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孝哲後絕食殉君 吳御吏尸諫大統

話說東太后進了皇后宮裡,見皇后哭得衣襟盡濕,忙勸道:「皇后何必這般的悲傷,自己保重要緊。」

皇后忽然撲倒在東太后的面前,啼哭著,說道:「從今以後,恕臣媳不能再侍奉皇太后了,臣媳已決志殉君,此後再不能孝敬了。」

說罷,又掩面大哭。東太后聽了嘉順皇后的話,真是心肝俱裂,早已哭得不休。哭了一會,才安慰道:「皇后何必如此,這立志殉君的話,現在還說不到;總而言之,有我在一日,決要保護你一日,你放心吧。」

說罷就將皇后扶起來,又切切實實地勸了一番,皇后才止住了哭。東太后更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閒話,方退出宮去。第三天清晨,承恩公崇綺派人送進一大盤饅首來。嘉順皇后取了一個,剝開一看,那饅首是空心的,心中有些訝異,再剝第二個看,也都是空心的,便覺更為懷疑。將饅首收下,在盤底上寫了「此是何意」四字,交小太監拿出去,還與崇綺。不多一刻,崇綺又將那盤子派人送回宮來,皇后接過盤子看時,盤底上有一行小字,寫的是「聖明無過皇后」

六個小字。皇后看了,自己歎道:「哦,我明白了。」

說罷又哭起來。這日,皇后便在同治皇帝的梓宮旁,絕了飲食。那些太監宮女們,早已因為皇后失寵,不得西太后的歡心,一個個都有些欺負皇后。皇后便絕了飲食,不吃東西,她們也不去管她。皇后一連餓了五天,慈安太后這一日來瞧皇后,見皇后四肢無力,睡在同治皇帝的梓宮旁邊,連哭也不能哭了。再瞧皇后的臉上,現出黃白憔悴之色,很難看的,覺得有些訝異,忙問皇后時,皇后一言不發,連爬起來行禮都沒有氣力,剛要爬著,又倒了下去。慈安太后更以為奇,再追問皇后皇后仍是不說。後來被慈安太后逼緊了,皇后才斷斷續續地說道:「臣媳是立志殉君的了。」

東太后更覺有異,就叫太監宮女們來問,太監宮女們,只得說實話,說皇后斷了飲食,到今天已五日了。東太后大驚,忙勸皇后不可如此,皇后只是眼中流淚,連哭聲都哭不出。慈安太后一瞧不是事,趕緊出宮去見慈禧太后,把皇后絕食殉君的話,對慈禧太后說了一遍,請慈禧太后去勸皇后。慈禧說道:「人各有志,是勉強不來的,只怕勸也無用。」

慈安太后一定要催著慈禧太后去勸,慈禧只好同著慈安到皇后宮中。皇后見二位太后都來了,想爬起來,叩頭行禮,只恨兩隻腿同棉花一般的軟,休想能爬得起來。慈安太后見皇后那種可憐的樣子忙攔住皇后,叫她不要起來了,慈安太后顯出和悅的顏色,勸皇后節哀,照常進膳。怎奈那嘉順皇后已下了決心,口中連話也說不出了。慈禧太后見皇后已到臨危,不能再動,便退出宮去。慈安太后一人留在宮中,對著皇后垂淚。後來眾宮眷和各府福晉命婦一齊都得了消息趕到宮中,紛紛地泣勸。這時皇后已經不能說話,慈安太后見皇后這個樣子,無法挽救,眼看就要斷氣的了。忙哭著命人用吉祥床抬回皇后寢殿,可憐那位節烈嘉順皇后阿魯特氏,就於二月二十日,駕崩在寢宮之中。臨崩之時,宮中聞著一陣香風,飄飄蕩蕩地吹上天去。那嘉順皇后的仙魂,大概隨著這一陣香風,返瑤台去了。慈禧太后得了皇后駕崩一消息,不但不到皇后宮中料理皇后的喪事,反說「死得好,早就該死」

