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興佛

第十八章 石虎興佛

八王之亂後,匈奴、羯族相繼入主中原,持續不斷的戰爭、災禍、死亡籠罩著北中國,無論士族豪強、還是平常百姓忽生忽死旋興旋敗,說是人間地獄倒也絕不過份。石勒統一北方,由於南方的東晉內亂頻起自顧不暇,中原的百姓獲得了短暫的和平,然而佔人口大多數的漢族中下層人民卻看不到出路在何方。後趙承繼前趙胡漢分治的國策,石勒禁人說胡字,號羯人為國人,建立以羯人專政的少數民族國家。

石勒用法甚嚴,宮殿築成之後立有門禁,有一天,一個醉漢騎馬突入皇宮宮門,石勒大發雷霆,叱責宮門小執法馮翥說,剛才跑馬入門的是什麼人,為什麼放他走。馮翥驚惶恐懼忘了忌諱,順口答道:“剛才有個醉胡跑馬進來,我喝止不住,俗話說和胡人難說話,我一個小辟怎能阻止他。”石勒嘿嘿一笑,胡人是很難說話啊?馮翥這才明白過來,叩頭請罪,石勒免他之罪,也未追究那個犯門禁的醉胡。

石勒的參軍樊垣清貧,石勒放他一地方官,地方官總比京官有油水,樊坦進宮陛辭,身上衣冠破爛。石勒大驚,怎麼說你也是個參軍,何至於窮到這樣。“樊參軍何貧之甚也!”樊坦生性誠樸,一時忘了禁令,回答說,羯賊無道,把我的財物都搶光了。“頃遭羯賊無道,資財蕩盡。”石勒笑說,羯賊如此暴掠,我替他們賠償。樊坦這才想起禁令,連連叩頭求饒。石勒說,我禁的是普通人,你們老書生除外。

石勒立門禁,羯人犯禁可免罪;禁止胡人欺壓士族,羯人劫掠士族可免罪。胡人仗勢橫行,可以想像普通漢人受欺壓的嚴重。後趙稱羯族人為國人,稱漢族人為漢人。後趙的文武官員,除了石氏一家人,其餘多是漢人。作為統治民族的國人有權欺壓漢人,所以盡避石勒收羅士族才俊,但不能和士族真正結合在一起。匈奴族靳准曾經說過“自古無胡人為天子者”,虛假和平掩蓋下的民族之間的矛盾日益突出,佛教應運而生。

佛教源自印度,傳到中國當在漢代,其勃然而興則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北魏佛學的發展達到一個歷史的高度。佛教在北中國的興起應當歸功於兩個人,石虎與佛國澄。

佛教有則故事,叫做“以身飼虎”。傳說古印度有個叫做薩陲的太子進山遊玩,在山中遇見餓得奄奄一息的一隻母虎和七隻幼虎,薩陲為救虎命,刺頸出血跳下山崖,眾虎食之而獲救。

佛圖澄便是抱著這種普渡眾生的態度來到中土的,面對中國中世紀最殘暴的君主石虎,用他的剛猛和智慧為北中國佛教的傳播開闢出一條坦途。

佛教講究因果,鼓吹業與輪迴,主張無我,有神通變化的法術,人死之後有天堂和地獄。讓人們忍受現世的苦難,救贖自己的靈魂,等待來生受善報以至登上天堂。

人之所以有痛苦和災難,是因為人有慾望,有吃的要吃得更好,有穿的要穿得更好,在社會財富一定的情況下,人的貪慾永遠無法滿足,就會產生人與人之間各種各樣的爭鬥。有爭鬥就有災難,有災難就有痛苦。宗教讓人摒棄慾望,安貧樂道,基督、伊斯蘭和佛教大抵如此。放棄自身的各種慾念,心如止水,為了達到這種境界,佛教提倡出家為僧,將身外之物一切拋棄,與世無爭,那麼你必定是安全的,無痛苦的。

在幸福的時候,沒有人會想到佛,只有當災難和痛苦降臨的時候,人們才會想到佛,佛總是喜歡到災難深重的地方去,可以渡更多的生靈,而暗黑的世界也需要佛,中世紀的黑暗讓佛降臨到中國的大地上,他的先驅一個叫做佛圖澄的沙門就是佛。

佛圖澄,本姓帛,西域人。一說本姓濕,天竺人。據此猜測,可能是西域的龜茲人。《魏書·釋老志》說佛圖澄小時候在烏萇國出家,而《梁高僧傳》則只記為少時出家,未載出地點。佛圖澄“清真務學”,生平未譯一經,未著一論,卻能誦經數百萬言,“妙解深經,傍通世論”,他的談話“妙達精理,研測幽微”。可見其不僅有精深的佛學修養,且漢文化思想造詣頗深,因而在中土如魚得水。

