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能夠這麼明顯的表示態度,他需要戴笠留在淳安,指揮部署一切,同時給大家吃顆定心丸,─戴笠覺得很高興,杜月笙的神情表現、語氣及其所推薦的人選,一概天衣無縫,恰到好處,在座諸人心中明白,卻是人人都得佩服他們的一問一答,面面俱到而了無痕跡這是需要豐富的歷練,高度的智能,與乎過人的機警的。於是戴笠欣然一笑,轉過臉來向曹沛滋鼓勵的說:
「好,沛滋你快去快回,明天晚上,我要在這裡敬你三杯!」
曹沛滋慨然應命,席終人散,他便去和陸京士商議此行任務。採取路線,以及如何化妝,如何應變等等技術上的問題。陸京士藉著代籌,心細如髮,兩位好友終於商定了一應方針。
代表戴笠視察前線之行,曹沛滋聽從陸京士的建議,挈領年富力強,聰明機警的陸惠林偕行,他們預定行程是由淳安直到建德以北的嚴東關為止。建德古稱嚴州,是漢朝隱士嚴子陵的故里,當地地名多以「嚴」字為首,嚴東關在嚴川之東五里,瀕臨七里瀧和新安江,為水路要道,商業頗為繁盛,從嚴東關再往上走,便是敵人業已佔領的桐廬。
自淳安到嚴東關,循直線起旱途程是七十五里,一往一返得走一百五十里路由於軍情緊急,淳安方面也得等候曹沛滋還報消息,而作撤退與否的決定。再加上戴笠說過明晚在此敬酒三杯的話,他實在是故托談笑而下了軍令,限曹沛滋在一天之內打來回。因此曹沛滋和陸京士扃室密商的最重要之點,厥在當天怎麼趕得回來?
按照既定計劃,曹沛滋和陸惠林在八月八日凌晨四點鐘動身,他們別出心裁,隨著帶燒餅與西瓜,而且事先約定,不論如何疲累途中決不休息,飢渴時則邊走邊吃西瓜嚼燒餅,連吃飯喝水的時間都得節省下來。可是在他們一路急急攢趕之餘,不但要隨時顧及自已本身的安全,尤須切記杜月笙和戴笠所交付的任務,情報工作,不容一星半點出錯。
曹沛滋和陸景林一出淳安,便發覺這一百五十里路實在很不好走,因為守軍已在準備撤退,道路俱遭破壞,不時需要繞道、涉水,翻越壕溝,攀山越嶺,尤其一路都得留心查訪,摘記所聞所見,更要緊的尤需根據敵情算好時間,稍早或稍遲都可能猝遇敵軍的巡邏。卻是他們因為計劃周密,尤其有嚴令在身,於是振作精神,悉力以赴。終於在上午十一點多鐘到達了最前線的嚴東關,而在抵達之後由於任務已告完成,唯恐遇上敵軍因而翻身便走,直奔回返淳安的歸程。
當日下午五點三刻,杜月笙在房間裡聽到外面有人高聲歡叫:
「曹沛滋回來了!」
他心中一喜快步走向客室,果然看見曹沛滋、陸景林二人一身泥濘,滿臉汗水,狼狽萬分而氣喘咻咻的在走進來。杜月笙忙以笑臉相迎,伸出手來和他們相握,一迭聲的說:
「辛苦,辛苦,二位真是勞苦功高!」
當晚,便由杜月笙和戴笠為曹沛滋、陸景林設宴,慰勞他們的長程奔走,一日辛勞,終告圓滿達成任務。戴笠實踐諾言,跟曹沛滋連連乾杯,杜月笙不能喝酒,他便親自執壺把觴,殷殷勸飲,那一晚曹沛滋完成使命,心中十分歡喜,幾乎喝得酩酊大醉。
