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回 傳奶媽西宮諱疾 焚遺詔東後晏駕

話說西太后自從寵愛鄒衡之後,光陰迅速,轉瞬又是一年。這年燈節已過,西太后忽又患起病來,連日臥床不起。朝中大事,皆由慈安太后去問。慈安日理萬機,也沒有閒工夫來瞧慈禧太后的病。慈禧太后這次的病,有些奇怪,忽輕忽重,非常纏綿,一直延遲到三月初旬,忽由李蓮英傳諭內務府,說慈禧太后因保養身體,就選幾個年輕的奶媽進宮。這消息傳出之後,許多的人都很為疑惑,暗中議論紛紛。慈安太后也知道了,心中更為不安即忙命駕到西太后宮中,探視病狀。到了西太后宮前,進了殿,下了小轎,直走到寢宮廊下。見宮內靜悄悄的,並無一人待到走進外套間,只有一個宮女盤腿兒坐在門簾底下,那宮女見東太后來了,忙起來請安進去通報。慈禧太后忙叫李蓮英出來,說是西太后剛用了藥,不能下床迎接,請太后還宮吧。慈安太后笑道:「病人不能起床,我要進去看看。」

說著話就掀開簾子進去。李蓮英大聲嚷道:「皇太后駕到。」

西太后蒙頭大睡似的,東太后忙搖手叫宮女太監們不要驚動了慈禧,慈禧太后聽說東太后來了,只得將棉被輕輕向下一推,露出頭來。見東太后已走進房內,便向東太后說道:「姐姐,恕妹子不能起床,給姐姐請安了。」

慈安太后說道:「你千萬不要起來,防著受風。」

忙著走進床邊,用手給西太后按了一按,覺得西太后身上,有些詫異,忙問道:「妹妹,你究竟害的是什麼病?怎樣會病了這許多日子而且又要傳奶媽呢。依我看妹妹的病,真是一個怪病。」

又冷笑道:「別的不說,就說傳奶媽也太奇怪了。」

慈禧太后說道:「妹妹的病,怕要成雜癆,所以忽病忽好,據太醫說,要吃人奶調養。」

慈安太后笑說:「妹妹受累操心,是我知道的,據我看你這病,斷非雜癆,好像是……」

說到這裡,顏色忽變,用手打自己的嘴巴,歎了一口氣,說道:「這是哪裡的事呢,叫人怎麼還能活著呢。」

當時全身直抖。慈禧太后說道:「姐姐的話,妹妹都不懂得。」

慈安太后道:「妹妹你如不懂得我的話,你何妨起來,咱們傳進太醫,當著我的面,瞧瞧說到底是什麼病,就明白了。」

慈禧太后見慈安太后說話一步逼緊一步,不得已才說道:「姐姐咱們在熱河同受困苦是二十年的患難姐妹,今天姐姐何以這樣相逼,莫不成要妹妹的命嗎?」

慈安太后說道「我何必逼你,請你自己想想,這事成什麼體統?」

慈禧太后道:「姐姐平素待妹妹如同手足今天可大變了樣子啦。」

慈安太后道:「話不是這樣的說,姐姐沒有變心,不過妹妹做的事你自己明白,若說姐姐要逼你,姐姐身邊現在還藏著一件東西,是老主子臨危時,親筆寫的遺詔,姐姐要逼你,早就拿出宣佈了。現在你雖然如此,以後若守祖宗家法,姐姐也還可以寬容你一步。」

慈禧太后聽了這一番話,別的倒不放在心中,只有文宗皇帝那張遺詔可實在有些可怕。忙伏著枕上磕頭道:「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您是我的親姐姐,妹妹有不是的地方,求姐姐重重教訓,妹妹無不聽從的。但文宗那遺詔,不知妹妹看得嗎?」

慈安太后心地本來忠厚,聽了慈禧太后這樣的哀求,遂答道:「妹妹要看,自然給你瞧,如果妹妹此後遇事謹慎,不作那違背祖訓的事,我就將那遺詔焚了,也不要緊,好在只有我一人知道別人是不曉得的。」

