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不回新羅,九華山弘法

君王要像慈父,

群臣要像嫡母,

對待百姓要像自己的孩子一樣,

他們就能夠對國家愛護。

百姓宛如轉動的車軸,

要讓他們衣豐食足,

只要這樣,他們就會樂業安居。

啊,君王大臣盡職盡責,百姓自然忠誠,

國家就會永遠太平昌盛。

 

這首勉勵統治者愛護百姓、關心民眾疾苦,從而使國家繁榮興旺的《安民歌》,是新羅高僧、鄉歌詩人忠談師寫給釋地藏同父異母的弟弟、新羅第35代國王金憲英的。然而,知與行往往是兩個層面的東西。中國的安史之亂終於在寶應二年(公元763年)以史朝義的自殺而告終。可是不久之後,釋地藏的故國——新羅也陷入了戰亂之中。

公元765年,景德王金憲英卒,太子金乾運繼位,是為惠恭王。

當初,景德王金憲英沒有兒子,他因而廢了原來的王妃,另娶了角干金依忠的女兒做王妃,也就是滿月夫人。可是,新王妃也久久沒有懷孕的跡象。景德王聽說義湘大師的親傳弟子表訓是一位神通廣大的異僧,能與天界神仙溝通。於是,景德王就請表訓來到王宮主持法會,向上天祈禱,保佑他生育兒子。表訓大師做法之後表示,國王只應生育女兒,不適宜養育兒子。景德王再三表示,希望將女兒變成兒子。表訓說:“女子變成男身,不是不可以,但這將危及國家運行。”景德王卻說:“即使國家危險,朕也在所不惜。只要有兒子,朕就心滿意足了。”一年之後,滿月夫人如願以償地生了一個兒子。景德王很溺愛他,死後就是這個兒子當了國王。

8歲的孩子,如何管理國家?於是,其母滿月夫人金氏攝政。而王權的旁落,導致了國家動盪不安。唐代宗大歷二年(公元767年)七月三日,大恭角幹起兵造反,圍王宮月餘。於是,新羅首府金城以及全國各個州郡都陷入了混戰之中:全國共有九十六位角干相互開戰,整個朝鮮半島亂成了一鍋粥……

這場戰亂持續了整整三個月,總算平息了下來。但結果導致了王權的進一步削弱,朝廷實權掌握在了宰相的手中,埋下更大的隱患。

表訓大師顯示神通之後,不知隱居到了什麼地方。從此,新羅再無聖人出現。為了保佑國運長久,於是,兩位大臣——昭普、昭佑,奉詔來到了中國,前來尋找幾十年前航海入唐的喬覺郎。

原來,昭普、昭佑二人是伊餐金順元的兒子,故而,他們的年齡與釋地藏相近。遠在釋地藏尚是金喬覺、喬覺郎的時候,他們就互相認識了。後來,喬覺郎出家變成了釋地藏,在太子重慶夭亡之後,國王金興光續娶金順元的女兒為王妃,生下了承慶、憲英這兩個釋地藏同父異母的弟弟。因此,若按世俗的輩分,釋地藏還得稱他們一聲“舅舅”。

或許是因為他們與釋地藏相識,而且他們的父親金順元對釋地藏有過知遇之恩,因此,景德王金憲英臨終之前囑托自己的舅舅昭普、昭佑,若是自己那個有些女孩習氣的兒子無法鎮服國家,就到中國請回自己的老哥喬覺郎,請他保佑新王,保佑金家的江山永固長存。

兩位使臣帶著國王的御書立即登船起程。出海不久,他們就遭遇了一場暴風驟雨。滂沱大雨讓他們迷失了航向,驚濤駭浪拍擊著他們的航船,船帆被撕成了碎片,桅桿也折成了兩截……

風暴整整持續了幾天幾夜,兩位大臣九死一生,歷盡千難萬險,總算保住了一條小命。風暴將他們的船刮得偏離了登州航線,所以風暴過後他們經過三天航行,在大唐江浙沿海登了陸。幸運的是,到達不久後他們就聽說了一個名叫“金地藏”的新羅高僧的消息。原來,九華山一帶的民眾,或許是為了將釋地藏與地藏菩薩分別開來,或許是為了強調他的新羅身份,人們都稱他為“金地藏”、“金大師”。

金地藏住持的九華山就在長江沿岸,從江浙溯江而上即可到達。因而,昭普、昭佑可以說是因禍得福,少走了不少冤枉路。

古人曰: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佛家又說:惡因緣也可能是好因緣。

昭普、昭佑二人跋涉千里,歷盡艱苦,總算來到了九華山下。

九華山,果然美若蓮華。峰巒起伏,雲霧繚繞,儼然仙境一般。坐落在山谷之中的化城寺,更是殿堂雄偉,富麗壯觀,宛若天宮再現。而寺院門前,車如流水,馬如游龍,香客往來,絡繹不絕。