佛教傳入中國後,在石勒的趙國之前,無論譯經、講說、傳教和造寺等活動,基本上沒有國家力量的介入,而是靠信徒們自身的力量而進行的。佛圖澄第一個成功地規勸皇帝石勒、石虎信奉佛法,支持佛教的發展,使佛教受到國家的保護。在佛教的傳播過程中,一般僧人是通過譯經、注經、講經等方式弘傳教義,而佛圖澄感化石勒信佛緣自法術,因此,佛學界將佛圖澄稱為“神異第一僧”。

佛圖澄來到中土的時間是公元310年(晉懷帝永嘉四年),這一年他來到洛陽已年近八十歲。在此之前,他曾在佛教盛行的敦煌停留過,所以《世說新語》說佛圖澄出於敦煌。到洛陽後,他想建造寺廟,但正值匈奴劉曜圍攻洛陽,前後趙正在開戰,只能作罷,於是“潛澤草野,以觀事變”,隱居起來,伺機而出。

公元312年,佛圖澄見到石勒,石勒問他:佛道有何靈驗?佛圖澄即取缽盛水,燒香咒之,須臾缽中生青蓮花,光色曜日,石勒由此信佛。其實從政治意義上講,石勒崇信佛教緣自佛學的教義和佛教的發源地,佛教源自印度,對漢人而言出自蠻夷是胡教,羯人恰恰是胡人,胡人信胡教,再由胡教感化漢人,統治漢人,豈不正妙,石勒就是要使佛教成為其實施統治的工具。

公元330年,石勒自稱大趙天王(天王之說源自佛教),後改稱皇帝。稱帝后的石勒對佛圖澄更加敬重,尊稱他為大和尚,甚至把自己的孩子都交給佛圖澄在寺中撫養,每年四月初八,石勒都要到寺裡去灌佛,以示對佛教的大力支持。

公元333年,石勒病死,他的侄子石虎廢掉石勒兒子石弘,自稱大趙天王。石虎,字季龍,生於公元295年(晉惠帝元康五年),上黨武鄉縣(山西榆社縣北)人,石虎的父親早逝,從小隨母親生活,由石勒的父親撫養,故有人稱石虎系石勒之弟。當石勒被拐賣到山東時,石虎隨母仍留在山西。此後,由於西晉末年戰亂迭起,石虎與石勒失去聯繫,直到劉琨把他和石勒的母親當做禮物送給石勒,二人才得以重新見面。是年,石虎17歲。

石虎作戰英勇,弓馬嫻熟,深得石勒讚賞,被封為征虜將軍。石虎也因此全力以赴為石勒建立後趙政權東征西討,立下汗馬功勞。功高震主,石虎懂得這個道理,石勒死後,利用輔政之機除掉石弘登基。

石虎稱帝前期倒也採取了一些積極的措施。經濟上他提倡屯田,屯田做為一種公有制經濟形式,在戰時或者備戰時可以解決軍糧問題,起過一定的積極作用,曹操和諸葛亮都曾推行屯田制,但在和平時期,由於調動不了農民的積極性,逐漸被取消了。做為一個軍事帝國,石虎屯田純粹是為了備戰,由於戰亂,荒地很多,竟取得意外的收穫,農業大豐收。石虎將糧食依傍河岸建倉儲存,屯糧還是為了打仗,戰爭時不必長途送輸糧食。可因此又取得意外的收穫,發生災害可以就地賑災。

政治上,為拉攏士族豪強,石虎恢復魏晉的九品中正制,進一步推廣儒家思想,不僅如此,他還注重整頓吏治,嚴懲貪贓枉法、徇私舞弊的官員,石虎選殿中御史李矩為御史中丞,整頓豪強百官,對皇親國戚的違法行為,石虎照舊嚴懲不貸。經過整頓,吏治有所好轉,貪官污吏橫行霸道的局面有所改變,連石虎都高興地感歎,“朕聞良臣如猛獸,高步通衢而豺狼避路,信矣哉。”

意識形態上,後趙大力倡佛,石虎對佛圖澄的敬重更甚於石勒,稱他為“國之大寶”。朝會時,佛圖澄升殿,常侍以下官員都要去“舉輿”(抬轎子),太子們必須扶著輿翼(即轎子邊)隨輿而上。當司禮官大唱“大和尚到”時,全體官員起立。這些都寫在石虎的詔書中,成為制度。