根據曹沛滋攜回的視察報告,日軍前鋒業已攻陷建德,可是在忠義救國軍急向後撤的同時,曹、陸二人親眼目睹方克建德的日軍已在到處封船准傭撤退,看情形日偽軍絕對不會再往西進,連掩護撤退的部隊都在緊急撤走,東洋人的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膏藥?杜月笙、戴笠諸人猶在苦苦思索,不得其解。這時,總部電台的傳令兵雙手遞呈一封密電給戴笠,戴笠急急拆閱,掃視一眼,頓著面露微笑,順手遞給杜月笙,歡聲說道:
「道理便在這裡了」。
杜月笙接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則電訊,那上面說,自八月六日美國空軍以最新發明的原子彈轟炸日本廣島,造成史無前例,駭人聽聞的澈底毀滅,八月七日,日本內閣召開緊急會議,籌商對策,而在八月八日這一天,美國的第二枚原子彈又在長崎爆炸。
看完電報,杜月笙抬起臉來笑吟吟的望著戴笠,戴笠卻振奮無比,振臂高呼的說:
「現在我敢斷言,不出三天,日本軍閥勢將接受同盟國的波茨坦宣言請求無條件投降!」
上海議長好戲連台為了市參議會議長選舉,恆社子弟勸進者有之,奔走拉票者有之,聯絡活動者亦有之,當杜月笙毅然宣佈他的決定,拉票和聯絡者便格外起勁,這是因為杜月笙既已決心一次當選然後讓賢,那麼,顏面關係,最好一百八十位市參議員的票全部都投給杜月笙讓他們的老夫子「光榮全票獲選」。
照說,這件事不難辦到,杜月笙言話一句獲選議長立刻宣佈辭職退讓,即令是競選的敵手方,也未始不可賣這個面子,反投杜月笙一票。可是,就因為中間夾著一個「明槍暗箭」,處處中傷攻擊杜月笙的黨部與團部負責人吳紹澍,事情便相當的難辦。
王先青仗著他多年為吳紹澍出生入死,盡心盡力,幫過吳紹澍的大忙,因而,他自發自動,去向吳紹澍盡最後的忠告。
找到了吳紹澍,王先青便單刀直入的問:
「現在市參議會就要選議長了,你究竟有什麼打算?可否見告。」
吳紹澍聽後,反問王先青一句:
「先青兄,你的意思如何?」
「不論對於國家的功勳,抑或在社會上的聲望,」王先青侃侃然答道:「自以杜先生為第一人,上海議長,應該選他。」
於是吳紹澍便漫應一聲:
「是啊。」
「不過呢,」王先青坦然的說:「杜先生身體不好是實,他不會做這個上海市議長的,大家一道選他一選,讓他得個滿票,然後再讓給別人,這麼樣,也好向外面有個交待」
「好呀。」
王先青還不放心,再釘一句:
「你是說你那方面的人,願意一致投杜先生的票?」
吳紹澍再斬釘截鐵的答覆一次:
「是的。」
王先青交涉順利,圓滿達成任務,他立即告辭,興沖沖的到杜公館,當面報告「老夫子」:吳紹澍那方面已經講好,他一連兩次承認屆期一定捧杜月笙的場將他所能掌握的票,全投杜月笙。──杜月笙聽後,搖頭苦笑,他未敢置信的說道
「先青,我看不見得吧。」
王先青急急分辯的說:
「我跟吳紹澍面對面,說得清清楚楚的嘛,吳紹澍確實答應全投老夫子的票。」
杜月笙莞爾一笑,意思是叫他莫著急,他也漫聲答了一句
「到時候看吧。」
上海市「第二任」議長的人選,經過各方面的協調,決定推舉潘公展,潘公展是國民政府定鼎南京以後,第一任上海社會局長──時還叫做「農工商局」。杜月笙被推舉為上海申報董事長,潘公展即以申報社長的職務,負申報實際責任。至於副議長一席,則仍由杜月笙推薦前任臨參會議長徐寄廎。
