道,斯萊德說話邏輯清晰,又不失詼諧幽默,蓋茨和史蒂夫都很喜歡他,「史蒂夫和他的團隊都在,他們不僅無視我的存在,也無視比爾的存在,彷彿比爾就是個看門的,吃飯的時候也不讓我們坐主桌。」那天晚上,斯萊德和蓋茨去海灘邊散步,「比爾滿腹心事,那天他穿了一雙Bass樂福鞋,回去的時候完全被海水打濕了,他卻渾然不覺。」
3個月後,斯萊德和蓋茨準備向史蒂夫、斯卡利和其他蘋果員工展示辦公軟件Excel,情況也沒什麼好轉。「我們開始展示Excel,不過展示的效果不是很好,30秒後,史蒂夫完全失去了興趣。斯卡利聽懂了我們的大致想法,便和我討論如何才能進一步改進Excel。史蒂夫完全沒參與討論,他跑到了桌子另一邊,開始和比爾以及安迪·赫茲菲爾德激烈地爭論關於BASIC語言的問題,沒人能控制住他。我自己的家庭不是很和睦,吵架見得多了,不過他們吵架的激烈程度還是讓我難以置信。最後,史蒂夫走了,他走了以後,會議進行得順利多了。」史蒂夫去世後,蓋茨告訴我,「史蒂夫脾氣不好,不過不會經常對我發火。」(和我們採訪過的很多人一樣,一談起史蒂夫,蓋茨所使用的時態就從過去式變成了現在式,彷彿史蒂夫還在世。)我問他史蒂夫有沒有什麼不擅長的事,他笑道:「開會時,如果他不是主講人,會議的主題又很無聊,他會瘋的。」
1984年下半年,麥金塔的銷量急速下降,Apple II的銷售額依然佔到了公司收入的70%。IBM的個人計算機市場份額在不斷擴大。到了1985年,情況也沒有好轉,麥金塔銷售業績慘淡,看上去馬上就要步Apple III和麗薩的後塵了。董事會一直相信麥金塔是Apple II的替代品,一定能打敗IBM,然而現實並不樂觀,CEO斯卡利和產品負責人史蒂夫似乎對此都拿不出什麼好的解決方案。隨著壓力越來越大,史蒂夫和斯卡利待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也不再互相吹捧。這給史蒂夫帶來了麻煩。
1985年3月,斯卡利要撤掉史蒂夫產品負責人的職務。史蒂夫為此勸了斯卡利好幾周,用盡了威逼利誘的招數,這些招數以前對他的下屬很管用。不過,斯卡利依然堅持要解雇史蒂夫,還把這件事在4月11日提交給了董事會。董事們無一例外全部站在了斯卡利一邊,包括馬庫拉、羅克以及其他幾位在史蒂夫身上投資頗多的人。史蒂夫把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在這家他一手創建的公司,而且取得的成績有目共睹,如此降職對他來說無疑是毀滅性的打擊。
幾周後,史蒂夫決定不接受降職,他想反過來把斯卡利解雇。他告訴幾個心腹,打算在陣亡將士紀念日那個週末把CEO解雇,因為那個週末斯卡利要去北京簽協議,讓蘋果電腦進入中國市場。史蒂夫堅信自己的立場是正確的,還天真地把計劃告訴了讓–路易斯·卡西(Jean-Louis Gassee),卡西是負責歐洲業務的高管,之所以會來庫比蒂諾,是因為斯卡利想讓他取代史蒂夫。「我做了選擇,」卡西回憶道,「當時我情願和斯卡利共事,也不想和史蒂夫共事,史蒂夫完全不受控制。」卡西向斯卡利告了密,「如果你去中國,你就完蛋了。」斯卡利取消了中國之行,第二天開高管會議時,直接跟史蒂夫對峙。他讓在場的高管做出選擇,要麼支持他,要麼支持史蒂夫。在場的高管逐一解釋為什麼支持斯卡利。史蒂夫在一邊看著,期待著有人支持他,結果希望卻落空了。會議結束後,還處於震驚中的史蒂夫給他那幾個心腹和朋友打了電話,告訴他們他輸了。「我的算盤打錯了。」那天下午,他給拉裡·布裡安特打電話,哭著向他講述了高管團隊是如何一個一個背棄他的。週末,斯卡利又給董事逐一打電話,董事同樣不支持史蒂夫。到了週二,史蒂夫知道他在蘋果的職業生涯算是結束了。到了週五,也就是5月31日,史蒂夫坐在公司禮堂的後排,看著斯卡利宣佈公司管理層調整,卡西得到了提拔,而史蒂夫只保留一個董事長的虛職,沒有任何實權,沒有人向他匯報工作。這是史蒂夫的第二次降職,這一次已經無法挽回了。「斯蒂夫身體裡住著頭野獸,」卡西說道,「80年代初,這頭野獸把他給打倒了。」
史蒂夫的出局非常徹底,而且帶有侮辱性。他的辦公室被搬到了另一幢樓裡,遠離斯卡利、卡西和其他掌權的高管。他被派去俄羅斯推銷Apple II,又以處理公司事務的名義被派去意大利、法國、瑞士。回到加州後,他去拜訪了盧卡斯影業的製圖小組(Graphics Group),製圖小組的成員都是掌握了前沿技術的製圖技術員,他們正在為《星球大戰》的導演喬治·盧卡斯(George Lucas)工作。史蒂夫想到了高端3D圖像的無限潛力,他向董事會提議從盧卡斯影業手裡買下製圖小組。「這群人的製圖技術比我們先進得多,」史蒂夫事後回憶道,「他們遙遙領先,我從骨子裡知道製圖技術至關重要。」不過董事會根本不關心史蒂夫的想法,也就錯過了收購製圖小組的機會,製圖小組就是後來的皮克斯(Pixar)動畫工作室。史蒂夫雖然是公司的聯合創始人,但董事會和高管做重大決定時,根本不再徵求他的意見。