此情此景,讓昭普、昭佑心中暗暗吃驚,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一個遠道而來的新羅僧人,居然在中原有如此重大的影響。看來,現在的金地藏,已經遠遠不是他們所知道的那個喬覺郎,若想將他請回新羅,必定要費一番腦筋,經一番周折。昭普說:“說之以理,動之以情,以故國之情、家族責任說服他,或許能將其打動。”昭佑搖搖頭說:“他已經出家離俗,世間的情愫、家族責任恐怕已經對他不起什麼作用了。”

“那你說怎麼辦?”

昭佑想了想說:“若是九華山易主,他沒有了立足之地,自然就會跟我們回新羅了。”

“那倒是。新羅也有名山大川,人民全都信奉佛教,他回國也可以大有作為。可是,這九華山如何能輕易易主呢?”昭普無不擔心地說道。

昭佑說:“我自有妙計。”

中國佛、道兩家,很早以前就有以信物占山鬥法的傳統。此風俗也傳到了新羅,因此,昭佑就將埋簪佔地的方法告知了哥哥。於是,他們兩人先不進化城寺驚動釋地藏,而是悄悄來到了他曾經長期居住修行的東崖絕頂,把一支刻有新羅國號的金簪插在了泥土裡,然後就悄悄地下山去了。

翌日,昭普、昭佑兩位新羅大臣鄭重其事地來到化城寺山門前,讓站立在門口的一位沙彌去通報,說是新羅特使奉詔來到。

讓他們大為吃驚的是,那小沙彌居然說:“小僧正是奉了方丈和尚之命,專門在山門等候兩位使臣的。請,我們老和尚已經在方丈恭候多時了。”

天哪,這釋地藏居然能未卜先知?昭佑悄悄對哥哥昭普說:“他又不是什麼神仙,如何能預知未來?一定是昨夜咱們住在山下,房東轉告給了他。”

說話間,他們兩人已經隨著小沙彌來到方丈。釋地藏果然已經按照新羅的風俗,備好了茶點。三人寒暄了一番之後,釋地藏說:“因了後來先父的姻緣,你們兩個雖然年歲比山僧略小一些,但你們是山僧弟弟們的舅舅,自然也是山僧的長輩。兩位舅舅為何來到了大唐?難道也是求法來了?”

昭普性格比較直,開口說道:“我們不求法,求高僧來了。”

昭佑趕緊接過話頭說:“佛法僧三寶,缺一不可。咱們新羅將佛教視為國教,但近年來,由於種種原因,新羅不曾有聖僧化現。國家因為沒有得道高僧祈福護國,也就得不到護法龍天的保佑,所以妖孽重重,怪事不斷,兵禍迭起,人民飽受戰亂之苦。”

釋地藏說:“國家多災多難,固然與缺乏德高望重的賢人引導有關,但更主要的是,君臣要各司其責,要實行仁政,以民為本。我們新羅古歌說:‘君王為君王,臣下為臣下,百姓作為百姓,則國定太平。’因此,新羅近來的禍患,不是上蒼懲罰,不是龍天不佑,而是國君、大臣自私自利,爭權奪勢,導致了國家動盪,民眾遭殃。”

昭佑說:“新羅現在的國主年幼,正需要高僧引導;而大臣自私,也亟待聖賢斧正。所以,景德大王留有遺詔,讓我們兄弟兩個前來中原,請金大師您東歸輔政,出任國師。”

釋地藏剛要表示些什麼,昭佑卻不容他說話,繼續說道:“為了完成先王的遺命,我們兄弟兩個在大洋之上遭遇了狂風暴雨,幾天幾夜,驚濤駭浪,生命艱危。風帆撕碎,桅桿折斷,航船破損,幾近沉沒!那真是波濤騰湧,命繫一線……”

昭佑說到動情處,不禁失聲痛哭。釋地藏經歷過海上風暴,知道大洋之中的風濤驚險,所以也欷歔不已。

昭佑最後道:“可以說,我們兄弟幾乎是九死一生才來到了這裡。所以,看在我們兄弟不遠萬里,冒死而來的情分上,請金大師千萬不要推辭故國的重托,隨我們回新羅吧。”

昭佑之所以稱釋地藏為“金大師”就是在提醒他:他是新羅人,他是新羅王室近屬,他應該義不容辭地回國輔政。

釋地藏想了想,說:“貧僧常年住山,數十年不問世事,更不懂國政,所以,輔政之說,豈不盲人瞎馬,貽笑大方?且山僧道德平庸,既無神靈靈的氣象,也無光燦燦的模樣,只是一位吃齋念佛的慚愧僧,如何敢當國師之位?所以,山僧恐怕要辜負先王的錯愛了。”

昭普一聽這話,有些沉不住氣,說道:“你是新羅人,根在海東,難道真的忘記了自己的故土?”