慈禧太后說道:「就請姐姐賞給我瞧吧。」

慈安太后答應了,立刻退出回到慈寧宮將文宗皇帝的遺詔請出來,送到慈禧太后宮中。這時慈禧已起床候著,見慈安太后來到,忙上前請安。慈安太后便從袖筒取一個小楠木匣子,將蓋兒抽開,請出文宗的遺詔,慈禧太后連忙跪下捧讀,讀到「此後如能安分守法則已,否則汝可出此詔,命廷臣傳遺命除之」。不覺兩手亂抖,渾身發顫,臉上的顏色頓時發白,忙將遺詔奉還,向慈安太后說道:「姐姐待我,真是有天高地厚的恩!以後妹妹謹遵姐姐的命,決不敢違祖訓,但求姐姐慈悲。」

慈安太后道:「但願你能謹遵祖訓才好。」

慈禧太后又說道:「老主子的遺詔,請姐姐收好,如果妹妹有不是之處,就請皇太后遵詔辦理。」

慈安太后道:「你我二人,在熱河同過患難,並無絲毫嫌隙,只要妹子守家法,又何必留這遺詔呢。」

慈禧太后道:「這是姐姐的恩典,妹妹應該感激的,姐姐固然不要這遺詔只怕後來有奸人挑撥,反為不妙啊。」

慈安太后被她用話一激,不覺心中感動,就歎一口氣說道:「妹妹,我的忠言勸告,無非為的祖宗大業和咱兩人的名譽,並無別的私心。既是妹妹怕日後有人挑撥,不肯相信我的話,我就焚了它吧。」

說著話,命太監取了一條大紙拈兒遂將那張遺詔焚化。慈禧太后喜得伏在地上磕頭,謝過慈安太后的恩,說道:「姐姐待妹妹這般的大恩大德妹妹來生變犬馬再報吧。」

慈安太后笑道:「妹妹的言太重了。明天我傳王福晉進宮,服侍妹妹,等你病好,再叫她回府。」

慈禧太后道:「姐姐真周到極了,妹妹自能慎重養病,姐姐不必操心。」

慈安太后辭去,正走到殿外,見李蓮英在殿上踢球玩。正踢得高興,一球飛去,正落在慈安太后面前,差一點打著慈安太后的臉。李蓮英裝著未看見,撒開腿便向旁邊跑。慈安太后見這奴才這樣的放肆,心中大怒。就叫太監們將李蓮英抓下,那李蓮英被抓到慈安太后的跟前,慈安太后喝令他跪下,就訓斥道:「你仗著誰的勢力,這殿上是你踢球的地方嗎?自從先皇賓天之後,主子的年紀小,我看在西太后的面上,不來考察你們,竟這般的大膽,越弄得無法無天,我不打你,怎能忍得住。」

慈安太后說到這裡,真是十分憤怒。便喝令侍衛把李蓮英拉下去,打十大棍。侍衛將李蓮英拉下去,慈安太后便上了小轎回宮而去。那些侍衛原是與李蓮英要好的,並不曾打他,見東太后走了,就將李蓮英放下,李蓮英忙進西太后宮中,此時慈禧太后正暗中想著東太后的事。李蓮英又將東太后要打他的話奏明慈禧太后。慈禧太后忙命李蓮英去傳鄒衡,不多一刻,李蓮英引著鄒衡進宮,太監宮女們自行退去,三人密議許久,鄒衡忙著出宮。第二天,清晨,天明未久鄒衡又進宮診病,並獻了兩盒奶油克食,(滿州話祭祝之供品)慈禧留了一盒,取了一盒命小太監送與東佛爺,就說這食是外邊呈進來的,西佛爺留了一盒,送一盒呈進東佛爺,請東佛爺一定要收下。小太監領旨,手捧著盒兒,送到慈寧宮,見慈安太后正在院子裡看金魚。那個小爆女也在缸旁站著,玉缸中養著幾條金鱗鳳尾龍睛大魚。慈安太后自己用翠勺取了魚蟲子向玉缸中投去,缸中的魚都來爭食,慈安太后笑道:「魚兒真蠢啊,身在缸中,還要爭食嗎?」