由於佛圖澄的宣傳和二石的支持,佛教在後趙政權下十分興旺(當然和當時的社會狀況分不開),信奉佛教的很多,寺廟也造得很多。佛教的傳入使中國傳統文化第一次受到宗教的入侵,儒學士人對佛教採取了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一種是排斥,一種是吸收。當時僧侶是不服役的,為躲避沉重的徭役雜稅等,許多投機取巧的人削髮為僧,排佛的人抓住僧人的這條小辮子,提出平常百姓無權奉佛和為避役(兵役搖役)奉佛非法兩個問題。

王度等漢臣依據漢魏舊制,主張凡漢人一概不許到寺廟燒香禮拜;上自官員,下至役隸,也一概不許拜佛;凡國人(羯族人)已出家者一概還俗。這是漢族傳統文化對外來宗教的排斥,當然要引起佛圖澄等人的反攻,石虎順從佛圖澄,他既提倡經學,又不捨棄佛教,和稀泥說,我不是漢族人,做了中國的皇帝,理應兼奉中國神和外國神。凡夷(羯族以外的非漢族人)、趙(羯族人)、百姓(漢族人)願意奉佛的人,一概允許出家做和尚。在這次鬥爭中佛教取得了勝利,得到空前的發展,然而鬥爭遠沒有結束,隨著禪宗的興起,到北魏時佛學終於變成中國人自己的佛學,當然在這期間有過一次慘痛的流血衝突。

佛圖澄勸石虎戒殺行善,每當石虎向佛圖澄詢問佛法的時候,佛圖澄都答以“不殺”。佛圖澄向他指出:“帝王之事佛,當在體恭心順,顯暢三寶,不為暴虐,不害無辜。至於凶遇無賴,非化所遷,有罪不得不殺,有惡不得不刑,但當殺可殺,當刑可刑耳。若暴虐恣意,殺害非罪,雖復傾財事法,無解殃禍。願陛下省欲興慈,廣及一切,則佛教永隆,福祚方遠。”石虎以殺戮著稱,認為治國必須以刑殺,輔之以強大的軍隊,佛圖澄的話教化百姓可以,對他怎麼可能好使呢?

石虎從小好殺,在他年僅十七歲的時候就表現出極度的殘忍,經常鞭打和隨意殺害士卒。石勒軍中都以他為禍患,石勒曾經對母親流露過要除掉石虎的意思, “此兒凶暴無賴,使軍人殺之,聲名可惜,不若自除之。”母親勸他說,石虎還小,你稍微忍耐一下(快牛為犢,多能破車,汝小忍之!)。石虎長大,便弓馬,勇冠當時,性同野獸,每當屠殺一座城邑,很少有遺留下來的人。

經過二石的南征北戰,石虎稱天王后,後趙國的疆界也不斷擴大,鼎盛時有“十州之地”。 天下太平幾年,石虎便忘乎所以,把都城從襄國遷到鄴城,大造宮室,晝夜荒婬,窮奢極侈。石虎營建新都不忘舊都,襄國照舊大興土木,建造太武殿。殿基高2丈8尺,東西75步,南北65步,全殿飾以漆瓦、金鐺、銀楹、金柱、珠簾、玉壁,極盡華麗之能是。又營建長安、洛陽的宮殿,兩地服役的人有40多萬。為修建各地的宮室,有許多人被活活累死、餓死。修建這麼多宮殿有什麼用?石虎又沒有分身術,不過,還真不能說毫無用處,最起碼可以雄遠國,不僅可以雄也可以敗。

出使後趙的蜀成國大臣李閎、王嘏總結石虎國策時對漢主李壽說,“鄴中繁庶,宮殿壯麗,趙王以刑殺御下,故能控制境內。”他們慫恿李壽學石虎當然是屁話,但對後趙政策認識的很清楚。不過,自從李壽學習石虎的做法後,成漢幾乎和後趙同時滅亡。

除了建造宮殿、殺伐立威,石虎將自身的好惡完全融入統治國家的政策當中去。

石虎好獵,為滿足打獵需要,石虎派人率車工匠四千人,在東平的罔山造獵車千乘。這種獵車轅長三丈,高1丈8尺,置高1丈7尺;同時造格獸車40乘,車上又加建二層樓。獵場南起滎陽、東到陽都(在今山東省沂南縣),派有御史管理,不允許百姓打獵場內的禽獸,如有違者,罪至大辟。御史又仗勢欺人,擅弄威權。民間有美女、好的牛馬,如果求之不得,就誣諂其犯獵獸罪而遭大辟,百姓死者無數。

