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 報舊仇移禍珍瑾 擢新進起用康梁

話說翁同退出來到戶部,召集同寅各堂官會議。各堂官仍是一言不發。翁同慨然道:「閻丹初既力爭於前,我豈能逢迎於後,此乃大臣應有之節操。雖殺身亡家,不足懼也。」

就當時奏上一本,力爭前議。太后聞奏,更為震怒,當時擬將翁同革職永不續用。皇帝雖然知道,但是因師生關係,不便進言。多虧大公主向太后奏道:「翁同是皇上的師傅,求太后格外開恩,成全他一點,免得外人議論。」

太后對於大公主的話,是一說就聽的,何況大公主又說得十分委婉。太后更撥不過面,便將翁同調任禮部尚書。奕匡與李蓮英皆如願以償,每年每人多得二三十萬好處。西太后自頤和園有了修理費以後,更隨時地添時景物,心中自然是十分高興。每日率領眾宮眷及福晉格格人等在園內暢遊。可是外面的議論,格外多了,都說太后因區區遊戲之事,竟將閻翁兩位素有賢名的大臣,先後被黜。皇帝雖然親政,仍是大權旁落。一班忠直的大臣,心中皆不以為然,一群奸佞之徒卻非常得意,都設法去繩營狗苟,巴結李蓮英,逢迎西太后,於是京中就漸漸分出帝黨,後黨來了。忽然有一天,太后又命李蓮英去傳珍瑾二妃。二妃這次可是在園內,剛巧皇帝也到園中。二妃見太后宣傳,嚇得渾身發抖,知道不是好事,但亦不能不去。便同著李蓮英走到樂壽堂。二人匍匐在地,戰戰兢兢地行過禮。只見太后滿面怒容,大聲喝道:「你這兩個狐媚子,幹的好事,迷惑皇帝還不算,並且要干預起朝政來了。做妃子的這樣放肆,還了得嗎?快將家法請來,與我重重地責罰。」

光緒帝這時正趕到,見太后要打二妃,他心中真是不忍。又因為珍妃前次被打之後,創痕尚未復原,今天若再受責,非得打死不可。又見珍妃在地下哭得如出水芙蓉一樣,更為淒慘。皇帝連禮也來不及行,忙跪下奏道:「求聖母明示,今天要責罰她二人,究竟為什麼事呢?」

太后大怒道:「她二人這般大膽,都是你寵的,你去問她,文廷式與她二人有什麼關係,你就明白了。」

瑾妃忙叩頭奏道:「請皇太后息怒,那文廷式雖是婢子的師傅,但已多年不見了,求老佛爺開恩,免了婢子們的責罰吧。」

太后冷笑道:「多年不見,你卻幫著他賣官鬻爵,若是天天見面,還不知怎樣鬧法呢?」說罷,喝令用刑。光緒帝忙跪著代求道「老佛爺明鑒,她二人私通外臣,是沒有這件事的,求老佛爺免恕她兩人吧。」

太后怒道「你還替她二人求情呢!今天非打死她二人不可。」光緒帝見這情講不下來,便掩面大哭。李蓮英也在一旁,做好做歹的勸著,太后仍是不依。王福晉這時正在殿上,看著有些不忍,便上前婉勸。太后才把臉一沉,說道:「既然你們替她們苦苦哀求,刑罰可免,降級是斷不能免的。」

便喝一聲:「把她二人,都降為貴人,幽禁半年,誰敢替她二人再求情,就以家法從事。」

這諭旨一出,就有幾個太監過來擁著珍瑾二妃,去幽禁了。光緒帝見事已如此,無法挽回,只得含著眼淚,垂頭下殿。但是始終不明白,這珍瑾二妃,究竟為了何事,要被幽禁的大罪。回到宮中,又覺得冰清冷落,萬象淒涼,忍不住放聲大哭。這時皇帝宮中的總管太監名叫寇連材,正在旁伺候,便勸皇帝不必悲傷。皇帝哭了許久,才不哭了。便將太后拘禁兩妃的事,說了一遍。又恨恨地說道:「朕不知她二人究竟犯了什麼罪,只聽得太后說:文廷式賣官鬻爵,文廷式的事,與她二人又有何干呢?」

