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道明是演員裡讀書多的一位,尤其是中國的古典文學,家裡書架上擺了很多,也真看得進去。書法也每天都練,寫得一手好字。其他技能也樣樣精通。再加上人長得眉清目秀(現在也是風韻猶存),從有明星的那一天起他就是明星了。所以就有些清高,老端著,得理不饒人。
曾有一位演員,當時已小有名氣。一次,聽說陳道明要赴外地演出,懇切要求,能不能帶上他也掙點外快。
陳道明爽快,說:行。我替舉辦方做主了,給你5000塊錢。
演員很高興,說:謝謝哥。
陳道明又說:給你找個什麼事幹呢?你就負責在後台催場吧。
這就是陳道明。一個清高的只肯在戲裡低頭的人。
演員忙說:別催場呵,我能唱歌呀哥哥。
陳道明說:你唱歌誰聽呀?
我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腳,意思是,你別讓人家下不來台。
陳道明馬上當著那位演員,問我:你踢我幹嗎?
弄得大家都很尬。
讓這麼一位爺演《一地雞毛》裡的小人物,說心裡話,我當時心裡是捏著把汗的。
《一地雞毛》的主人公小林是什麼人?是扔到人堆裡找不著的那種人。在「八部七局六處」他誰也惹不起。曾經也特傲,剛到機關的時候也執扭,馬上就被磨平了,適應了,然後游刃有餘了。最後他還在這種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中找到了樂趣,應付自如。不知不覺小林變了,變得心平氣和,人莫予毒了。
眼前的陳道明行嗎?就算把他放在「八部七局六處」的辦公室裡,他低得了頭嗎?別拍出來象皇上來民間微服私訪就壞了菜了。
陳道明看出了我的顧慮。一天晚上約我去他家裡聊聊。令我驚訝的是,迎接我的是一瓶二鍋頭,沒有菜,一人一半,干喝。
認識陳道明的人都知道,他從不喝酒,因為不喝酒也就特別不喜歡飯局。更反感喝醉了互相稱兄道弟的場面。那時他堅持認為自己不需要朋友,有的只是同事。
他說:朋友的作用,就是關鍵時刻跳出來傷害你。
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在堅持這一錯誤立場。
他屬於不愛認錯的那種人,吃眼前虧也絕不低頭。
他和葛優是要好的朋友,但這一點卻和葛優截然不同。
葛優如遇違章被警察攔下,必是先摸著腦袋嘿嘿嘿地笑,然後做出一副「哥們兒認栽」的實誠表情。無不令警察叔叔心生憐憫,臉上雖然還是面孔威嚴,心裡卻已經在說:我們愛你還愛不過來呢。而陳道明若是被警察攔下,可以想像,那表情一定是,「要殺要剮您看著辦吧」。結果可想而知。
那天晚上道明兄一反常態,首先申明:這次我聽你的。該怎麼要求,你就說。
我喜歡這個人物,一切不在話下。
他問我:你對小林這個人物有什麼要求?
我說:只要你不端著,一切包在我身上。mpanel(1);
道明很痛快:就照你說得辦。
他又談了他的一些想法,我們把他在戲裡與他有關的人物關係一一擺正。那一夜,談興很濃,不知不覺聊到天亮。一瓶二鍋頭一滴也沒糟賤。
我問他:你不能喝酒,喝了半斤怎麼也沒事呵?
他說:我不是不能喝,是喝到嘴裡沒滋味。
這是惟一的一次,往後再也沒有見他喝過酒。
《一地雞毛》的拍攝中,道明果然完全變了一個人。慇勤,周到,善解人意,任何事都有商有量。收工了幫助收拾東西,機器出毛病了,二話不說,拉上我就去中央台憑著他的面子借一台回來。給徐帆搭戲,就是在前景炒菜,徐帆走不准位置,連續拍了十幾遍,仍毫無怨言。加上每天穿著小林的幾套踢裡踏拉的服裝,完全找不到了陳道明的影子,就是一個活托的小職員。令全劇組人刮目相看。
戲拍完了,吃散伙飯的那天,連過渡都沒有,唰地一下,他就離開了小林,那種不陰不陽的表情又回到了他的臉上。
我問他:你變得可真快,原來都是裝的。
他淡淡一笑,說:演員就是我的一個職業,我就是一個戲子。
這就是陳道明。一個清高的只肯在戲裡低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