小爆女們也笑了。有一個小爆女立在缸邊嘻嘻笑道:「老佛爺給你們吃的呢,你吃了就不餓啦。」

又有一個小爆女笑道:「這個時候要遇見一個淘氣的人,暗給它們點毒藥,魚兒就活不成了。」

慈安太后輕輕用手打了小爆女一下,笑著說道:「你這孩子,為什麼說不吉祥的話,不怕挨打嗎?」

見有一個小爆女小太監捧著盒子進來,忙對慈安太后笑道:「小太監送什麼東西來了,老佛爺看吧。」

慈安太后一回頭,見小太監跪倒在地,雙手捧著一個盒子,舉到頭上奏道:「奴才奉西佛爺的懿旨這盒子裡的克食,是外邊呈進來的,西佛爺留了一盒,命送一盒,請東佛爺收下。」

慈安太后笑道:「好。」

小爆女便接過盒子,打開蓋兒,呈到慈安太后面前。慈安太后見裡面裝的食,真做得精細可愛,有做成龍鳳式的,有做成鶴鹿式的,就取了一塊。笑道:「我嘗嘗,好不好。」

便放到嘴裡,嚼了又嚼,又軟又甜,又向小太監說道「這食真做得好,你回去替我謝謝你主子吧。」

小太監答應著請安退出,慈安太后又使小爆女將食盒送到殿中。慈安太后正想上朝問政。忽然頭昏目暈,支撐不住,腹內疼痛,顏色慘白,只嚷肚子疼,怎麼這樣利害,說話之間,便站不住,叫宮女扶到御榻上倒下來。總管太監嚇得手忙腳亂,趕緊派首領太監,到寧壽宮送信,報與西太后知道。又派一名太監到乾清宮奏明皇上,首領太監等去後,那些小爆女小太監們都到御榻前,圍著慈安太后,問老佛爺怎麼樣了。慈安太后痛得在床上亂滾,眼中的珠淚和額上的珠汗雙流,忽然大叫道「痛死我也!」就口眼歪斜,面如白紙。這時瑜妃、晉妃、瑾妃也都趕來。瑜貴妃忙拉著慈安太后的手叫道:「太后,額娘,您睜開眼睛,奴才們都來了。」

連叫幾聲,忽見慈安太后用力睜開鳳眼,又叫道:「痛死我也!」

將眼一瞪,兩腿一豎,口鼻之內,流出鮮血。可憐一位貞哲賢明的老太后,就駕返瑤池去了。光緒皇帝趕來,見皇太后已死,忙跪在床邊痛哭。那些大臣們,正在朝房中候著太后臨朝,忽然總管太監傳諭下來,說慈安太后駕崩了。傳軍機大臣們速速進宮,商議大事。那班大臣們聽了,各人面面相覷,目瞪口呆。內中惟有恭親王最是關心,便忍不住放聲大哭一直哭進宮去,跪在慈安太后前,又大哭不止。光緒皇帝與眾官眷們也都伏地舉哀。慈禧太后早派了小太監來,探聽消息。小太監回去報告,慈禧太后冷笑道:「她怎麼這會子就死了呢?」

王福晉在旁訝異道:「呀,什麼病啊,怎麼一會兒就死了嗎?」

慈禧太后道:「妹妹,你替我到那邊,看看東佛爺到底是什麼病,務必問明了情形告訴我。」

王福晉忙答應就走,走到慈寧宮,見光緒皇帝與恭親王都是大哭不息,宮眷們忙與王福晉見過了禮。皇帝也止住了哭,向福晉請安,恭王也過來問好。王福晉,走到慈安太后御榻之前,跪倒痛哭,宮眷們勸住,福晉仔細看了,見慈安太后的屍身,口鼻之中,都流著血跡,心中非常訝異。又詳細問了死時的情形,福晉心中有些明白。便向光緒皇帝說道:「皇帝請暫且回宮去罷。」

光緒皇帝仍不忍離開,只得走出殿外守著,王福晉(即七福晉,以下簡稱七福晉)忙回寧壽宮,向慈禧太后覆命,將慈安太后死的情形,以及口鼻流血的話,都細奏一遍。慈禧太后聽了,默默無言,沉思許久忽然怪叫道:「妹妹,快來,不好了,我的肚子也疼得利害。」

七福晉大驚,忙上前看視,問道:「太后,姐姐,怎麼樣了?」

慈禧太后,雙手捧著肚子,口中大叫痛死我也,便倒在御榻上。七福晉叫李蓮英領著小太監們,退出殿外。自己領著小爆女們,在殿內服侍,西太后翻騰了半日,就要上馬桶,七福晉扶著她坐在馬桶上,瀉出許多污血來,病就好了,居然能行動,肚子也不膨脹了。正是:兩件疑案輕遮過一朝國事更紛紜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皇清秘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