寇連材聽了,沉吟一會,忙跪下奏道「太后提起文廷式來,這一件事,奴才可知道了,一定又是李蓮英鬧的鬼。」

光緒帝問道「是什麼事呢?」

寇連材道:「皇上還記得在養心殿上,引見那一個木廠子掌櫃的事嗎?」

皇帝點頭道:「是的。」

寇連材又道:「那木廠掌櫃徐誠是李蓮英的盟兄弟,皇上叫徐誠當場出醜,自然李蓮英要記恨在心。卻奈何不得皇上,又因珍瑾二位貴妃,是文廷式的女弟子,這一口氣,只好出在她二人的身上了。」

皇帝聽了寇連材的話,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裡面有一段事實,說書的也詳細說明,請諸位聽著。那文廷式是一個探花出身在翰林院當差,直升到內閣侍讀學士。他與珍瑾二妃有師生之誼,自然有些權勢。這一天四川有個監茶道的缺,忽然空出來了。這缺非常肥美,運動的人自然很多,便有文廷式的一個朋友,姓李的道台,托文廷式代他說項。文廷式因為朋友的關係,就到吏部衙門走門路,誰知來晚一點,早被別人補上了。文廷式心中一氣,就在外打聽,知道那個補上四川監茶道的人,是捐班的道員,與李蓮英曾磕過頭拜過把子。這人姓徐,單名一個誠字。從前做過戶部的庫丁。後來因屁眼裡塞銀子塞了不少,就大發其財。在前門外開了一座木廠子,生意興隆。又包過頤和園的工程,賺了三十多萬銀子。徐誠有了錢,便想運動做官。孝敬了李蓮英十萬塊錢,走他的門路,捐了一個二品銜,又捐了道員資格。李蓮英又特別保舉他,得了個四川監茶道一缺。李蓮英便緊趕囑咐吏部,把徐誠補上。可巧碰一對頭,文廷式就落了空。因此恨李蓮英。文廷式心中暗想,李蓮英那廝,我雖然勢力敵不過他,但是姓徐的這王八蛋須倒運在我手裡非要把他弄得做不成,才出我心中之氣。打定了主意,又探得那徐誠不但是市儈出身,連一個字也認不得。文廷式大喜,於是暗中寫了一個節略,將徐誠運動道台的情形,都寫在上面,托一個心腹小太監,送呈珍妃。請珍妃代奏光緒皇帝。珍妃本也是痛恨李蓮英的人,又因文廷式是她的師傅,不好推卻,便乘著光緒皇帝進宮時候,代奏一番。皇帝大怒,對珍妃說道「李蓮英這小子,太大膽了,朝中的臣子,一大半是他的黨羽,如果真有能耐,也未嘗不可用。」

可笑他們都是目不識丁,與這徐誠差不多。別的不說,只說那些御史侍郎們都是不知書,不識字的。記得那一次,有一位侍郎,名叫王永化的,忽然遞一個摺子請開復黃天爵的原官。又如那一次朝鮮的事,有一位鐵御史,奏調用薛禮領兵去打朝鮮,或用檀道濟守長城。你說這豈不是笑話嗎?那徐誠大約比王永化鐵御史還不如。若放他出去做監司大員豈不害百姓。明天我自有辦法。」

說完這一件事,皇帝又與珍妃談了些閒話,就安寢了。一夜無話。到了次日,吏部照例要將那新補四川監茶道徐誠帶領引見皇上。徐誠這天早朝,便靴帽翎頂補褂朝珠的充起官來。到朝房候著引見,不多一刻,內監傳旨,宣他在養心殿見駕。徐誠遵旨,到養心殿跪見。徐誠上得殿陛,見珠簾高卷,隱隱地瞧見上面有一個穿黃衣服的人,心中明白,這一定是皇上了,但見威嚴肅靜,不由得心中害怕,兩腿直抖,勉強三跪九叩道已畢。俯伏在品級石上,敬聽皇帝的聖訓。只聽上面問道:「你是徐誠嗎?」