的話。宮女太監們,更把皇后喪事看得極輕。倒是慈安太后撫屍痛哭一場,口口聲聲總讚歎皇后的節烈。又吩咐從優殯殮,命軍機處擬了一道上諭,將皇后逝世的情形,佈告天下,鹹使聞知。誰知軍機處因有人授意,反說皇后是因病而死,卻不將皇后絕粒殉君的話,曉喻中外,可歎那嘉順皇后節烈的美名,竟有許多人不曾明白,真是一件恨事了。皇后既死之後,照例加謚,稱為孝哲毅皇后,金棺暫安於觀德殿。因為皇后殉君,就引出一個尸諫的忠臣,力爭大統。這一位忠臣,姓吳名可讀,字柳堂,官居都察院監察御吏,吳御吏在同治皇帝尚未賓天之時,曾上過一次奏摺,請宣示天下。如立載為皇帝後,生有皇子,應即承繼穆宗毅皇帝(即同治皇帝)為嗣,將來繼承大統。慈禧太后,見了吳御吏這封奏摺,氣得七竊冒煙,說吳可讀有心挑撥皇室,非將他斬首不可。幸而慈安太后是一個明白的人,竭力勸住。慈禧太后無法,只得將吳可讀發交刑部審問。那吳可讀先生到了刑部,侃侃而談,力爭大統,忠義之氣,上薄雲霄。王公大臣會議之後,議將吳可讀降調。又過了幾年,穆宗毅皇帝與孝哲毅皇后的金棺,皆永遠奉安山陵的時候,那吳可讀先生這時,已因查辦廢員案內,蒙慈安太后圈出,奉旨以主事特用選授吏部主事,因此吳先生便再四面求吏部堂官,大學士寶金,派為隨同行禮司員,吳先生追隨同治皇帝與皇后的金棺。到了東陵,就在馬申橋,住在三義廟內,夜間寫好一本遺摺,托三義廟的老道士,遞到軍機營盤。吳先生便在三義廟中,懸樑自盡。是仿古來忠臣尸諫之義,那一本奏摺上寫道:「罪臣吳可讀,跪奏為以一死泣請懿旨,預定大統之歸,以畢今生忠愛事,藕罪臣聞治國不諱亂,安國不忘危,危亂而可諱可忘。則進苦口於堯舜,如無疾之呻吟,陳隱患於聖明,為不祥之舉動,罪臣前因言事憤激,自甘或斬或囚。經大臣會議,奏請傳臣質訊,乃蒙先皇帝曲賜矜全,既免死於以斬而死,復免臣於以囚而死,又復免臣於傳訊而觸忌怒而死。犯三死而未死,不求生而再生,則今日罪臣未盡之餘年,皆我先皇帝數年前所賜也。乃天崩地拆,忽遭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之變,即日欽奉兩宮皇太后懿旨,大行皇帝龍馭上賓未有儲貳,不得已以親王之子,繼承文宗顯皇帝為子,人承大統,為嗣皇帝。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繼大行皇帝為嗣,特諭。罪臣涕泣跪誦,又復思維,以為兩宮皇太后,一誤再誤,為文宗顯皇帝立子,不為我大行皇帝立嗣,既不為我大行皇帝立嗣,則今日嗣皇帝所承大統,乃奉兩宮皇太后之命,受之於文宗顯皇帝,非受之我大行皇帝也。而將來大統之承,亦未奉有明文,必歸繼承之子。即謂懿旨內既承繼為嗣一語,則大統之仍歸繼子自不待言。罪臣藕以為未然,自古擁立推戴之際,為臣子所難言。我朝二百餘年,祖宗家法,子以傳子,骨肉之間,萬世應無間然,況親王公忠體國,中外翕然,稱為賢王。觀王當時一奏,令人忠議奮發之氣,勃然而生,言為心聲,豈容偽為。臣讀之,至於歌哭不能自己,倘王聞臣有此奏,未必不恕臣之妄,憐臣之愚,必不以臣言為開離間之端而我皇上仁孝天成,承我兩宮皇太后授以賓位,將來千秋萬歲時,均若以我兩宮皇太后今日之心為心,而在廷之忠佞不齊,即從諭之異同不一,以宋初宰相趙普之賢。猶有首背杜太后之事,以前明大學士直之為國家舊人,猶以黃宏請立景帝太子一疏,出於蠻夷而不出於我輩為愧。賢者如此,遑問不肖,舊人如此,奚責新進。名位已定者如此,況在未定,不得已於一誤再誤中。而求一歸於不誤不策,惟叩祈我兩宮皇太后,再行明白降一諭旨。將來大統仍歸承繼大行皇帝嗣子,嗣皇帝雖百斯男,中外及左右臣工,均不得以異言進,正名定分,預絕紛紜。如此則猶是本朝子以傳子之家法,而我大行皇帝未有子而有子。即我兩宮皇太后未有孫,而有孫,異自繩繩揖揖,相引於萬代者,皆我兩宮皇太后所自出,而不可移易者也。罪臣所謂一誤再誤而終歸於不誤者此也。彼時罪臣即以此意擬成一摺,呈由都察院轉遞,繼思罪臣業經降調,不得越職言事,且此何等事,此何等言。出之大臣重臣親臣,則為深謀遠慮,出之小臣疏臣遠臣,則為輕議妄言。又思在廷諸臣,忠直素著者,未必即以此事為緩,言亦無益而置之。故罪臣且留以有待,泊罪臣以查辦廢員內。蒙恩圈出引見,奉旨以主事特用,仍復選授吏部,邇來又已五六年矣,此五六年中,環顧在廷諸臣,仍未有念及於此者,今逢大行皇帝永遠安山陵,恐遂漸久漸忘。則罪臣昔日所以留以有待者,今則迫不及待矣,仰鼎湖之仙駕,瞻念九重。望弓劍於橋山,魂依尺帛,謹以我先皇帝所賜余,為我先皇帝上乞懿旨數行,於我兩宮皇太后之前。惟是臨命之身,神志瞀亂,摺中詞意,未克詳明。引用率多遺忘,不及前此未上摺一二,繕又不能莊正。罪臣本無古人學問,豈能似古人從容,昔有赴死,而行不復成步者,人曰子懼乎。曰懼,曰既懼何不歸,曰懼吾私也,死吾公也。罪臣今日亦猶是,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罪臣豈敢比會參之賢,即死亦未必盡善。惟切我兩宮皇太后我皇憐其哀鳴,勿為無疾之呻吟,不祥之舉動,則罪臣雖死無憾。宋臣有言,凡事言於未然,誠為太過,及其已然,則又無所及,言之何益。可使朝廷受未然之言,不可使臣等有無及之侮今罪臣誠願異日臣言之不驗。使天下後世笑臣愚,不願異日臣言之或驗,使天下後世謂臣明,等杜牧之罪言,雖逾職分,效吏魷之尸諫,只盡愚忠。臣尤願我兩宮皇太后,我皇上體聖祖世宗之心,調劑寬猛,養忠厚和平之福,任用老成,毋爭外國之所獨爭,為中華留不盡,毋創祖宗之所未創,為子孫留有餘。罪臣言畢於斯,願畢於斯,命畢於斯。再罪臣曾任御吏,故敢冒死具摺,又以今職不能專達,懇由臣部堂官代為上達,謹奏。」