民國三十五年十二月,一個滿天飛絮的大雪天,北風怒號,氣候嚴寒,上海市參議會假正始中學大禮堂,舉行成立大會,由於民社、青年兩黨獲選議員三十六人暫拒出席,當日實到市參議員一百八十人。當杜月笙身穿狐裘,步履輕緩的走進會場,市長吳國楨趨前迎迓,人群中爆出嗡嗡議論和陣陣掌聲。
先舉行當選市議員宣誓就職典禮,杜月笙座位的正後方,便是萬墨林。宣誓過後由吳國楨報告籌備成立市參議會經過,緊接著便是進行戲劇化的正副議長選舉。
開票了,在場各人都以為唱票員會把「杜月笙」的名字一路唱到底,不曾料到,一頭便是接連的「空白!空白!」之聲,使得人人相顧錯愕,杜系人物更是焦躁萬分。大家心裡有數,這一定又是吳紹澍存心搗蛋,要給杜月笙顏色看。空白表示無聲的抗議,黨團運用到這種程度,唯使親痛仇快,讓莊嚴議壇變成了笑料製造場。
幸好,接下來便又有「杜月笙」三字不絕如耳,計票結果,發票一百八十張,其中約有四十餘張空票。
吳國楨宣佈杜月笙當選上海市第一任參議會議長。──杜月笙迅即在掌聲中起立發他沒有看事先預備的講稿,他已失卻放言高論的興趣。他講得很簡單,只是反覆在說明他健康情形欠佳,行政經驗不夠充份,因此他要求大會,准他辭職,同時另選賢能。
老早安排好了的一出有聲有色連台好戲,便因為吳紹澍陰謀使人投下大批空白票,擾亂場合,敗人之興,使大家都顯得無精打采,唯有草草收場,事事都在快馬加鞭的進行。杜月笙致詞,馬上又叫他的表弟參議員朱文德立起來,代他取出預先擬就的辭職呈文,送給吳國楨,請吳國楨當眾宣讀,而一百八十位市參議員,也鑒於「杜先生態度謙沖自抑,辭意堅決懇切」,全場無人反對,順利通過接受。
於是,再發一次票,再投,再選,潘公展、徐寄廎立以上海市正副議長聞。
王先青上了吳紹澍的大當,雖然杜月笙和恆社弟兄深知吳紹澍的品行,並無一人一言責,可是他自己卻氣憤填膺,怒火沖天,王先青大罵吳紹澍反覆無常,出賣師友,做出這種損人而不利己的勾當,他罵吳紹澍無恥之尤,他的行徑使人人望而生畏,將來不僅沒有人肯與他共事,尤且一定得不著好結果。王先青從此與吳紹澍絕交,而吳紹澍則果也由於多行不義,人人疏遠,漸至投閒置散,沒沒無聞,令人具「固一時之雄也,而今安在哉」之感。民國三十八年紅流之濫,大陸淪陷,吳紹澍也不曉得懷著那股悶氣,竟然忘了他曾出賣共黨,棄暗投明,會得鬼迷心竅,再度投共。多年前,即曾有吳紹澍被共黨列為右派份子加以清算的說法,其人結局悲慘,不問可知。(未完待續)歡天喜地勝利還鄉
當時杜月笙和戴笠機密與共,並肩作戰,真做到了水乳交融,跡不可分的地步。而杜月笙後台靠山硬扎,衣錦榮歸在即,個人前途分明燦爛,政治行情急劇增高,他這一輩子前五十年以租界為發跡所根據地,後若干年可能便因摸準政治情,布衣報國,得蒙國民政府的庇蔭。時在淳安的人士,上海人乃至全中國人都曉得杜月笙為八年抗戰盡心盡力,卓著勳績,來日黃浦灘上,他當然還能數第一,占首席,「春風得意馬蹄疾」!
