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撻懶與宗盤、宗雋既合議以齊地歸宋,諸酋不肯。或曰:我以地與宋,必德我。或曰:我俘宋人父兄,怨非一日,若資以土地,是助仇也,何 德之有?宜勿與。然三大酋竟以河南、陝西地歸宋,以張通古為使使宋。名曰:詔諭江南使。宋帝欲南面,而使通古北面,通古驕甚,曰:大國之卿,當小柄之君。 天子以河南、陝西賜之宋,宋約奉表稱臣,使者不可以北面。若欲貶損使者,使者不敢傳詔。遂索馬欲北歸,帝乃西面受詔,拜起若臣禮焉。通古使還,聞宋置戍河 南,謂宋伴韓肖胄曰:天子裂壤地益南國,南國當思圖報大恩,今輒置守戍,自取嫌疑,若興師問罪,將何以為辭?江左且不可保,況河南乎?肖胄以聞高宗皇帝, 遂命罷戍。通古具以白干本,且曰:及其部置未定,當議收復。干本喜曰:是吾志也。於是有復取河南之議。

明年,宋使王倫來遺金器干兩,銀器萬兩,迎道君皇帝梓宮,及請韋太后與諸王妃、公主南歸,而撻懶適以謀反屬吏。金之執事者,閱我國書不書其國中年朔 及歲幣,狀內稱禮物不稱職貢,於是金君亶使人責問倫曰:汝但知有元帥,豈知有上國耶?遂留倫不遣。初,割地之議,實自撻懶始,而促成於宗盤、宗雋二大酋。 地既歸宋,亶恆有悔心,及亶既任兀朮,兀朮乃言撻懶實受宋賂,而以河南、陝西地與宋,願誅撻懶復舊疆。會有王告撻懶者,於是以兀朮為太子都元帥,往燕京, 誅撻懶,撻懶南走,將亡入於宋,追而殺之。撻懶臨刑謂兀朮曰:我死之後,禍又及爾輩。亶先與兀室謀誅宋王宗盤、兗王宗雋、虞王宗英、滕王宗偉,而粘罕亦以 罷兵,悒悒而死,故撻懶有是言也。撻懶既誅,於是兀朮大議南伐,群酋皆曰:構蒙再造之恩,不思報德,祈求無厭,今若不取,後恐難圖。亶曰:彼將謂我不能奄 有河南之地乎?遂使兀朮復河南,乃舉國中之兵,集於祁州,元帥府分四道南征。聶黎孛堇出山東,撤離曷侵陝右,李成侵河南,兀朮自將精兵十萬餘,與孔彥舟、 酈瓊抵汴。兵至宋東京,東京之留守孟庾不敢戰而出降,東京破,兀朮駐焉。遣其裨將一人,攻南京,南京之留守路允迪朝服出城赴會,遂被執,而金將鼓吹入城, 南京復破,河南遂悉歸金,時金之天眷三年也。兀朮所與將者,李成、鄜瓊、孔彥舟皆宋之群盜也,以應募積功為軍官,後皆歸劉豫,豫滅歸金,而兀朮用以取河 南。撒離曷自河中渡河,疾馳至長安,長安既陷,陝西州縣所至迎降。既而,撒離曷西至順昌府,為宋劉錆兵所敗。馳詣東京告急於兀朮,兀朮互責諸將用兵之失, 眾曰:今者南兵非昔之比,國王臨陣自可見。兀朮見其城陋,謂諸將曰:彼可以靴尖趯倒耳。及明日戰,乃大敗,兀朮大慚,臥軍中兩日不敢出,已而,鞭其將吏, 徑引其兵還汴,然不久陝西亦復入金。於是亶以撻懶割地之罪,遍告河南、陝西諸郡曰:非朕一人與奪食言,蓋恩威弛張之間,有不得已使者,所至則以兵隨焉。

