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認為賭桌上最容易使好朋友傷感情,因而說是至親好友應該避免同桌共賭,但是杜月笙卻在賭台上結交了不少推心置腹,誼切手足的生死患難之交,嚴老九是其一,吳家元勉強可以算半個,而半生之中對於杜月笙幫助頗大的,如上海名律師秦聯奎,竟也是在賭場中「打」成相識的一位。
由於上海祇須繳費,不必上課的「野雞大學」多,發出去的文憑?極濫,使得上海的律師,多如過江之鯽,根據抗戰之前的統計,已達一千三百餘名。這許多律師中能有真才實學的委實太少,因之有所謂「強盜」律師,專和捕房中人拆賬,包辦竊盜搶劫案件。又有所謂「茶館」律師,自己往茶館裡一坐,委託黃牛沿街兜攬生意,敲當事人一筆竹槓,再去找相關人士納賄,辛苦一場,賺幾文佣金花用。五花八門,光怪陸離,形形色色,無奇不有。
秦聯奎,字待時,他是上海律師中的前輩,真才實學,經驗閎富,精湛的法學造詣,和多年的體驗閱歷,使他洞澈人情,看破世間百態,判斷能力之強,一時無兩;閒來無事,他喜歡替人拆字,一解疑難,由於臆則必中,老上海都說他是「通天眼」。
杜月笙和盛宮保的幾位少爺小姐,上海叉袋角富戶朱如山,地產投機大王鍾可成等,日夕豪賭,一博萬金的時候,秦聯奎執業未久,小有積蓄。他艷羨杜公館裡舉國聞名的盛大場面,曾有一次央托朱如山帶他去開開眼界那曉得一入局中,便免不了手癢,人家推磨莊牌九,他小小的押了幾注,一轉眼間便輸了四千大洋,當時掏出一張莊票,付清賭賬
他的見獵心喜,輸了以後又極為懊喪,還了賭賬不待告辭,黯然離去,種種神情表現,恰好被杜月笙冷眼旁視,覷個正著。秦聯奎走後不久,杜月笙便問朱如山:
「你帶來的這位朋友,是做啥事體的?」
朱如山老老實實的回答,他叫秦聯奎,是個開業未久的小律師,那日是央他帶來看看熱鬧的,不曾想到他也會下起注來輸了錢。
杜月笙把那張四千元的莊票尋出來,輕輕的丟給朱如山,他說:
「當律師,用心血,搖筆桿,逞口舌,能有幾個銅銅好賺?我實在不想贏他的錢,請你替我退還給他。」
秦聯奎本來是個心高氣傲,自負不凡的人。照說,朱如山代退莊票時他一定不肯收但是朱如山一再解釋:杜月笙唯有誠敬之心,決無輕蔑?之意,而且杜月笙向來有個不成文法,他送出去的錢萬萬不容推卻。因此秦聯奎收回了這筆錢,對杜月笙更加心儀,往後他和杜月笙自然而然的接近,成為杜月笙的義務法律顧問,杜月笙對他無話不談,而他更能殫智竭慮,為杜月笙處理法律事務,甚至運籌帷幄,代為畫策。
杜月笙的入室弟子江肇銘,不雄於資而豪其賭,有一次在華格皋路搓麻將,牌風「背」得少有少見,將及終場已經輸了五六萬,在杜公館裡都算是罕見的慘敗。江肇銘牌品再好,也忍不住的搔耳撓腮,頭頂心直冒熱汗。為師的怕他下不了台,叫他下來歇歇,親自為門徒挑土,再兩圈依然毫無起色,惹火了隔壁觀戰的張大師,他推開杜月笙,一面打牌一面咒帶罵,三字經四字經熱浪滔滔不絕於口,就這麼冷戰熱戰齊來的打到終場,方始給江肇銘扳回來一半。這個場面也只有在自家要好朋友跟前偶一行之,否則杜月笙的愛徒心切,反足以給他惹上譏評了。
保鑣「江蘇省濟南府」
華格皋路新宅落成,杜公館水木清華,美奐美輪,而且排場之大,尤足驚人。九部汽車,除了上學校的少爺小姐各有四輪代步,同時,專為臨時採買,也有專車一部。
在姚氏夫人不曾進門之前,
「前樓太太」沈月英,只有長子維藩一人,
「二樓太太」陳氏,生了老二維垣,老五維翰、老六維寧?,「三樓太太」孫氏,膝下則有老三維屏和老四維新。
起先只有維藩、維垣、維屏進學堂,他們三兄弟先念大東門的育才學校,後讀杜月笙自己一手辦的正始中學。三位少爺上學去,自備汽車以外,杜月笙還給他們請了三位掖槍實彈的羅宋保鑣。
羅宋,系俄國人Russin的言譯,就是大鼻子俄國人,公元一九一七年俄國大革命共產黨推翻沙皇,建立蘇維埃政權,大批的俄國貴族平民,逃入中國國境。其中年富力強的一部份,被張宗昌收編成立白俄軍,老弱婦孺則輾轉逃到上海,賣盡當光,從此淪為乞丐鱉?三。他們自稱白俄,以與共產政權下的「赤俄」有所區別。
洋人討飯,不易維生,於是他們開始就業,女人去當娼妓,專騙中國土老兒開洋葷;男人的主業分三種,上門兜銷俄國毛毯,在馬路邊攔往過路人,一面假裝為人揩拭身上的油跡,一面高喊:
「油揩揩!」藉此強討幾文賞錢。運氣好一點的,則被巨室富戶,招了去充任保鑣,擺闊氣,顯威風。
莫看他們求生之道低賤卑微,在他們之中,還多的是公主、郡主、公爵、伯爵,和沙皇的高級軍官。
杜月笙家裡用鬥了三名羅宋保鑣,杜月笙自己用他們不著;三位羅宋保鑣,專負保護維藩、維垣、維屏三位少爺之責。
少爺們上學散學,出門遊玩,羅宋保鑣必定隨侍在側,嚴密保護,這些羅宋保鑣都有很好的教養,尊敬主子,待人接物彬彬有禮,其中有一個名字叫康士坦.鐵諾夫(ConstinTeelov),杜公館的人叫不來,於是一概稱他:「江蘇省濟南府」。
「江蘇省濟南府」和杜公館上下人等,建立了相當深厚的感情,因為他認真盡責,溫文有禮,俄文英文都很流利,平時又勤於自修,經常手不釋卷,一空下來非讀即寫,杜月笙自己就很喜歡這個外國人。尤其,「江蘇省濟南府」保少爺們的鑣,真能做到「眼不離人,槍不離身」,杜維藩三兄入好新鮮,要到外面去孵混堂,三兄弟大有乃父之風,一進混堂便要泡大湯,於是,「江蘇省濟南府」不但奉陪前往,而且還赤身露體,帶著手槍,該下水了,他用乾毛巾將手槍裡了又裡,收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杜月笙自己貼身的保鑣,自小八股黨個個成為大老闆,無法日夕相隨,經過要好朋友的介紹,他一共延攬了三位彪形大漢。槍法、擊技、無一不精,尤其戒備森嚴,赤膽忠心,歷數十年如一日,隨時準備捨命保主,他們和杜月笙如影隨形,寸步不離,而杜月笙也和他們始終維持家人父子般的感情。
這三名保鑣都不是江浙人士,其中如陸桂才是「北邊人」,槍法之精確,不在葉焯山之下,只要陸桂才一槍在手,他可以一身抵擋三五十人,而讓杜月笙從容脫離險境。第二位張文輝則是山東人氏,機警靈敏,沉默寡言,他兼長國術,柔道與西洋拳,槍法技擊都很了得。最末一位到杜公館的保鑣是陳繼藩,籍隸廣東,身手矯捷,他是由李應生介紹來的
陸桂才、張文輝和陳繼藩,三名保鑣再加上杜月笙的老司機無錫人鍾錫良,有這四個人跟隨杜月笙。杜月笙確實可以水裡火裡,無往而不利。
杜月笙對自己的子女一例愛護,其中最鍾愛者厥為長子杜維藩。他可能是由於自己從小失學的關係,極希望他的八子三女,出洋留學深造,個個學有所長。因此他對子女就學問題,非常重視,除了維藩是長子,他捨不得讓他遠離膝下,二樓陳氏夫人生的次子維垣,是送到美國留學去的,三樓孫氏夫生所生的老三維屏、老四維新,則更在就讀初中的時候,便由他們的母親陪同,遠赴英國倫敦去讀書。在他的心目中,無非是使下一代的子女,能夠成為名實相符的「長衫」、「白領」階級。
不僅對待自己的兒女如此,杜月笙更愛屋及烏,華格皋路隔壁頭,嘯林哥娶了四個老婆,卻只有一個寶貝兒子,取名張海堯,後來又改為張法堯。張法堯年紀比杜維藩大,他在民國十四年便由杜月笙一力掇促,得到張大帥的首肯,乘大郵輪赴法國,到花都巴黎留學,學的是法律。杜月笙對於張法堯一向寄有很高的希望。
可是張法堯因為自小嬌生慣養,花錢花慣了,一到花都,沒有人管,信手揮霍,錢到便光。當年顧維鈞博士在國務總理任後,派駐法國公使,每逢有什麼大場面,覺得公使座車派頭不夠,就曾不時的向這位不知名大學學生借用豪華轎車。
張法堯要錢要的太凶,使張大帥不勝困擾,頓足大罵「媽特個x」,又罵不到花都巴黎去。杜月笙見他苦惱得很,便替他想出了一個辦法,有一天,他對盛怒之中的張大帥說
「嘯林哥,你何不把法堯的媳婦也送到巴黎去,一方面收收他的心,一方面也好照應。」
張大帥一想,這個辦法確實不錯,買船票把兒媳婦送到巴黎,小張太太一到,法文一句不懂,張法堯替她請個家庭教師教。八年後夫妻雙雙回國,眾人發現小張太太的法文,遠比法學博士張法堯高明得多。
杜月笙提供的是「釜底抽薪」之計,可是小兩口子一會面,反而演成「借厝堆柴」,托詞在巴黎建立小家庭,開銷一月月的更大索款函電,如雪片般飛來。張大帥暴跳如雷,破口大罵─
他發誓:「我只當沒有這個兒子,從此以後,一隻角子也不給!」
杜月笙聞言,默然無語,他回去跟沈月英商量:反正是通家之好,彼之子猶我子也。嘯林哥發誓不再寄錢,張法堯從此由我接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