因此,在淳安忙雖忙,卻是情緒好,興會高,整日笑口常開,歡容不改,抑且天天都有熱鬧的場面,八月十四日名報人馮有真來拜訪;十五日因朱品三之介,有范興伯拜先生,加入恆社,晚間大開宴席,把個介紹人朱品三吃醉。十六日陸京士、曹沛滋等剛離淳安前往上海,而消息傳來,金廷蓀金三哥接到哉,當天下午,可抵西廟,杜月笙好不喜歡,當時便派朱品三、王潤生、高尚德三個,過江到水南迎候。
下午六點,金廷蓀被朱品三等簇擁,到達西廟,杜月笙笑容滿面,迎出大門之外,老兄弟倆三年半離亂,久別重逢,喜得幾乎落下眼淚。杜月笙口口聲聲,埋怨自己,當年好意請金三哥到香港,卻不料突然之間香港淪陷,害得三哥歷盡艱辛,吃足苦頭,千里萬里的跑回寧波。金廷蓀笑謂大局變化,那能怪你哩。是夜杜月笙為金三哥洗塵,一席酒吃得歡聲不絕,金廷蓀談起他聽了杜月笙的忠言,深怕再回上海,被東洋人糾纏不清,可能會被利用,那麼今日他縱然不成了張嘯林、俞葉封,最低限度,漢奸的罪名如何洗脫?他說他在寧波家鄉經營錢莊小押店,素菜淡飯,總算換來了一生清白。杜月笙聽後莞爾而笑,向他說道:
「三哥,你便在西廟等幾天,我們老兄弟倆一道回黃浦灘。事體有得做咧!」
當下,得意之色,溢於言表,又命朱品三為金先生準備住處,金廷蓀說:
「我跟品三講好了,跟他同房間困。」
在上海代吳紹澍負責三青團工作,因而被日軍逮捕,釋放後赴渝述職的曹俊,也自重慶專程來淳安,準備再去上海。他報告滬上近況,並帶來重慶的消息。忙忙碌碌,到了八月二十日,戴笠和杜月笙扃室密商,為時甚久,房門一開,杜月笙便興沖沖的宣佈,上海方面安全已無問題,從此刻起,可以著手包僱船只,整理行裝,以便早日登程。他這麼一說,隨行各人喜出望外,不覺拍手歡呼,雀躍三百。
但是第三天,八月二十二日,陰曆七月十五,便是杜月笙的五秩晉八華誕,顧嘉棠頂起勁,他頭一天便說這是月笙哥勝利後第一次生日還鄉在即,心情正好,應該大事慶祝。杜月笙則雙手直搖,再三推辭,抗戰節約,勝利了還是應該繼續保持,尤其正值客地,那來做生日的興趣?但是顧嘉棠不依,當晚由他和金廷蓀、葉綽山、龐京周聯名請客,為杜月笙暖壽。二十二日正日子,則完全遵照壽星公的意思,不宴客,不收禮,西廟同人除了道一聲賀,便是一人一碗壽麵
二十三日,船雇好了,是一艘新下水的交通船,船名「健飛十七號」,拖船三艘,兩大一小,小的一艘還是通濟公司所有,經指定擔任炊事。這日邵洵美自家先回上海,杜月笙一行則一直等到八月二十九日,先後獲悉吳紹澍、陸京士均以分別安抵黃浦灘,方始從西廟後的河邊啟椗。杜月笙西廟居,一總是四十六天,時在勝利喜訊傳來十九日後。同行者共三十人,除杜月笙一行,還有軍統局人員八位和武裝衛隊。
杜月笙和顧嘉棠、葉焯山、龐京周、胡敘五、朱品三、王潤生等七人,坐在健飛十七號上,新收錄的學生范興伯,隨船送到茶園,然後折返。當時正值溽署,氣候奇熱,卻是江上風清,談笑晏晏,旅程倒也輕鬆愉快。二十九日宿茶園,三十日清晨四時開航,一天走了十五小時,一百十華里,萬家燈火時分抵達建德,時在當地的豐文郁和馬瑞芳,備辦一桌上等酒席,送到船上。富春江中盛產鰣魚,滋味鮮美,天下聞名,杜月笙那日只吃這一道菜,大快朵頤,建德的一位醫師吳秀華,和某部諮議許長水,央豐、馬二人引介,便在船上拜杜月笙為師,參加恆社一份子。三十一日抵桐廬,當地賀司令派一位陳參謀,高擎名片到船迎接,一行同赴賀司令的盛宴,席間,有袁文彰從杭州帶了小火輪來接杜月笙,引到賀司令處相見,杜月笙不覺又是一喜,有這艘小火輪拖曳,九月一日就可以到達一別八九年的杭州了