吳可讀先生尸諫之後,這一封遺摺,由吏部堂官代呈兩宮皇太后御覽,於是大學士寶均,及張之洞那一班清議派的臣子,都有摺子奏上。慈禧太后見朝臣爭議大統,便又下了一道上諭,略謂「奉懿旨前於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降旨,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繼大行皇帝為嗣,原以將來繼緒有人,可慰天下盧民之望,第我朝聖聖相承,皆未明定儲位彝訓昭然,允宜萬世遵守,是以前降御旨,未將繼統一節宣示,具有深意,吳可讀所請,預定大統之歸,實與本朝家法不合,皇帝受穆宗毅皇帝付託之重,將來誕生皇子,自能慎選元良,繼承大統者,穆宗毅皇帝嗣子,守祖宗之成意。示天下以無私,皇帝自必能善體此意也」。這一道上諭,在慈禧太后的意思,原是不肯認錯,反說吳可讀不明祖宗的家法。不過已經明明白白地表示了,將來光緒皇帝生了皇子,就繼承穆宗為嗣,自然人心也漸定。一班清議派的大小臣子,也都無話再說了。吳可讀先生這一死之後,那張之洞等便將吳先生的遺像,供在馬伸橋,設了一個吳柳堂先生祠,又在北京南橫街,設一個吳公祠從此吳先生可以含笑九泉,享受蒸嘗之祭,正是:皇恩未報千秋恨臣節無愧百世芳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皇清秘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