兀朮既復得河南、陝西,而宋將岳飛來爭所失地,兀朮提兵與飛戰,連敗于飛,飛兵至朱仙鎮,距東京才四十五里。而秦檜在宋主和議,召飛還,並召諸將之 與金戰者皆班師。楊沂中還鎮江,劉光世還池州,劉錡還太平州,張浚還建康。罷宣撫司,盡收其兵隸御前,遇出師時,臨時取旨,於是飛所爭州郡復歸金矣。兀朮 自順昌失利,遂保汴京不出,簽蕃漢軍十餘萬以謀再舉。

皇統元年,兀朮請於直,乞取江南,兀朮至淮遇劉錡隔河而陣,錡會楊沂中共擊兀朮,兀朮不得前。而宋紹興皇帝與丞相秦檜皆恐,不敢與金戰,乃簽書乞 和。兀朮乃以便宜,畫淮為界而和,兀朮引兵歸。大宋紹興皇帝為書以盟,名曰誓表。其詞曰:臣構言,今來畫疆,合以淮水中流為界,西有唐、鄧州割屬上國,自 鄧州西四十里、並南四十里為界,屬鄧州。其四十里外並西南盡屬光化軍,為敝邑。沿邊州城,既蒙恩造許備藩方,世世子孫,謹守臣節。每年皇帝生辰並正旦,遣 使稱賀不絕。歲貢銀絹二十五萬兩匹。自壬戌年為首,每春季差人搬送,至泗州交納。有渝此盟,明神是殛,墜命亡氏,踣其國家。臣今既進誓表,伏望上國早降誓 詔,庶使敝邑永有憑焉。於是,金君亶乃以袞冕、圭寶、佩璲、玉冊冊紹興皇帝為宋帝。其冊文曰:皇帝若曰,諮爾宋康王趙構不吊,天降喪於爾邦,亟瀆齊盟,自 貽顛覆,俾爾越在江表,用勤我師旅,蓋十有八年。於茲朕用震悼斯民其何罪?今天其悔禍,誕誘爾衷,封奏狎至,願身列於藩輔。今遣光祿大夫、左宣徽使劉 等,持節冊命爾為帝,國號宋,世服臣職,永為屏翰。嗚呼欽哉,其恭聽朕命!又歸韋太后及太上皇鄭太后、故妃邢氏三喪於宋,而以臣宋告其國中。賜兀朮人口、 牛、馬各干,駝百,羊萬,仍定每歲宋歲幣內給銀絹二千兩匹。當是時,故遼君耶律延禧、齊劉豫與宋少帝皆在金國中,獨宋太上皇已崩。於是亶增封遼君為豫王, 豫為曹王,而稱太上皇為天水郡王,少帝為天水郡公。

初,兀朮再伐江南,以酈瓊素知南方山川險易,召至軍中,與計事。瓊曰:瓊嘗從大軍南伐,見元帥國王攻戰矢石之間,而南帥當戰,必身居數百里外,謂之 持重;或以虛文召軍置將,謂之調發。幸一小捷,則露布飛馳,以為己功,斂怨將士,縱或親臨,亦必先遁。又國政不綱,微功厚賞,大罪不誅,不亡亦已幸矣。復 何振起之有哉?眾以為確論。元帥指兀朮也。及兀朮問瓊以江南成敗,誰敢相拒者。瓊曰:江南軍勢怯弱,皆敗亡之餘,又無良將,何以御我?頗聞秦檜當國用事, 檜老儒,所謂亡國之大夫,兢兢自守,唯顛覆是懼,吾以大軍臨之,彼之君臣方且心破膽裂,將哀鳴不暇。瓊,故宋太學生,從宗澤為裨將,澤死,自將萬餘在淮 上,宋以為楚州防禦使,叛歸齊,齊亡入金。