石虎喜歡設置女官,朝廷中有一大幫子女人做官,實為後趙國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增置女官二十四等,東宮十有二等,諸公侯七十餘國皆為置女官九等。”民間20歲以下,13歲以上的三萬多女子被征,分為三等發送到府第配給官吏。石虎治國和他的性格一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就是依靠羯人、漢人士族、官員、軍隊來維持他的統治,所以在家庭問題上也要為他的屬下操心,男人需要女人,他實行配給制,好女人一定要選傍他的屬下。在他眼裡,老百姓無所謂,完全處在其次的位置。這麼做引起的社會後果是“郡縣要媚其旨,務於美淑,奪人婦者九千餘人。百姓妻有美色,豪勢因而脅之,率多自殺。”拆散窮苦人的家庭,強奪人妻,導致妻離子散,許多貞潔的女子自殺。石虎雖然崇尚儒學,但他率先破壞儒道,引起老百姓思想上的混亂,怨毒之氣瀰漫後趙國。

石虎喜歡排場,排場除了愉目,主要還是為了宣示國威軍威。石虎用女子做儀仗隊純粹就是為了愉目。“常以女騎一千為鹵簿(儀仗),皆著紫綸巾、熟錦褲、金銀鏤帶、五文織成靴,游於戲馬觀。”不管怎麼說,後趙國女子的地位多少有點提升,僅限於漂亮女人,她們可以做官,可以當兵,必須嫁給有錢有勢的人。石虎設置龍騰軍,戴紅頭巾(皆冠絳幘),做為他的近衛武裝和中央軍,取代過去的禁軍和中軍。他說過一句話,足以證明他對國家長治久安的淺顯見識,太子石宣祈於山川,因而遊獵,乘大輅,羽葆、華蓋,建天子旌旗,十有六軍,戎卒十八萬,出自金明門。石虎在後宮陵霄觀望著旌旗蔽日,浩浩蕩蕩的大軍,笑曰:“我家父子如是,自非天崩地陷,當復何愁,但抱子弄孫日為樂耳!”

後趙國是一個典型軍事化管理的帝國,所有的人民不計報酬的為國家屯田,為國家搞建設,為國家服兵役,整個帝國的運轉依靠強大的武力震攝。

軍事帝國看重的是劫掠和滅亡他國,石虎治國的重點在軍事上,無論是屯田、儲糧、遊獵、建軍,他的目的只有一個,戰爭!它的存亡也取決於不斷的軍事勝利,

因為一旦帝國軍事受挫或失敗,喚起被壓迫人民的反抗,必將土崩瓦解。

此時的中國大地上,除中原的後趙國之外,其四鄰:北方幽州地區有鮮卑段部、遼東地區有鮮卑慕容部、漠南草原有鮮卑拓跋部;南方是強大的東晉;西南是益州的蜀成;西北是涼州的前涼國。石虎自恃武力強大,四處出擊,除了偏安一隅的成國,其他國家均受到他軍隊的攻擊。應該說他的外交不講究策略,軍事也是失敗的。

公元335年(後趙建武元年),石虎初登帝位就親率大軍南征,圍襄陽,攻歷陽,臨江而旋,東晉京師大震。

公元338年(建武四年),去年十月剛剛自稱燕王的遼東地區鮮卑慕容部首領慕容皝害怕受到西部鮮卑其他二部段部和宇文部的攻擊,向後燕稱藩,請求和他聯兵消滅盤踞在幽州的鮮卑段部,石虎聽信他的話發兵北征幽州。

趙將桃豹為橫海將軍,王華為渡遼將軍,統舟師十萬出漂渝津,支雄為龍驤大將軍,姚弋仲為冠軍將軍,統步騎十萬為前鋒。石虎挑選精銳三萬人,皆拜龍騰中郎,率軍殿後。

二十三萬大軍所向披靡,相繼攻克薊城(在今北京)、漁陽(在今密雲)和北平(在今漁陽)。鮮卑段部首領段遼棄令支不守,逃往密雲山,戰敗請降。就在趙軍展開一系列攻擊的時候,燕王慕容皝卻坐山觀虎鬥,不但未派一兵一卒來參戰,還乘機帶兵搶劫了數不勝數的畜產和段部的居民。石虎恨他不守信用,又要趁勝攻打遼東,包括佛圖澄在內的許多人不同意,奪取幽州的戰略目的已經實現,何苦在沒有事先準備的情況下去打遼東呢?石虎不聽,把勸他的太史令趙攬抽了一頓鞭子,隨後發兵遼東,圍困燕國重鎮大棘城(今遼寧義縣),後趙與燕國的大棘城之戰爆發了。

《鮮卑帝國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