斯卡利想讓公司朝更加市場化的方向發展。史蒂夫一直想讓公司來決定市場的走向,但在斯卡利的領導下,公司逐漸開始屈從於客戶的需求,產品性能的決定權從工程師手裡轉到了銷售和營銷人員手裡。站在CEO的立場上,這個決定是可以理解的,之前公司的管理混亂不堪,想讓公司運轉得更為順利,就不得不這麼做。但是如此一來,就無法實現蘋果最初的夢想,那麼多員工慕名而來正是為了實現這個夢想,老員工更是無法接受戰略的轉變,特別是那些曾經經歷過麥金塔開發過程中驚心動魄的大起大落的員工。一位員工接受《財富》雜誌採訪時說,「他們把蘋果的心臟挖了出來,換上了一顆人工心臟。」蘇珊·巴恩斯也感覺到公司變得越來越平庸,失去了競爭力。「我們誤入歧途,」巴恩斯回憶道,「蘋果的架構經歷了重大調整,你得經過七層管理層才能找到工程師。一家技術公司變成這樣是很危險的。」
史蒂夫開始考慮離開蘋果。他花更多的時間陪伴女兒麗薩,也在思考如何才能讓麗薩更好地融入他的生活。他在伍德賽德有套大房子,並親手在院子裡種植有機植物,還在考慮要不要去競選公職,甚至想去報名參加太空之旅。他看上去更像是退休工人,而不是野心勃勃的30歲年輕人。巴恩斯回憶道,「有一天,他給我打電話說,我們本來約好了下周吃飯,但我得去歐洲,可能會在那兒待12個月。我說,不錯啊,不過我今天工作不順,沒心情聽你在巴黎和意大利的故事。」
他去歐洲處理了一些公司事務,順便也參觀了博物館,享受了一把遊客的樂趣。很多時候他都獨自一人,或是帶著女朋友。「創建蘋果時,他才21歲,」巴恩斯說,「根本沒時間思考自己到底想做什麼。」現在,他有時間好好反思在蘋果獲得的經驗教訓,想想哪裡做錯了,為什麼會讓自己和公司陷入困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史蒂夫及其追隨者的看法是對的:史蒂夫就是蘋果的心臟,沒有他,公司只能在平庸化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為什麼事態會發展到如此不可控制的地步呢?
對於30歲的年輕人來說,進行反思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歐洲,他依然被視為主導了偉大變革的商業奇才,在拜訪國家領導人、大學校長和藝術家的過程中,他更加覺得自己就是一位被官僚體制毀掉的傑出人才。這種自我膨脹同時又伴隨著巨大的痛苦和不安全感,因為他被自己一手創建的公司趕了出來。那年夏末,他從意大利給巴恩斯打電話,語氣中帶有嚴重的抑鬱情緒,巴恩斯甚至擔心他會自殺。
但他回到美國後,立刻把注意力轉到了一直擅長的事情上:設計下一個一鳴驚人的產品。9月初,他和諾貝爾獎獲得者保羅·伯格(Paul Berg)見了面,伯格認為電腦的發展並沒有推動科研進程,對此他很失望。麥金塔和IBM的個人計算機處理能力不足,無法完成他所需要的建模處理,大型機和小型機又太貴、太笨重,不適合實驗室用。伯格的話讓史蒂夫萌生了一個想法,電腦下一步的發展應該要滿足像伯格這類客戶的需求。巴恩斯和其他蘋果員工一直在向他抱怨斯卡利的一意孤行,史蒂夫由此想到可以從蘋果挖一些盟友過來成立一家新公司。在9月13日的董事會上,他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斯卡利和董事會成員。
史蒂夫告訴他們,他要成立一家新公司,並帶走一些「低級別」的蘋果員工,新公司的目標是為高等教育市場設計一種全新的高端電腦「工作站」。他向董事會保證,新產品不會和蘋果競爭。事實上,他還希望蘋果能成為新公司的第一個投資者。
接下來一段時間,史蒂夫和蘋果鬧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斯卡利認為他想帶走的員工絕對不是「低級別」的,董事會成員當著媒體的面罵他是騙子。很多全國性期刊比如《新聞週刊》又一次把史蒂夫當作封面人物。史蒂夫辭職了。蘋果要起訴史蒂夫。
不過,這些鬧劇都不重要。史蒂夫終究還是走了,他即將再次啟程,再次著手設計下一代一鳴驚人的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