方兀朮之兵至淮上,阻於劉錡,兀朮欲求和罷去,宋使洪皜在燕山密奏宋朝言,金國已厭兵,勢不能久,異時以婦隨軍去不敢攘矣。朝廷不知虛實,卑詞厚 幣,未有成約,不若乘勝進擊,再造猶反掌耳。兀朮恐宋敗和議,乃以書抵秦檜曰:爾朝夕以和請,而岳飛方為河北圖,必殺岳飛而後可和。於是秦檜使張俊憊成飛 罪,下獄賜死。飛志慷慨,以必取中原為念。幼飲酒至數鬥,紹興皇帝嘗戒之曰:卿異時到河朔,乃可飲酒。遂絕口不飲。帝欲為飛營第,飛辭謝曰:金虜未滅,臣 何以家為?洪皜在虜中,聞飛死,蠟書馳奏,以為虜所大畏服者惟飛,至以父呼之。諸酋聞其死,至酌酒相慶。皜留金凡十五年,始得歸,惟留王倫、宇文虛中不 遣。虛中初以吳乞買時奉使,吳乞買頗愛虛中有才,官虛中,乃受之,與韓昉輩俱掌詞命。洪皜至金,見虛中,甚鄙之。虛中於亶時,書阿骨打叡德神功碑,為金紫 光祿大夫。虛中恃才輕肆,好譏訕人,凡見女真人,輒以礦鹵目之,貴人達官,往往積不能平。虛中嘗撰宮殿榜署,惡虛中者〈適〉其字以為謗訕,後有人告虛中 反,治無狀,乃以虛中家圖書為反具。虛中曰:死自吾分,至於圖籍,南來士大夫家家有之。高士談圖書,尤多於我家,豈亦反耶?遂並殺士談。而亶亦以王倫為平 州路轉運使,倫已受命,復辭遜,亶曰:此反覆之人也,遂殺之。亶亦頗讀《論語》及五代、遼史諸書,然性嗜酒,與近臣飲,或繼以夜,宰相入諫,輒飲以酒, 曰:知卿等意,今既飲矣,明日當戒。因復飲。直天性好殺,末年尤甚。初與兀室謀誅阿骨打、吳乞買二人子孫殆盡,而兀室終亦不免於誅,而岐王亮變作。

初亶無子,其妻裴滿氏嘗生子而夭,兀朮既沒,裴滿氏有寵干政,頗掣制,宜不得他幸。亶時畜怒,縱酒手刃殺人。岐王亮者,左丞相也。阿骨打庶長孫,本 名勃烈漢,言其貌類漢人,好讀書延接儒生,而為人殘忍任數,外寬內深。方亶之疑忌好殺也,群臣莫能自保,亮自以其父為阿骨打長子,遂亦欲得立,時為尚書左 丞,召對語及阿骨打創業艱難,因嗚咽流涕,亶以為忠,拜右丞相兼都元帥。會裴滿氏遣人禮賜亮生日,亶不悅。未幾,殺裴滿氏,又殺諸妃烏古論氏、夾谷氏、張 氏、裴滿氏。群臣震恐,亮因此遂謀弒,逆結寢殿小底人,共矯詔開門以入,弒亶,亶死時年三十一。於是群小輩立亮,而詐傳亶令,召誅大酋之用事者而殺之,而 降封亶為東昏王。