釋地藏真摯地說:“我的確是新羅子孫,所以我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的祖國。我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面向東方,為新羅祈福。不過,佛法講究緣分,而我的機緣就在這九華山。因此,山僧將來要埋骨在這裡了。”

這就是說,他永遠不再回新羅了。

昭普說:“這九華山的確不錯,但我們新羅也有絕佳山水。回國之後,任你挑選。不管你看中哪裡,哪裡就是你的!”

釋地藏笑道:“我一個方外之人,要那山山水水有什麼用?再說,每一個人都有與自己投緣的地方。比如,蓮花就是生長在污泥之中。您若將它移植到高貴的殿堂之內,它不但不能開出美麗的鮮花,反而會凋零枯萎。而山僧也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人,我的機緣在民間、在山野,就在這九華山的山水之間、鄉民之中。”

昭普、昭佑知道從道理上無法說服釋地藏,兩人交換一下眼神之後,昭佑說:“金大師您如果真的不願意回國,我們倆完不成先王交代的使命,也就無顏再見海東父老了。不過,有件事想請金大師給我們解釋一下。”

釋地藏不露聲色地問道:“不知何事?”

昭佑說:“不管是大唐、新羅,占山修行的人,必須講究先來後到。是不是這樣?”

釋地藏點點頭:“先入山者為尊,後來者必須禮讓。”

昭佑頗為得意地說:“那好。如果在你進入這九華山之前,已經有人相中了這裡的風水,並預先做了記號,你是不是應該離開這裡,退出九華山?”

釋地藏居然又點了點頭:“如果真有您說的這種情況,山僧就無條件地離開九華山,跟隨你們回新羅。”

昭普趕緊站起來,說:“那咱們就去你最先修行的東崖山頂看看,我們有證據!”

說著,兩人就要出門去。釋地藏卻依舊端坐不動,只是淡淡地說:“兩位特使大人若是去看那只簪子,我看就不要費腿腳了。”

這輕輕一句話,在昭普、昭佑聽來,無異於晴天霹靂:他怎麼知道我們是要去找那支預先插在山上的金簪子?難道他真能預測未來,未卜先知?

釋地藏淡定地說:“兩位舅父大人若是在門口站累了,就請坐下來繼續喝茶。”

昭普他們不得不退了回來,乖乖坐下。釋地藏為他倆斟上新茶,說道:“山僧來此多年,聽到了很多離奇古怪的故事。今天兩位舅父遠道而來,山野之中別無長物,就講一個故事給你們聽聽,就當聊解煩悶吧。”

於是,釋地藏給兩位新羅特使講述了蒼巖山的故事。

 

蒼巖山位於河北道常山郡(今正定)井陘縣。這裡奇峰競秀,怪石嶙峋,峽谷幽深,樹木蔥蘢。自古享有“五嶽奇秀攬一山,太行群峰唯蒼山”之盛名。遠在西晉時期,這裡就始建了第一座寺院——興善寺(今福慶寺)。

相傳,隋煬帝之女南陽公主,因不滿父皇的殘暴,慕名從洛陽到蒼巖山削髮為尼,並開始重建興善寺。

南陽公主根據蒼巖山的自然環境,依山就勢,所建造的樓台殿宇,或飛架於斷崖之上,或構築在峭壁之間,巧奪天工,宛若仙境一般。進入山門之後,峰迴路轉,在高達六十多米、南北對峙的懸崖絕壁中間,飛架著三座石橋。其中兩座橋上分別建有天王殿、橋樓殿。

橋樓殿是寺裡的主體建築,為二層樓殿,面闊五間,進深三間,重簷歇山頂。殿頂蓋琉璃瓦,大脊為琉璃花脊。殿內梁枋施彩繪,金碧輝煌。橋樓殿高聳險峻,構造精巧,橋下為一長澗,建石蹬三百六十多級。從澗底仰望,青天一線,橋樓凌空,宛如彩虹高掛,故稱“橋殿飛虹”。更令人驚絕的是,由於空中彩雲流動,好似橋殿也在跟著飄動,後人有詩贊曰:“千丈虹橋望人微,天光雲彩共樓飛。”站在橋上憑欄俯視,百丈斷崖,其勢撼人;澗底香道遊人,高不盈尺。橋樓殿將澗、橋、樓、殿融為一體,天趣與人工結合,達到了完美的境地。故而,蒼巖山興善寺是中國三大“懸空寺”之一。

 

素手繪樓台,執持彩虹當空舞;

玉肩擔道義,誰說女子不丈夫?