一路風光體面,熱鬧非凡的到杭州,下午兩點多鐘方過錢塘江大橋,大隊船隻正待過橋入杭州,斜刺裡鑽出幾個日本哨兵,嘰哩瓜拉講東洋話,攔住杜月笙等不許通過。此一意外使杜月笙大為不懌,抗戰勝利,剛剛踏上新光復的國土,便大觸霉頭,撞上蠻不講理的敵軍,他臉色鐵青,揮揮手示意派人辦交涉,交涉辦好,東洋軍官親來道歉,並且一路陪侍,護送杜月笙一行通過警戒線,直抵南星第一碼頭,方始作九十度的鞠躬而退,杜月笙一行捨舟登陸,西湖美景業已在望了。
原定杭州一宿,便赴上海,可是西子之濱,酬酢正多,尤有黃浦灘上遠道來迎的人,諸如徐采丞、朱文德等均已先行抵達,還有許多要緊事體商談。先則,報告的都是令人開心樂胃得好消息,五百萬上海人聽說杜先生凱旋歸來了,歡欣鼓舞,興高采烈,舉市如癡如狂,盛大熱烈的歡迎,早由各界友好商量籌備了好多天,上海人將萬人空巷,齊集北站爭睹一別八年的杜先生風采,還要在通衢大道,北站附近,搭起一座座的七綵牌樓,表示對杜先生的衷心愛戴和擁護,杜月笙一聽就眉頭皺緊,斷然的說:
「那怎麼可以!我杜月笙不過區區一名老百姓,杜月笙回上海,大家要搭牌樓,那將來中央大員陸續的來,又如何歡迎法?」
為了表示他的心意堅決,杜月笙臨時決定在杭州多留一天,改在九月三日動身返滬,一日之夜,由老朋友、大漢奸,偽浙江省主席,先已接洽投效軍統的丁默村為他接風、洗塵。一行人馬,全部投宿西冷飯店。將到北站突生意外
自從抵達淳安以後,一直都是夏日艷陽大晴天,唯獨九月一日在杭州,下了一場陣雨而九月三日搭乘滬杭甬鐵路專車凱旋上海,偏偏又是個細雨紛紛的黃霉天,杜月笙臨時宣佈就在梵皇渡車站下車,當時杜月笙已獲確息,吳紹澍當了上海副市長、三青團書記、連社會局局長一席亦已囊括而去,他心中難免起陣陣陰霾。吳紹澍自返上海,音訊全無,連極普通的問候函也不一見,他迭拜要職,杜月笙事先一概毫無所聞,上海來迎諸人之中,不曾見到一個和吳紹澍有關係的,在旁人可以解釋為過忙或疏忽,但是出之於吳紹澍意味便絕不尋常。凡此都使杜月笙在鼓輪疾進時,心惴惴然,而且越來越緊,這使他在車中顯得神色不寧,心事重重。
不祥之感,居然成為事實,正當同車諸人,興沖沖,喜洋洋,準備跟牢杜先生,接受黃浦灘盛況空前的熱烈歡迎場面,專車駛入上海市,抵達梅隴鎮,忽然減速停車,先上來兩位通信報訊的人,他們不及寒暄,向杜月笙附耳密語,一聽之下,杜月笙不由臉色大變,他一語不發,唯有搖頭苦笑。
有此一幕,使同車隨行諸人猶如「分開八頭頂骨,澆下一盆冷水來」,一個個驚詫錯愕,面面相覷,杜月笙絕口不說,匆匆趕來報訊的人悄然落座,神情嚴肅,更令人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顱。
旋不久車抵梵皇渡,風雨淒淒,一片蕭索,站上也有不少親友迎接,但是強顏歡笑顯然掩遮不了面容沉重,──這是怎麼一回事?隨行人員疑雲更深在梵皇渡車站迎候的人,很可能與梅隴上車者同樣事先曉得秘密,這麼說在上海的至親友好,早已決定請杜月笙不上北站了,否則的話,那能這麼湊巧?