徐誠忙答應道:「臣……是……徐……誠……」

又聽上面問道:「徐誠你從前是做什麼事的?」

徐誠更慌了,半晌回答不出來。掙扎許久,才囁嚅奏道:「臣是做木……廠生意的。」

光緒帝喝道:「你原來是木廠子的掌櫃啊!你為什麼不在木廠做事?卻來京謀官做呢?」

徐誠更慌得無法,忙在地上磕頭奏道「不瞞皇上說,做買賣的人,沒有多大的出息,自然是做官的好,所以想謀官做。」

光緒帝怒道:「你知道做官多少出息呢?」

徐誠又磕了一個頭奏道:「臣也不想多,只想三十萬兩就夠了。」

皇帝又問道:「你可曉得做一任道台,有多少俸銀呢?」

徐誠戰戰兢兢奏道:「奴才聽人講過,做官的靠俸銀,是要餓死的,到了任,自有百姓們來孝敬。」

說到這裡,只見太監擲下一張紙,一支筆下來,喝道:「皇上命徐誠寫履歷,快些寫!」

徐誠聽了,嚇得魂飛天外,又不好說不會寫。一面抖著,一面伏在地下,握著一枝筆,如同千斤一般重,再也提不起來。太監又喝道:「快些寫!快些寫!」

可憐那徐誠急得滿頭是汗,同黃豆一般大,直流下來。掙扎了半天,只寫一個彳字。那半邊可真寫不出來了。太監便將半邊徐字呈上去。光緒皇帝冷笑道:「連自己的姓都寫不全,還要做官發財呢就叫你上任去,你能幹得出好事來嗎?反正老百姓倒霉就得啦!來,將他頂子摘下,攆出去。」

太監聽了,趕快上前將頂子從徐誠帽子上摘下來。那兩旁侍衛上前一扶,左右扶著把徐誠攆出殿外。徐誠嚇得屎尿直流,抱頭鼠竄去了。這一段大笑話,頓時轟動滿朝。徐誠又到頤和園見了李蓮英哭訴一頓。李蓮英又氣又恨,允許替徐誠報仇。徐誠去後李蓮英便與李大姑娘商議,仍由李大姑娘造成謠言,向太后跟前蒙稟,反說文廷式與珍瑾二妃賣官鬻爵。因此才有要打二妃,以及幽禁的事。光緒帝因此太覺傷心,於是又傳翁同進宮。到了上書房,翁同行禮已畢。光緒帝又垂著眼淚,將太后幽禁二妃的事說了一番。問翁同可有什麼妙計沒有。翁同奏道:「只怕此事發生了之後,李蓮英還要再進一步慫恿太后,收回政權。那可糟得利害了,依臣愚見,皇帝此時,仍在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不但不怪太后,反說太后辦事認真。再把文廷式加以處分,自然太后不疑。李蓮英縱有巧言,一時也說不進去,將來再想別法,以除他們,不知皇上以為何如?」

皇帝道:「翁師傅此言甚是。」

於是君臣二人又商議了一回,才定了文廷式降級罰俸,以示薄懲的旨意。皇帝又問翁師傅道:「上次朕問師傅物色的人才,現在怎樣了?」

翁同奏道:「臣那年做官會試總裁的時候,曾選著一個才學優長的人,給他中了第七名進士。現任工部主事,此人姓康,名有為,別號長素,乃廣東南海縣人。他正想上書言事,只因官職太小,不能上達天聰。所呈的幾個條例,都被大臣們扣住。他還有一個弟子,名叫梁啟超,學問也很淵博,與康有為同是廣東人,也深知世界大勢。陛下如欲整理朝政,將來可以用此二人。」

光緒帝道:「師傅既有這等賢才,何不早些保薦呢?朕若知道,也早擢升他二人了。」

翁同奏道:「皇上且慢,這時尚非擢這二人的時機,大凡要做一件大事,必得慢慢入手,切不可鋒芒太露,皇上是天稟聰明的人。對於這種道理,當然明白。若此時忽然擢用了這兩個人,被李蓮英知道了,見皇上破格用人,又不知皇上有什麼大舉動,他們更為留心,而且引起疑惑,必又在太后面前造出許多謠言來太后是耳軟心活的人,又非常多疑,那時要信了他們的謠言,反把大事弄糟,更為不妙了依臣的愚見,只可暫時忍耐,候機會到了,再擢用新進。」

光緒帝聽了,連連點頭,說「翁師傅的話,真有深意,朕就慢慢地再進行吧。」

君臣二人又談了一會時事,然後翁同退下。次日皇帝果然下了一道上諭,將文廷式申斥了一番,加了一個降級罰俸的處分。文廷式便奏請告假省親,就離開北京回江西原籍去了。正是:賣官鬻爵藏私露憂國求賢聖慮長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皇清秘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