 

南陽公主在蒼巖山潛心靜修,行醫濟世。興善寺因她而名聞天下,蒼巖山也成為中國北方的佛教聖地。

然而,關於南陽公主在蒼巖山削髮、建寺之事,民間還有另一種說法:

據說,在隋朝的時候,最先是兩位遊方的道士看上了蒼巖山,認為這裡是修道的形勝之地,計劃將來在此建設道觀。於是他們拔下頭上的簪子,深深插在山頂,作為曾經到來的記號。

不久,南陽公主也來到了蒼巖山,她早已看破紅塵,計劃落髮出家,所以悠遊天下,挑選山明水秀的風水寶地以創建寺院。她也看上了蒼巖山的絕佳景色。可是,她在禪定之中觀察,發現了道士預先埋下的記號。這裡原來就是佛教聖地,早在幾百年前就建有寺院,如何能被道士奪去?南陽公主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她在道士插簪子的地方先埋上了自己的一隻繡花鞋,再將簪子插了回去……

從此,南陽公主在蒼巖山大興土木,重建了興善寺。等到兩位道士回來,蒼巖山儼然已經恢復靈山本色。道士不服,來找南陽公主理論,說是自己先佔了此山,並在山頂做了記號。南陽公主說:“若果真是你們先到來,貧尼二話不說,馬上將蒼巖山禮讓給你們。”

於是,他們幾個人一同來到山頂,道士撥開浮土,一支道士髮髻專用的簪子原封未動地插在山上。以為穩操勝券的道士笑道:“公主請看,是我們先來蒼巖山的,有道簪插地為證。”

南陽公主不慌不忙,走過去看看道簪,再打量一番山勢,然後笑道:“兩位道長果然慧眼識珠,與貧尼所見略同。這裡的確是蒼巖山的風脈所在。”

兩位道士不知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只好隨聲附和著說:“是啊是啊,我們就是看到這裡是關鍵之處,所以才插簪為記。”

南陽公主說:“那就辛苦道長,請繼續向下挖一挖。”

道士又向下挖土,豁然發現,下面有一隻繡花鞋!這是南陽公主的繡花鞋!而自己的簪子,恰恰插在繡花鞋上!

南陽公主微笑著問道:“你倆的簪子正好插在我的鞋上,請你們說說,到底誰先到來?”

道士自然無話可說。南陽公主大度地說:“本來,這蒼巖山幾百年前就是佛教道場,所以貧尼只是恢復靈山舊觀。兩位若是真喜愛蒼巖山的山色風物,盡可以在這裡找合適的地方建觀安居。”

 

釋地藏拿出一枚新羅金幣——母親生前留下的遺物,笑著對昭普、昭佑說:“兩位特使,應該認得這是何物吧?”

“當然,當然,這是五六十年前,新羅王室的專用金幣。”

釋地藏不動聲色地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兩位的金簪正好插在了這樣的金幣錢眼裡,不知該作何解釋?”

“這……”兩位特使自然尷尬如蒼巖山道士。

釋地藏並沒讓他們難堪,而是將他們埋在山頂的金簪子拿了出來,還給了他們。

原來,釋地藏在禪定之中,早已覺察到了他們兩人的心意,更將他們的一舉一動觀察得一清二楚,所以,等他們下山,就讓小沙彌將金簪子取了回來。

釋地藏分析說:現在的新羅,國主幼小,太后滿月夫人攝政,一切主張都聽其父親角干金依忠的,別人很難介入。所以,他就是回國,也很難有所作為。而且,國運如同人的命運,都有自己的發展、易變規律。新羅將來很可能江山易主。因此,他向兩位早年的朋友建議:不要再回新羅了。生死事大,無常迅速,就留在九華山修行吧。

昭普、昭佑認為釋地藏說得很有道理,就真的不走了,留在了九華山。他們在山腳下建屋居住,刻苦修行,最終雙雙往生極樂世界。他們入滅後,當地的百姓為了紀念他們,在其原來的住處修了一座宮殿,這就是留存至今的“二聖殿”。殿中兩位穿著新羅官服的塑像,在異國的土地上享用了千年香火。

從此,不斷有新羅僧人慕名來到九華山,跟隨釋地藏修學佛法。

新羅國勢,果然像釋地藏預料的那樣:十幾年之後,長大的惠恭王反覆無常,荒淫無度,奢侈靡費,禍害百姓。唐德宗建中元年(公元780年),大臣金良相殺之自立,是為宣德王。

《讀佛即是拜佛:地藏菩薩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