盛大熱烈一變而為冷冷清清,尤足駭異的,杜月笙到了上海竟不回家,他不去華格臬路,也不上十八層樓,更不到杜美路大廈,出人意外的,他要先到愛文義路顧嘉棠家中先住一歇。
一切來得如此突然,一切都是這般詭秘,隨行人員不敢多問,卻是心中難免惴惴不安。杜月笙面色不好,推說疲倦,先進顧家客房休息。他方一離開客廳於是嗡嗡之聲四起,眾人驚問究竟出了什麼事體,經過在上海的人詳細一說,真是無人不瞠目結舌,舌撟不下,然而接下來便怒目切齒,破口大罵。
原來是當今上海第一新貴,由杜月笙及杜門中人一手提拔,足足喊了十年「先生」、「夫子大人」、「師座」的吳紹澍搗鬼,他如今當了上海副市長,於是眼烏珠插上額骨頭,「叛」性大發,杜月笙八年抗戰還不曾回到上海,他已將師門列為第一個要打倒的對象。
上海人被吳紹澍弄得莫名其妙,正當他們歡天喜地的搭牌樓,換衣裳,籌備大會,安排聚餐,打算齊赴上海北站歡迎期盼已久的杜先生,忽然在北站附近,貼出了匿名傳單,大字標語。傳單挾詞誣陷,對杜月笙大肆攻訐,標語千篇一律為「三段論」,諸如「打倒惡勢力!」「杜月笙是惡勢力的代表!」因而再喊出「打倒杜月笙!」
滿懷興奮,一團歡喜,落成這般淒涼光景,打擊之來,過於意外,杜月笙亟欲深思長考,把這突然的變化摸它一個來龍去脈。牌樓之拆、標語之貼,加上副市長學生子吳紹澍始終不曾來接,嫌疑箭頭業已畢直指向那位慣於「翻手為雲覆手雨」的新貴。祇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杜月笙百思不得其解。
杜月笙很想借顧嘉棠的家裡,清靜一下,以便細細思量,求個結論,但是至親好友,曉得他轉移陣地的依然很多,八年離別,渴望一見,因此愛文義路顧公館門前,依舊冠蓋雲集,戶限為穿。杜月笙便不得不打點精神,強扮笑臉,一一接待肆應白天,有接收人員,各界友好登門拜訪,夜晚猶有落過水的漢奸國賊,自知國法尊嚴,罪無可逭,在走投無路時,唯有或則親來,或則派遣家小代表,夤夜求訪,懇求杜先生為他們出出主意,定個主張。於是顧家門庭,如山陰道上,絡繹不絕,杜月笙不但得不到思考的閒暇,尤且深感精神體力,應付不來,乃命幾名得力的學生,代為迎賓送客。
訪客電話,一天到晚走馬燈似的來個不停,其實杜月笙最想見的,還是吳紹澍的名片最想聽的,厥為吳紹澍的聲音。想不出吳紹澍這麼狠狠打擊他的道理,便唯有巴望奇跡出現,由吳紹澍來親自解釋,略加說明。然而,自九月三日往後的國定勝利紀念日回到黃浦灘,四日,五日,那裡等得到吳紹澍的聲音笑貌,等到第三天九月六日杜月笙實在忍不住了,他不顧師道尊嚴,移樽就教,輕車簡從的專程拜會吳紹澍吳副市長,詎料人到市府,司閽擋駕,推說吳副市長不在,杜月笙萬般無奈,只好留下一張名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