亮之初立,是為天德元年,群臣上尊號曰法天膺運叡武宣文大明聖孝皇帝。宋、高麗、夏皆相繼來賀。宋使將還,亮以玉帶附遺宋帝,使謂宋帝曰:此帶卿父 所常服,今以為賜,使卿如見而父當不忘朕意也。使退,秘書郎張仲軻曰:此希世之寶,可惜輕賜。亮曰:江南之地,他日當為我有,此置之外府耳。亮殺吳乞買子 孫七十餘人,粘罕子孫三十餘人,諸宗室五十餘人,而其庶祖母蕭氏,及自丞相以下大臣被誅戮者,尤不可勝紀。亮為人善飾詐,初為宰相,妾媵不過三數人,及踐 大位,逞欲無厭,以徒單氏為皇后,大氏為第二娘子,蕭氏為第三娘子。蒲蔡氏者,宗室之婦也,喪夫寡居。亮先欲取之未得,及篡位方三日,即納為妃。蒲察先生 一女,亮復與亂,蒲察怒批女頰罵亮,亮殺之。又有唐括氏,有容色,其夫為節度使,亮舊嘗與通,因傳語之曰:自古天子亦有兩後者,能殺汝夫,以從我乎?唐括 曰:少時醜惡事已可恥,今兒女已成立,豈可為此?亮聞之,使謂唐括,汝不忍殺汝夫,我將族滅汝家。唐括大恐,乃以子為辭曰:彼常侍其父,不得便。亮即召其 子為符寶候。唐括不得已,乃縊殺其夫,亮詐哀之,即納唐括宮中,為娘子,大愛幸,許以為後,每同輦游瑤池,諸妃步從之。亮嬖寵愈多,唐括希得見,一日獨 居樓上,亮與他妃同輦從樓下過,唐括望見,號呼求去,詛罵亮,亮陽為不聞而去。唐括故與家奴通,至是復使人調家奴,奴識其意,笑曰:妃今日富貴忘我耶?唐 括乃以褻衣置篋中,使於宮門上出入,閽者搜之,得褻衣。唐括責閽者曰:我天子妃,親體之衣,爾故玩視何也?我且奏之。閽者自是不敢復搜,唐括乃使人以篋盛 奴,載入宮中,使衣婦人衣雜諸宮婢間,十餘日遣出,事洩,亮遂使唐括自盡,奴伏誅。又有麗妃石哥者,唐括之妹,其夫亦為秘書監。亮私之,欲納宮中,夫難 之。其母曰:豈以一妻殺其身乎?夫不得已,與其妻相持慟哭而別。又昭妃阿懶,亮叔魯國王宗敏妻也。亮殺宗敏而納之,大臣奏:宗敏屬近尊,行不可。乃令出 宮。亮殺諸宗室,釋其婦女,皆欲納之宮中。諷臣下白請行之,曰:朕嗣續未廣,此黨人婦女,有朕中外親納之宮中,何如?其下以為不可亮皆引之與為婬亂。又, 壽寧縣主斡離不女也,靜樂縣主兀朮女也,師姑兒宗雋女也,皆從姊妹,混同郡君太傅宗本女也,再從姊妹,郕國夫人宗盤女孫,再從兄之女。惟壽寧縣主寡,余皆 有夫勃烈,悉與之私。凡妃主宗婦嘗私之者,皆分屬諸妃出入位下。壽寧縣主已色衰,亮嘗譏其衰老以為笑。惟混同郡君及靜樂縣主之妹最寵,恃勢笞決其夫,亮使 其夫皆直宿護。謂混同郡君之夫曰:爾妻年少,若爾而直宿,不可令宿於家,常令宿於妃位。亮每於臥內遍設地衣,裸逐以為戲,凡宮人在外有夫者,皆分番出入。 亮欲率意幸之,盡遣其夫往上京,婦人皆不聽出外。常令教坊番直禁中。每幸婦人,必使奏樂,撤其幃帳;或使人說婬穢語於其前;或妃嬪列坐,輒率意婬亂,使共 觀;或令人效其形狀以為笑。凡坐中有嬪御,必自擲一物於地,使近侍環視之,他視者殺。誡宮中給使男子,於妃嬪位舉首者,刷其目,出入不得獨行,便旋須四人 偕往。所司執刀監護不由路者,斬之。日入後,下階砌行者死。告者賞錢二百萬。男女倉卒誤相觸,先聲言者賞三品官,後言者死,齊言者皆釋之。亮白其母,欲納 其姊慶宜公主之女。母曰:是兒始生,先帝親抱至吾家養之至於成人,帝雖舅猶父也,不可。其後卒納之。當時亮所寵狎者,有秘書郎張仲軻,幼名牛兒,市井無 賴,說傳奇小說以為業,亮引之左右,以資戲笑。亮嘗對仲軻與妃嬪褻瀆,仲軻但稱死罪,不敢仰視。又嘗令仲軻裸形以觀之,侍臣往往令裸褫雖徒單貞亦不免。王 之彰為秘書郎,睪珠偏僻,亮親視之不以為褻。又有李通者,便僻側媚,得幸於亮,嘗勸亮伐宋。

《金小史》